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离开的第二天,一股寒潮袭击了巴人村,灰白苇絮从岩头坡畔纷纷扬扬飘洒,铺天盖地都是,山民的心情更是一片灰白。
大元娘在家里外头都骂人,骂那个砍脑壳缺德鬼坑害她儿子,咒他绝子绝孙埋入黄土也遭野狗扒,那哀怨凉的骂声在山村上空盘旋不散。她也对年轻守寡的女教师指桑骂槐,说有狐狸精招来祸水弄得大元晕头转向,才敢跟县大老爷明刀明枪对抗,结果儿子落个撤职劳教的下场,不是妖精附体有那么憨么?
老妇人那高一声低一声的话刺得莲心头隐隐生痛,只有呆在寝室里顽强忍受。因为任何解释只会起更糟的作用。平心而论,大元真是为她才遭受这场灾祸的,羞惭负疚也使她不能不保持沉默。
菊哭了几场还是振作精神腆着肚子操持家务,听婆婆骂得心烦了也到莲那儿避一避,两个同病相怜的女人说些话来寻求安慰。菊心地单纯从不怀疑丈夫和女教师有啥不正当关系,怕她受不了婆婆冷言冷语,对她说:“莲老师,婆婆那些话我才不信呢,你有文化又长得跟天仙一样,粗头笨脑的大元想攀也攀不上啊!”
莲叹气道:“这就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呀,菊,老实讲,大元对我是不错,我也觉得他是蛮好的青年,而我和他啥也没有,你尽管放心。”菊眼光柔柔地说:“我信你比对自家亲人还信呢,莲老师,我晓得大元娶我是你促成的,他跟我过日子心头想的是你呢,真是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蛋的家伙。”
小女人没有责怪只有充满爱意的抱怨,莲还是惊得面颊先红后白,埋头不语。菊又说:“其实我们山里女人不在乎这个的,只要男人对我巴心巴肠地好……”“菊妹子,莫说了,我不会对不起你的。”莲一把搂过她热泪直流,小女人把脸贴在她怀里动情地叫了一声:“莲姐……”
又一个寒冷的清晨,莲刚刚起床,菊来到窗外说:“莲姐,大元来信了,说他在县城外面的农场劳动,那里的人对他还好,要我送点叶子烟去。”
莲听了又高兴又担忧:“菊妹,你挺这么大个肚子,还是我去吧。”
菊说:“不啦,莲姐,人家又要讲闲话,我慢慢走,早上到天黑总能见上大元了啊。”
她口气里有掩不住的兴奋,面颊红光也熠熠生辉。这农村女子内心的温柔和坚韧使女教师感动,莲赶快找出一些钱递给她:“拿着,帮我买点好烟好酒给大元。”
小女人接过来笑了:“大元抽了你送的烟喝了你送的酒,日子也过得快些哩!莲姐,是不是呀?”
莲假装生气道:“傻女子,你婆婆听见又要骂人了。快走嘛,我去送你一程。”
儿子还算平安的消息,使蔡大婶阴沉躁乱的心平静多了,用心为他准备了上好的烟叶交给媳妇,说了些一路小心注意身体的话,对莲的眼色也比以前温和许多。菊不想惊动村里的人,还是有几个听到风声的老汉送了东西来表示心意。
莲把腆着肚子的小女人送出村又翻过一道坡才站住,关照道:“菊妹,进了城碰到麻烦,就去县委宿舍找我家萍妹。”
“嗯,”菊轻应一声,犹豫片刻问道,“莲姐,你不给大元说句话么?”
女教师心房一热,想想道:“你就对他讲,莲老师要他性子莫犟,早点回家来抱你们的胖娃娃。”
“莲姐!”菊一把抱住她忍不住抽泣起来。
两个年轻女人静立一会儿抹去脸颊的泪水,才默默地分手,一个回村一个走向通往县城的灰山道。
菊走后莲的心空空落落,教课都没有情绪,懂事的小菁也不来打扰她,独自在院子里玩耍。由于头脑昏沉一时失去警觉,又让无时无刻不在背后窥探她的色狼抓到一次机会。
放学后她抱着学生作业本刚跨入办公室,就被一双有力手臂从背后紧紧搂住,作业本撒了一地,接着是那熟悉的阴险笑声:“嘿,美人儿,想得心像猫儿抓啊!”
她拼力挣开,紫胀着脸怒道:“流氓!滚开!”
欲火如炽的李矮子冷冷道:“你叫啊吼啊!哼,蔡大元像匹老虎,还逃不出我的软绳套呢。我真心喜欢你,乖乖让我受用,这事你知我知何必为个死人讲贞洁呢。”
想着大元为自己被这恶人暗算,莲悲愤已极,指着他鼻子斥责:“你以为大元会放过你吗?这仇他迟早要报的!哼,你恶事做多了不得好死!”
矮子又羞又恼:“大元是你野老公哇,这么护他!哼,他是远水解不了你的近渴,让我跟你灌迷魂汤吧,包你安逸销魂呢……”
他又来势汹地扑向女教师,有过教训的莲已有防备闪身让开。矮子一副不达目的不甘心的样子,气极败坏地满室追逐,想去开门却被他住头发往下一拧,将她摔倒在冷硬地板上。就在他压到她身上的刹那,她记起了大元给自己的青铜短剑藏在腰间,猛掏出来朝狗东西的大腿上刺——“哎哟!你……你敢杀人?”莲翻跃起身抡着短剑逼向他,双眸怒火熊熊:“杀你像杀条狗!”李正昌一见腿杆流血就慌了,打开门便落荒而逃。
莲没有追赶,满腹屈辱使心头十分难过。她伏在办公桌上轻轻地哭了。哭声惊动了在大元家研究文件的修文,他过来看见门口几滴鲜红血迹,纳闷道:“莲老师,出啥事了?”
见了他像见了亲人,莲再也忍不住,啜泣着对修文讲了李正昌的卑劣行迹。但她为了一个女人的所谓名声,还是瞒下了他那次胁迫强奸自己的犯罪事实,这也关系着萍妹和修文的名声啊,这口苦水她决心独自吞下。
修文气愤已极,重击桌子一拳:“哼,这号败类,还配留在教师队伍里么?莲老师,我马上赶回县城,先请老高考虑减轻对大元的处理,再让文教局处分李正昌,至少解除他的职务调离巴人村小学。”
莲泪眼婆娑地望着他,除了满心感激什么也说不出来。
县委宣传部长进城后的第二天,区文教助理员就带着一份电话通知,到巴人村小学宣布了县上对李正昌撤消校长职务调到另一个山区小学的决定。
李正昌没有闹,表示服从组织安排。他老婆肥妹在村里耍泼,还被他恶狠狠镇住了。他如此反常,全村人都觉得奇怪,但也无人去深究,讨厌这个阴气太重的男人的山民很多,他简直不是一条豪勇仗义的人衬汉子。
天色出奇的好,太阳硕大红亮得眩目,似乎在象征和预示什么。
独自站在村头树下,巴望从红日里走出一对亲亲爱爱的人儿来,望着等着,她的面颊也火红一片,如同燃烧的日光。
未完待续……
本文选自田雁宁的文学小说《无法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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