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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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5月12日,是汶川地震十周年纪念日,新闻里是沉重的回忆和深切的悼念,这一天我想起了母亲。身处湖北的母亲跟汶川地震有什么关系?我会在后文里提到。5月13日,是西方的母亲节,西风东渐,媒体满满都是礼赞母亲、歌颂母爱的文章,这一天不由你不想起母亲。

    我一直想写点关于母亲的文字,前几年是心情不平复不能写,这两年是人懒惰荒于提笔,最主要的倒是因为,跟媒体上情感浓烈无私奉献呼天抢地声情并茂的母爱文章不同,我的故事就像拾掇了几片叶子泡出来的绿茶,只有淡淡的香味和苦涩,如果你愿意听,就淡淡地听,如果没有人听,至少天上的母亲会感到宽慰,我已轻轻地解开了心结,而你一定早已原谅了我。

      十年前的5月12日中午,天气有点炎热,我躺在沙发上午睡,迷糊中觉得天旋地转,沙发砰砰地跳,我睁开眼,看到母亲坐在小凳子上,背靠着沙发,她原本开了极小的声音在看电视,我说妈妈你不要摇晃沙发影响我睡觉,母亲说她没有摇啊,我才猛然惊醒,清晰地看到母亲在小凳子上根本就坐不稳,不停地往下滑,我跳起身来,感觉到楼房在飘来飘去,人站立不住,左右摇晃,桌子上的物件跳动着往地上滑,我住在十楼。完了,楼要倒了,我下意识地以为,“快走啊!”我冲着母亲大喊一声,两个人开门下楼。母亲那时候病情已经很重,身体非常虚弱,估计她的腿是软绵的,根本就走不动。我搀扶着她,一点点地走,心里着急,母亲心里也特别着急,突然母亲使出全身力气,大声喊到:“你快跑啊,不要管我啦!”我真的松开母亲,往下冲了一截,然后在下面相隔一段楼梯目光能及的位置回头焦急地等她。我不想粉饰自己,我也不是想抛弃母亲,我就是心里特别着急,母亲后来边呜咽着边扶着扶手走,我边往下走边在前面等她,好在楼层不高,就这样走出了楼梯口,来到广场,广场上纷纷攘攘都是惊慌失措的人,面面相觑。有人拿出手机翻看,14时28分04秒汶川地震!后来知道了,地震强度8级,烈度11度,大半个中国有震感,近9万人死亡和失踪。为汶川地震中不幸遇难的同胞默哀,向汶川地震时无私救援的人们致敬!

      我为什么会在汶川地震悼念日想起母亲?她那天在我们都以为楼房就要倒塌时,用尽力气拖着哭腔喊出的“你快走啊,不要管我啦!”以后的日子每当我想起,哪怕是相隔十年后的今天回忆起来,我都是泪流满面。

    母亲在第二年的夏天因病故去,一晃就快10年了。

      我年轻时曾经抱怨过母亲。母亲在我不到11个月时把我送到武汉的家家那里抚养,可能是因为我上面有一个哥哥,父母的工作又很忙,顾不上我。家家是跟舅舅舅妈住在一起的,所以我小小年纪就体会到了寄人篱下的滋味,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但这并没有压抑我活泼的天性,我在胡同里跟小孩们野成一片,打架、分派别、当孩子王,傍晚时分回到家,就记得在门口被舅舅劈头痛骂:“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哪里有一个女孩子的样子?!”我惶恐茫然,不知道错在哪里?每当这个时候,家家就颠着小脚,急忙走出来护住我,跟舅舅争吵。我很感谢我的家家在我很弱小时为我撑起了一把并不强壮的保护伞,家家很爱我,这篇文章里我就不多说家家了。我也应该感谢舅舅收留和抚养了我几年,他那时工资很低,还要抚养我的四个表姐。

      四岁时,我从武汉回到宜昌,母亲接我时,我并不太认识她,她牵我的手,我躲掉了。母亲后来一直遗憾的是,我跟她不亲热,是的,从此以后,我不能自然地跟母亲牵手和拥抱。而这段幼年经历,对我一生造成的影响,也是我任何时候都不会对人提及的。母亲在晚年时,抱怨过我的淡漠,是的,我一直在尽义务,但是我并不亲热。后来母亲病重卧床,有一次我守在床边,看着她和我哥在轻声说话,母亲仰躺着,哥哥倾身探头,母子俩脸离得很近,说到什么了,母亲的手一巴掌轻打在我哥的脸上,哥哥迅速握住母亲的手,两个人都在笑。我在一旁看得入神,为之动容。

      在我跟我母亲的关系中,我负有很大的责任,我不想谴责自己,只是想说我给她的情感也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每个人都渴望完美的母爱,每个母亲也期望热烈的回应。然而我没有。可是我不是不爱你。

      母亲不是传统文化中温良恭谦让的贤妻良母,她关注自己的感受比较多,这在现在这个时代不足为奇,但在那个年代还是比较少见。如今我也快到知天命的年纪,回头来看觉得顶好的,因为她首先是一个女人,其次才是妻子和母亲。

      母亲是很有生活情趣的一个人,她的兴趣爱好很多,会做衣服,会做泡菜,会唱歌,会种菜,会养花,我们家常年文竹、宝石花、茉莉花都养得棒棒的,母亲还喜欢养小动物,我们家养过猫、养过狗、养过鸡,甚至还在阳台上搭过笼子养鸽子。在那个物质和精神生活都不算丰富,生活过得艰难而乏味的年代里,母亲把她的小日子张罗得红红火火、富有趣味。

      母亲的性格活泼,常常朗声大笑,喜欢新生事物,喜欢跟年轻人聊天,我的同学,和后来的同事,常常晃到母亲家里来,母亲毫无家长的威严,跟我们玩成一片。

      母亲读书时成绩好,考上了大专,在大学里认识了父亲,毕业时两人一起分到宜昌,在农机行业工作到退休。父亲是母亲上级单位的领导,所以母亲在单位工作得比较舒心,父亲在家里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活以及做饭,父亲宠了母亲一辈子。但这并不是说,两个人就没有翻过脸打过架,我小时候他们两个人打架,把一把靠背椅的靠背摔断了,后来两个人和好,父亲把椅子的靠背锯锯、磨磨,从此我们家多了一个四脚板凳。

      父母后来相继得了很重的病,身体一天天虚弱,经常住院治疗。有一次两个人都病情恶化,同时进了医院,分住不同科室,父亲单位的领导一行数人到医院看望父亲,也同时看望了母亲,看完以后领导很动情地对大家说,今天看老领导,很感慨和感动,因为他们到父亲那边的时候,父亲说,他没有考虑过自己,不恐惧,他牵挂和担心的是母亲,而他们到母亲这边的时候,母亲说,她没有担心过自己,不害怕,她牵挂和担心的是父亲。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的是一样的话,一样的担心。

      父亲走后不到两年,母亲也走了。

      此后的大约三年时间里,我经常晚上做梦,梦到他们,梦见母亲的次数更多,身体虚弱,慢慢走路、做事、跟我说话。这不是噩梦,我没有恐惧,醒来是无尽的悲凉。

      父母走后的有一天晚上,辗转难眠,我便走到阳台上抬头看,深邃的蓝黑色天空像丝绒一般滑润,有无数的星星在闪烁。你们都在天上,对吧?

      一直想写而没有写,今天写完了,心情觉得轻松。我写这个不是赞美母爱,母爱是本能,无需歌颂,我是写写母亲这个人,不可避免地,写了一点自己的童年。《寻梦环游记》里说, 死亡不是永别,忘记才是。诚然。谨以此文献给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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