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力让我们无法抗拒

奥里维走了。藏在克利斯朵夫心里最深的那个爱人,朋友,另一个自己,在混乱的毫无道理的战斗中走了。

他的离开并非毫无预兆。一是个人的渐渐衰弱,一场感冒似乎就夺去了他全部的生命力。可是,感冒不过是呈现于外的可见的侵袭,奥里维真正的生机早已随着雅葛丽纳的离开而消逝。对一个人而言,哀莫大于心死,奥里维对雅葛丽娜用尽了一生的力,于是,再无余力对他人,对生活,甚至这个一直刻入灵魂的老友克利斯朵夫。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骨子力的贵族气息其实一直萦绕于身。或许,他心里从未真正想过完全一个人的生活状态。少年的时候,他有姐姐。姐姐离开了,克利斯朵夫与之相依,后来结婚了,那个美丽的女人占据了他生活的全部,给了他甜蜜的爱情和痛苦的回忆。似乎,在他的生命之中,始终有人与之相伴,从生活形式而言,他并不孤单。然而,在心灵深处,他的隐秘的爱与苦似乎更多的只能自己咀嚼。“他的心仿佛一个百花盛开的山谷,可是谁也进不去;而且只要动手去采,那些花就会谢落的。”这种有些奇怪的现象似乎是与他的生命状态相关,肆意地绽放,只是限于心灵,一旦采摘,花朵萎谢,究其实质,还是他的生命力,没有足够的能量足以让这些美丽现世,于是,只能在心里观赏,寂寞地,孤独地,一个人孤芳自赏。这是艺术上的无奈与无能,而这也决定了他精神上的失落。他的爱情同样落得孤独的结局。用尽全力去爱,最终却迎来了爱人的离开。失去了雅葛丽娜,他的生命已然被抽走,身体的渐不如常,很多时候是心灵意志的太过缺失。他应该是想过告别这个世界的,身体的力心灵的力都无法支撑他在这个令他无解的社会继续生存。离开,也许为了更好地解脱。

是的,解脱。从生命力而言,奥里维从来都无法与克利斯朵夫相比。此前,初认识克利斯朵夫时,克利斯朵夫的力能够灌注到奥里维的生命里。似乎,两个人一个是太阳,一个是月亮,却深深地吸引。奥里维从来都不喜欢把自己暴露于众人的目光之下,他总是愿意瞧着,观察着,躲着,静静地想着。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爱含蓄而热烈,内敛的光芒照亮的是自己的心之一隅。不,他的温和的理性的光也照到了一个丑陋而卑微的孩子的心里,他就是爱麦虞限。那个驼背的孩子,本是让奥里维心生厌恶的,但是,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感,而这种控制中,有着怜爱、疼惜之意,也有对自我的一种安慰。于是,在自然流露的话语中,在自然讲述的故事里,他给爱麦虞限传递的是一粒灵魂的火种。他讲着讲着,出了神,忘记了眼前的倾听的孩子,他想的是什么,是遥远的那个自己?是一去不归的爱人?是理想中的伊甸园?无从得知。然而,当克利斯朵夫亦沉醉于故事中让他重新讲一次的时候,他却拒绝了,理由是忘记了。真的忘记吗?自然未必。而忘记的背后依然是勇气的不足和心灵的逃避。是的,逃避,大多时候愿意躲在家里不愿意参与这疯狂的世界的任何活动,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世界和艺术世界,在与之格格不入的思想里独自行走。

对这个可怜的孩子,奥里维心里能否涌起对自己命运的一种潜在的哀怜呢?他把所剩不多的力,并不抱希望地拿出一些给予了爱麦虞限,谁知道在爱麦虞限的身上会起到怎样的化学反应呢?“这个春天的黄昏,奥里维安安静静地说话,在残废的小身体所禁锢的精神中间,好像在一盏歪歪斜斜的灯笼里,燃起了永远不熄的光明。”这一点,在奥里维而言,从未奢望过,他和小男孩的谈话,更多的是给予一种深切的同情,一种对于社会上不幸的哀悯,一种对于自己的无望的寄托。于是,这样一个在社会的洪流中倍感孤独的灵魂,艰难地守护着心里的那一点光,微弱地在暗夜里摇曳着。

另一个原因是社会的毫无逻辑的革命。起了战争,兽性被激发,那些让人无法抗拒的力不断激生,如汹涌的潮水,席卷了人们的理智,如克利斯朵夫后来回忆起竟然不知为何战斗,只是盲目地跟着众人打啊,杀啊。这种群体的“向心力”的源头就是文明面具的剥落,兽性抬头。奥里维看得很清楚:“你知道为什么大家怕流血?因为我们本能地感觉到,只要流了第一滴血,兽性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文明人的面具马上会掉下来,野兽的利爪会伸出来;那时谁能把它制服只有天晓得了!”这段话中最核心的一个对比就是文明和兽性。战争在很大程度上撕掉了人们用尽心力而维持的文明的表象,让潜藏于心的那些难言的丑态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谁都是一个样子,狂野地做着世间最无礼与无理之事。

于是,自我的生命力的凋零,社会对于生命的疯狂地践踏与无视,让奥里维终于倒下,在这片他深爱却又迷茫的土地上,带着心底最深的爱的怀念,永远地离去。

这个世界,有多少力让我们无法抗拒,无从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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