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圈W1B】佛牌

【关键词:入室偷窃,荡妇,医生诊所,加油站】


张乐听到楼下店面有动静,但她没动。

声音其实不大,就是那些泡在盐水里的钳子盘子喀拉响了一下。

可能是个贼。诊所保险柜里有做搭桥用的铂金,以前也有来偷的。也可能不是,胖子叫的人总喜欢玩花样儿。

她翻了个身,看着半掩的门缝打了个哈欠。伏夏天很热,张乐穿得少,绸子睡衣堆到腰上。

张乐本来睡觉不穿这么少,她本来光着睡,跟了胖子后才开始穿。他说的,“女人的骚不在于脱,而在于穿得少。”

那还能怎么样,那就穿呗,反正她骚,他自己说的。

楼下又是一声响动。

张乐终于躺不住了,她挠挠脸起身开门,从抽屉里翻出电击棒,赤着脚在黑暗里走下楼梯。

摸着黑找到电灯开关,张乐藏在楼梯夹角,看着左手边一团黑轮廓这摸摸那摸摸,不大像个入室的贼。

张乐心里有了确定,无声吸了口气,猛地打开灯,同时用电击棒捅了那人。

五秒。

等张乐的眼适应光线,那人已经直挺挺地倒了。

她放下电击棒去拿拿手铐,铐子在手心打了个滑,张乐张开手,发现自己满手是汗。

看了看外头,她弯腰拖人。

“你叫什么?”

“……”

章仪躺在看病的那个床上没说话。

主要是他还没回过神来。

出道六年,他白天黑夜地偷,打也挨过骂也挨过,让户主发现捆在电线杆子上在脸上写字儿,也碰到过心善的,劝一顿就放了,至今没碰着什么过不去的事儿。

章仪觉得职业生涯能真么顺遂,一个是因为他纯粹,偷就只偷,入室不强奸不杀人,再一个就是因为我佛慈悲。

章仪信佛,身上有个从尼泊尔请来的佛牌,他觉得碰到的那些都是小挫折,是职业生涯中的小浪花,小挫折是正常的,浪过去了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他有佛祖保佑逢凶化吉。

但今晚有点不对。

那女的靠他靠得很近,几乎是半趴着看他,睡衣就到大腿根,上头两根吊带,章仪一低头就能看着她的乳房。

这女的很小,估计也就十四五,长得很好。章仪是个正常男人,盯着看得回不过神。

啪。

他脸上挨了一下,不过不重。

章仪把眼拔出来,发现女的没有怒色。她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章仪条件反射地说:“大姐……妹子我错了,我穷的受不了了才偷东西的,我没想干啥别的,求求你放了我吧。”

女孩没说话,歪头看着他。

章仪让她看毛了,本来心就虚,看久了更受不了。他勉强张口又求饶,结果脸上又挨了一下。

这一下给章仪打蒙了,他看到女孩脸上现出种狰狞的凶相,抡圆了还要打,电光火石间章仪脑子一闪,脱口说:“大姐我叫章仪!”

“……”

那只抡圆的手还举着呢,女孩脸上瞬间就笑出来。

“你也姓张啊。”

她脸变得太快,章仪没忍住打了个哆嗦,不对的那个劲儿更明显了。

女孩放下手笑嘻嘻地,“我叫张乐。”说完了,她又趴到章仪面前,很近地看他。

章仪心里觉得这女的好像不大正常,不过这在现在不重要,他动动胳膊,发现两个手给反铐在床底下了,一动就别得疼。

叫张乐的女孩起身说:“挣不开的,还疼,别费劲儿了。我给铐住的时候试过。”她在滤水器上接了杯水,端着过来,“喝水吗?”

章仪又有点回不过神了。

这女的看着不像要教育他,挨揍也不是因为偷钱,甚至从头到尾就没提他偷东西的事儿。

张乐看他愣着,举了几秒杯子自己咕咚咕咚喝了。

“你真不喝?”

章仪没过脑子说:“喝、喝水干什么?我不渴……”

张乐睁了下眼睛,好像奇怪他的问题。“多热啊,这屋又没开空调。”她说着,俩胳膊一交叉脱了睡衣,爬到章仪身上。

“做爱多容易出汗,一会渴了我不管你啊。”

她笑嘻嘻地说着,笑很灿烂,声音却快哭了一样。

章仪忘了他是怎么出来的,包括中间很多事儿也都记不住了。

他想起辍学之前,初中生物课上老师讲了什么自我防御机制,好像是在巨大冲击的时候,脑子能给你把记忆全抹了。

不过到最后他是渴得厉害,那女的没说错。

“我操啊……”

蹲在加油站前头抽了半包烟,章仪的手还是哆嗦。他摸了把脸上的汗,满手都是湿的。

“我真他妈了……”

“他妈啥啊章哥?不信佛么,别满口他妈他妈的。”边上过来一人也蹲下,拿了他手里的烟抽了一口,眯着眼站起来拉章仪。“走吧哥,蹲这儿抽烟你不怕炸死。”

他一拉章仪,章仪提了提膝盖,跍咚一声跪下了,他给吓得一哆嗦。

“我操章哥你咋了?这大晚上的叫我出来是病了?你不早说,我没开车啊!”

章仪半歪着身,衬衫里佛牌垂到肚子上,冰凉冰凉。

章仪慢慢说:“富子,我不干了。”

富子瞪了会儿眼,蹲下说:“章哥你要出家?”

章仪停了一会,慢慢抬头看天上,“我上了个女的,十四五,我佛肯定饶不了,我不能再在这行干了。”他转头看富子:“你那有别的门路吗?”

富子愣了很长时间,点了点头。

那天过后,章仪再没偷过。

章仪看着马路边儿那棵树的疤,胳膊支在车窗框上,耳朵里是蝉鸣,脑子里是女人稚嫩的呻吟。

章仪想不明白,明明十四五岁,明明住诊所里。他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结越打越死,过不去这个坎。

车里空调开得很大,他愣没关窗。

边上红灯绿灯,匆匆过来一胖子,弯腰敲敲车门:“哎师傅,走不走?”

“啊?”章仪一回神:“啊走,上哪?”

“中山路去吗?”

“上来吧。”

撂上车门,胖子屁股一沾坐就摘了眼镜擦汗,一边擦一边扭头拉安全带。章仪打把方向开了导航,胖子说:“师傅您用导航啊。”

章仪笑笑说:“啊,活不熟,刚盘了车一个月,以前不干这个。”

胖子说:“也行,不过现在叫车服务这么多,出租不好干吧。”

章仪点点头:“凑合吧。”打了个转向他说:“你怎么不叫个车?”

胖子说:“嗨,我还没跟您说,我这不去中山路办点事,中间儿得拐个地方,您得等等我,要叫个车说这个违规,人司机不乐意。”

章仪点头:“行,去哪?”

胖子说:“国平路,路头上有个张大夫诊所。”

章仪方向盘差点没把住。

看他半天没说话,胖子用纸巾伸进肉缝里擦着脖子,一脸宽和。“不大方便?我给您加点钱吧。”

章仪稳了一会,勉强说:“那边大信号……堵得厉害。”

胖子温和地笑说:“那您停在前边路口,我叫我女儿把东西送出来。”话落他掏出手机。

章仪没想出什么能说的。

红灯停下,电话通了,胖子开始讲电话,章仪克制不住地扭头看他。

地中海,胖,脖子上两圈褶,身上一件加大码的白衬衣,胸前背后都湿透了,西装裤裤链开着,扣子坏了,不是没拉,是没拉上。

电话打到一半,那头说了什么听不清,就能听着胖子骂了句脏话,“妈的就在大屋柜子里!我五分钟就到诊所,你赶紧找!”

挂了电话胖子又骂了两句,转头对章仪说话时候又是一脸客套宽和。“对不住啊。”

章仪忙说没事儿,嘴上说着,心里却想,是不是谁都是这样,对外一张皮,对内一口牙。

五分钟很快,事儿还没想明白,地方先到了。

停车胖子下去,章仪坐在驾驶上,没注意到自己手紧攥着方向盘。

走了没十步胖子停下,一个女孩小跑过来,步子小,紧,还碎,在仓惶与维持之间徘徊。章仪耳朵好,眼神儿也很好,看清了那女孩的长相。

胖子不走了,就笑站在那,背着一只手,站得像个君王。

接过文件,胖子说:“乐乐乖啊,来得很快,快回去睡觉吧。”女孩低着头,没有看他油腻的笑容,接了句什么,胖子的脸豹变,抬手就是一耳光。

方向盘上的皮套被章仪捏得咯滋响。

前面说了,章仪耳朵很好。他听见那个女孩,那个叫张乐的女孩说:“爸,今晚有没有人来?”

好像有阵风吹过,挂在后视镜上的佛牌动了一下,章仪心里的结开了。

胖子的话章仪也听见了。

胖子说:“跟你说了在外边儿不准说这些事儿!你长脑子没长?!”

张乐从善如流地说:“对不起爸。”

她被打偏了头,正好错开胖子看到后面章仪的车,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章仪不知道她眼神儿是不是也好。

他们隔着一个肥腻的胖子,面无表情地对视。

胖子没再说什么,把张乐撵回去,转身上了车。

章仪松开手,方向盘的皮套上有四个很深的手印儿,他看了看,又把手放回去,打灯:“中山路?”

胖子点点头。

章仪微笑说:“这是您的诊所?”

胖子说:“啊,小诊所,混口饭吃就是了。”

章仪说:“那是您女儿啊?”

胖子又点点头。

于是章仪也点点头。

“那就行。”他说。

后视镜上的佛牌打了个转,佛转过去,字转过来。

去恶向善,普度众生。

张乐听到楼下店面有动静。

声音不大,是那些泡在盐水里的钳子盘子喀拉响了一下。

她抱膝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盯着半开的门缝,不知道今天来的是什么样的人。

昨天晚上她爸回来操完她就洗澡睡了,忘了跟她说今天有没有人,需不需要穿什么,女仆装,还是校服什么的。

自从妈被他打死,他开始做生意,他经常忘记跟张乐提醒,有时候是忘了,有时候是故意的,好为了满足他那些朋友假装强奸她的快乐。

楼下灯亮了。

张乐想了想,光着身子走下楼,看见了章仪。

两人一个站在楼梯口,一个站在楼梯底。看见她出来章仪明显愣了一下,说:“你穿件儿衣服去吧。”

张乐歪着头:“你又来了啊。”

章仪不知道怎么脸上有点挂不住,他挥了下手说:“你先把衣服穿上。”

张乐转身进屋穿衣服,过一会又出来,还是那天那件真丝睡袍。章仪没往上走,就站在楼梯低,张乐在楼梯口坐下看他。

“你不上来?”

章仪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佛牌让他临进来之前挂在身上了,冰凉的象牙贴在肚皮上。

跟佛祖下了会儿决心,章仪说:“我叫人把你爸弄死了。”

灯下张乐的五官凝住,过了一会才有反应。

她说:“哦。”

她接着又说:“那我不用再跟人上床了?”

章仪说:“不知道,不过你不愿意的话应该不用了。”

章仪问她:“你还有什么亲戚吗?或者认识的你爸的朋友,我局子里有几个关系,可以给你把遗产手续办简单点。”

张乐想了一会,说:“亲戚没了,他朋友都操过我。”

章仪说:“那是不能去。”

章仪觉得有点头大,但佛牌顶在肚子上,跟有枪口顶着一样,不同的驱使,相同的无路可走。

他头一次觉得信佛这么鸡巴难受。

两人沉默一会,张乐忽然说:“我跟你走行不行?”

章仪挠了挠脸,说:“我……我也操过你。”

张乐说:“也对。”

她用一种与少年人不符的,古怪的冷静语调说:“那我没地方去了。”

章仪抬头看着她,光从一楼吊着的灯上打过去,张乐劈着腿坐着,大腿里全是青紫,吻痕,和创可贴。

肚子上的佛牌凉得跟冰一样。

章仪忽然说:“好吧。”

他上了一蹬台阶,“那你先简单收拾收拾,大的东西过后再来,我带你去见见你爸,后头的事儿后头说。”

张乐没反应过来,半天才笑了一下,站起来说:“那你等等我。”

章仪说:“我在车里等你吧。”

章仪上车等了二十分钟,张乐拉开车门坐进来,把小包放在脚底下,扭头去拉安全带。

章仪发动汽车,刚要打转向忽然想起什么,把佛牌从脖子上摘下来要往后视镜上挂,张乐看见伸手摸了一下,章仪见状直接递给她了。

张乐拿住,捏了捏说:“你信佛啊。”

章仪说:“嗯。这个象牙的,我去印度请的。”

张乐没说话,两手拿着捏,吧嗒一声掰下一个角,外头一层薄薄的白的,里头连着,露出块锌板。

张乐抬头看章仪,脸上迅速泛出种剧烈的惊恐。

章仪我操了一句,一把拿过来扔出窗外:“妈的我说怎么这么凉,5000呢我日。”他很自然地抬手呼噜了下张乐的头发,“不要紧不要紧,钱财身外物啊,佛祖心中留,心中留。……操他妈的,我非弄死那小子。”

他不知道安慰张乐还是安慰自己,心疼得呲牙咧嘴,拧开车载CD,一瞬间大悲咒充斥车内。

张乐停了一会,很慢,很慢的放松下来,在章仪没看见的时候笑了一下。

她不信佛。

她看着车载CD那个出声口。

但她觉得往后信一信也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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