长短

其一:

  夏夏超级喜欢这样的天气,晴天,有湛蓝色的天空,还有软绵绵的云朵。

  她抬起娇小的头颅,仰头向着天空,恰恰好,是四十五度角。

  她深褐色的闪闪发光的眸子里,投影出莫大的欢喜。

  一半向往,一半渴望,参差披拂,仿佛日光透过树帽,在水泥地上洒下的光影。

  夏夏把自行车推倒,脱掉粉红色的鞋子,似乎幻化成为了一只轻浮的蝴蝶,偷走了玫瑰的香气,又转身暗睽着月季的芬芳。

  她稚嫩的容颜上,忽然绽放出真挚的笑容。

  范先生从远方走过来,越过崎岖巍峨的山脉,蹚过缓缓流淌的河水,穿过古雅安静的小镇,路过香气诱人的面包店,经过隆隆作响的洗衣房,朝夏夏走过来。

  天呐,夏夏举起沾染了花蜜的双手,捂住自己的,充盈着纯真和幻想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明明,给人感觉就是一个很苍老的男人,眼角却没有一丝岁月经过的痕迹,他的风衣上沾满了一千公里外的泥土,笑容却犹如初生者一般干净。

  范先生踱着优雅的步子,缓慢的来到不敢睁眼的夏夏面前。

  “巫女小姐,我寻找你已经好多年了,十年前,你曾送给我一个糖果。”

  十年前?

  十年前是什么时候,夏夏努力的回忆着,终于想起来了,十年前的夏夏,也是踩着自行车,在这样的天气里,向风一样的,自由自在飘荡。

  她给在阳光下睡觉的肥猫送过一条鱼,给在草原上奔跑的马儿送过一颗草,还给在地上打滚的小男孩送过一粒糖。

  “哎呀,我回想起来了,我给过你一粒糖。”

  “对啊,我找了你好久才找到你,伸出你的手,我还给你一粒糖。”范先生露出好看的笑容,笑眯眯的说。

  男人完美精致的笑脸,在阳光下,仿佛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笑容化作了一条长河,淹没了夏夏“扑通”跳动的心脏。

  

其二:

  夏夏呆呆的立在原地,望着宛如下凡的天神一样的范先生,迎着他温暖的目光只觉得灵魂都要燃烧起来。

  仿佛在那一瞬间,时间停止了流动,命运的齿轮合拢。

  夏夏张大她犹如冰河般静谧的眼睛,缓慢的伸出手掌,然后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范先生修长的手指已经离开,夏夏手指上,正戴着一个小巧精美的戒指。

  夏夏惊讶的捂住樱桃一样红润的嘴巴,“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戒指了。”

  “嗯,可以甜一辈子的,”范先生半跪下来,对夏夏投以真诚而炙热的目光,仿佛忠实的臣子在仰视着他的女王。

  “我可以活很久,像是太阳般那么久,甜不了一辈子。”

  “下辈子我会找到你的。”

  “我憎恨谎言。”

  “我从不说谎。”

  夏夏举起手,仔细的端详着,戒指上那颗华丽昂贵的钻石面向着太阳,在日光的照耀下无比的璀璨与辉煌。

  这颗被细致打磨过的钻石,和夏夏一样,跨越了很久很久的岁月而来,经历过山海的变幻,经历过无数个春秋的洗礼,最终,由范先生戴在了夏夏的手指上。

  “那么,我们去哪里呢?”

  “由妻子大人决定吧。”

  然后,夏夏和范先生呀,就骑着粉红色的自行车,路过天涯,路过海角。

  路过无数个热闹喧嚣的街口;

  喝过无数杯滚烫热騰的奶茶;

  路过无数次生命觉醒的盛夏;

  路过无数人张扬放纵的青春。

  在荒凉的宇宙里,夏夏说,我们去触摸星辰吧。

  范先生说,好呀。

  于是他们骑着粉红色的自行车,一直上升到天空里去,穿越云朵和风,夏夏惊讶的张大自己的小嘴,原来星星这么大呀。

  夏夏听不见范先生低沉磁性的嗓音,但是可以看见他比阳光还要更加温暖的笑容,夏夏觉得,范先生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小的,最迷人的星星了。

  

其三:

  古老的诗篇之中说道,时间不予任何人顽抗,不允任何人投降。

  夏夏看着范先生眼角的皱纹从一道道微小的细线,变成一条条深不可测的大河。

  范先生也在一直看着夏夏,范先生和众生淹没在在时间长河的河水里,而夏夏却站在桥上。

  过去不少个年头了,夏夏还是那么年轻,真好,范先生开心的笑笑。

  我们建一所房子吧,在一个湖边上,我不想流浪了,夏夏说。

  范先生宠溺的望着夏夏,说,好啊。

  他们找到一个没有人烟的森林,在森林找到一片碧绿色的湖泊,湖泊像是昂贵的绿宝石,安静的躺在绿色的壁画上。

  范先生买了一把斧头,一个刨子,还有其他的很多东西,建了一座小红木房子,造了一只能做两个人的小船。

  夏夏和范先生在每天傍晚的时候,摇着小船,在湖水里晃啊晃。

  红木的小房子,静静的立在岸边,等待着夜色降临后小船的归来,像是在家的妻子等着远游的丈夫。

  范先生会花费一周的时间,给夏夏读一篇古代欧洲的长诗,夏夏总是闭着眼睛 靠在范先生的肩膀上,听到睡着。

  夏夏长长的睫毛上,容纳不下半点尘埃,因为那上面早已积满的爱情。

  范先生缓慢的摇着桨,把船摇会岸边,小心的抱起夏夏,回到红木房子,准备晚餐。

  有时候是沙拉和披萨,有时候烤的正好的牛排,总之,每当夏夏从柔软的天鹅绒的床上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范先生点燃一根蜡烛,坐在桌子边上等夏夏吃饭的样子。

  你好像什么都会做呢,夏夏好奇的说。

  因为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在找你的时候,就多学了点,范先生摊开手,很无奈的说。

  于是夏夏就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了迷人的月牙。

  在暗红色的烛光照耀下,范先生觉得,夏夏笑的真是好看。

  

其四:

  时间是杯漏里的流沙,以世界的规则为掩护,一刻不停。

  岁月如奔流的河水,大海是所有生命的墓地。

  范先生已经很老了,皱纹像是爬山虎的根茎脉络,爬满范公子苍老的面孔。

  夏夏不是永生不死的,但她可以活很久,像是钻石那么久。

  有一道光落下来,斜斜的照进红木制成的房子里,像是有天神的目光注视着这里,夏夏举起白嫩的小手,把那一束光承载在手心,暖暖的。

  暖暖的夕阳。

  象征着辉煌和悲壮。

  无数万缕光线倾斜陨落,仿佛金粉铺满大地然后腐烂变质,叶面染上黑夜和岁月的沧桑,夏夏提起淡蓝色的水晶裙摆,踩住了最后一抹斜阳。

  那抹斜阳挣扎着恐惧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随其他伙伴们一起去往星球的另一边,而是滞留在了这里,这是它第一次直面黑暗,它璀璨的光芒化作的铠甲,在黑夜的深沉与恐怖面前不堪一击。

  别闹了,范先生说,嗓音充斥着沙哑,仿佛有无数岁月在范先生的喉咙里凝结成锋利寒冷的刀片,把他原本能够发出圆润温暖嗓音的声带切割的千疮百孔。

  我就要,夏夏生气了,把那抹斜阳用力踩进肮脏的泥土里去,无边无际的广阔黑夜瞬间吞蚀了它。

  斜阳回不去故土,便只能死在异乡。

  范先生忽然咳嗽起来,夏夏紧张的回到红木房子里,用鎏金的茶壶给范先生倒了一杯东方茶。

  夏夏把茶递到范先生嘴边,范先生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仰头把温度恰好的茶喝了下去。

  于是夏夏知道,自己被骗了。

  范先生孩子气的笑了,不这样,你又会耍小性子的。

  老人家就该惯着小孩子的,夏夏说。

  我陪不了你多久了,很抱歉,夏小姐。

  我很失望,范先生。

  

其五:

  范先生死了。

  死在一个凉爽的,枫叶林里有大片大片血红色落叶的秋天。

  死在一个安静淡雅的,水面泛着粼粼波光的湖边。

  范先生的尸体在深秋里燃起了大火,似乎可以在火焰里重生,然而范先生只是凡人,不是能够浴火重生的凤凰。

  夏夏呀,捧着范先生的骨灰,穿过城市,穿过乡村,穿过还没来得及收割的金黄色的原野,回到了她第一次遇见范先生的地方,范先生的故乡。

  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那只猫已经老死,那匹马应该也在草原的某个地方腐朽,或许来年,马的尸体上会有一朵盛放的鲜艳的野花。

  夏夏把范先生的骨灰埋在了范先生的故乡,在范先生的墓碑上镶嵌了一朵永不凋谢的樱花。

  我就说吧,你陪不了我多少年的,你看,我说对了吧,夏夏悲伤的说。

  整个小镇的风中,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大团玫瑰花的花瓣,有一片花瓣,恰好沾在夏夏的头发上。

  夏夏把玫瑰花瓣拿下来,然后泪流满面。

  短命鬼,你终于死了,真好,再也没有管我了。

  再也没有人不让我穿短裙子,不让我吃冰淇淋,不让我赤足奔跑了。

  好开心啊。

  我又是一个人了。

  天空里忽然有晶莹的雨水滴滴答答的落下来,打湿了夏夏的肩膀,夏夏皱了皱天生精巧的眉毛,没有把肩膀上的水滴擦干净,而是由着它渗入衣服里。

  从很远的山林里传来一声喵喵,夏夏跨了一步,就跨越了好几百个公里,站在了一处山坳里。

  山坳的杂草堆里,有一只虚弱的浑身发抖的小野猫。

  喵啊喵。

  夏夏摘下雪白脖颈上戴着的粉红色蝴蝶结,系在小野猫的脖子上,抱起它。

  以后你就叫范先生吧,夏夏对小野猫说。

  喵喵。

  庞大的乌云翻滚着,以闪电般的速度向这里而来。

  夏夏可以允许雨水落在自己的肩膀,但不想让自己的鞋子被雨水打湿。

  所以夏夏一步一步的往晴朗的地方走去,跨越过山林,跨越过小溪。

  一个人,一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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