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2.24
冯远笙
百乐门
黄昏将过,整条街上的暗色被五光十色的彩灯劈开,漆皮黑色汽车稳稳当当停在百乐门门口,却未下车,向身侧阿忠摊开手,捕捉到来自他眼中的诧异神色,静默的接过一根雪茄,任幽蓝色的火舌勾舔燃开,深吸一口
“去乔公馆递拜贴,就说,冯远笙在百乐门求见。”
阿忠利落的下车,将帖子交给机灵的小伙子去办。
半眯双眸,看着前方出神,烟灰簌簌落在车门把手上,一根烟吸到指腹微烫。方用力按灭。
推开车门,皮鞋轻磕地面,稳步进入。身旁是阿忠和阿全,径直往最深处阴影下走去。
点一壶茶,静坐
1931.2.24
顾知梦
一场舞会方散,那人似乎并不尽兴, 只是不肯松手,眼底冷了一瞬,面上到底是欢愉的
“张老板,哪儿是我不肯陪,单瞧瞧您吧,现已经拉着我跳了几支?您不晕,我可晕了!您大人大量,且饶我这一遭吧——”
推搡间终于挣了他去,惯性般步入一片昏暗,这是觉得疲倦时常来的地方,因为灯光极弱,鲜少客至,在一向灯红酒绿的百乐门中自然显得格外安静。阖目倚在墙上,反而越发觉得迷蒙,酒红的天鹅绒手包里摸出一只女士香烟,再启了柴盒子要划,谁知竟是空无一物。烦躁极了,低低啐了一句,将高跟鞋带子解了,打着赤脚走到最近的一桌,隐约瞧着是个年青的男人,于是唤他
“先生?”
夹着香烟的手伸在人面前,调笑的模样
“借个火吧,先生。”
1931.2.24
冯远笙
喧闹奢靡的人群与所处的昏暗灯光格格不入,自顾自饮一盏清茶,愈发像是两个世界。乔三未到,也不在意多等片刻,更没有去请百乐门的老板。
纵然老三糊涂,砸的也是乔三的地盘,此番若要个结果,也是冯家与乔三个交代,同那劳什子老板半点不相干。
思忖间身侧有声,阿忠几步上前,面容冷峻的挡了一下,待看清来人,听清意图,挥退手下,十分温和的笑了笑“我并没有抽烟。小姐怎么知道我有火?”
面前女子是舞女的打扮,此刻或许是刚从舞池下来,额头上有些细密的汗珠,艳丽的服饰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年轻女子的身段,昏暗灯光下,她赤足站着,坦荡的笑着借火,仿佛是很寻常的事情,一时竟给人落落大方的感觉。
自怀中掏出一盒洋火,驾轻熟路的划开,递到人前,很和煦的笑道“女孩子家,还是少吸点烟。”
自己没有劝阻说教,如今时代,众生百态,何况,面前这个姑娘,看得出,活的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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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间不由漫出轻轻的一哼
“来这里的男人,有哪一个不吸烟?先生何苦同我打马虎眼。这样很没意思。”玩味对他双目“何况——”
不由分说俯下身去,对着他领口嗅了嗅,这一举因与人极近,一时倒有几分暧昧,于是很快抽离,抬首则是慧黠的笑
“Alhambra Cigar。”
接火道过谢,迫不及待先长吸一口,氤氲中对他的话感到意外,向来恨不能将人往深渊里推的地界儿,原来还有这种人么?不由暗自侧目,沉默凝了他片刻,才启口
“先生当我是高门里的女孩儿,可以无忧无虑,安知干我们这营生的,便是你不想,久了,也没有不会的道理。”
偏头,很娴熟吐出个烟圈儿:“烟不好,也好。先生是吸烟的人,明白它能带来怎样的安慰,我的生活本来跟地狱没什么两样,要再没了它,怕就要真成了个死人了。”
说罢耸肩一笑,若无其事的表情,好像只是讲了个别人的故事。
1931.2.24
冯远笙
女子的轻哼听在耳中,未做什么反应。只静静的听。一个习惯而已,自己并没有兴趣讨论吸烟的男子就如何了。
听的出她话中的轻蔑与不屑,女子近身来嗅,十分自然的偏头向吧台迈了一步,很绅士的问她
“要喝点什么么?”
至于慰藉,无意与自己之外的人分享经历与心事,只面带微笑的听她倾诉,听完,很认真的点评
“现在的世道里,虽然乱,不过山西还是有秩序的,你若不喜欢,大可以攒够了钱,再去做能让你快乐的事情。”
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看着她,颔首,再添
“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应该穿着漂亮衣服,高高兴兴的活着。”
此番话倒不是因着善良,只客观的说出事实。毕竟萍水相逢,何必锱铢必较的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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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知梦
这时候已经觉得清醒了许多,摆摆手示他不必费心,本来么,萍水相逢的缘分罢了。
拉了把软椅近他坐下,将烟头随意捻在桌上,整个身子直贴着椅背向后仰,散漫的表情,对他的建议不置可否。短暂的沉默后反问道
“快乐?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先生快乐么?”
认真凝视片刻,妄图从他脸上寻出真正的答案,在发现并无异样后,轻轻喟叹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许吧。不过总要在和平之后。可报上谈仗总说要打上十几年,到那时我已经人老珠黄,女人失去了青春更谈不上快乐。”笑笑“总是我命苦罢了,这一生无一刻不在忧郁中度过,算来我竟没有一日,是为自己而活的。”
自知这番话是如何逾矩,却仍毫无避忌的如数倾吐,因为知道,于他,自己不过是生命中一个无名过客,百乐门舞女的只言片语,任谁也不会真正记在心上。
1931.2.24
冯远笙
轻嗅一盏茶,认真的浅饮茶水
听人话多了些自暴自弃怨天尤人的味道,这样的人见的多,只不过意外,这让自己眼前一亮的女子原也是这种想法的人。
知道即便和平年代他们也会抱怨自己的命苦,出身不好,然后禁锢着自己一生,把一切的不知足赖到世道头上。静默的盯着半杯茶汤,着实觉得
可惜了。
这样年纪,本该充满活力的女子,只不过,死气沉沉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便不再惋惜。
脸上的温和笑容一不变,只听到尾句,一挑眉,看向年轻的女子,低沉磁性的开口发问
“那么现在,你又是为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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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知梦
抱臂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心头霎时涌上许多复杂的情绪,甚至有几秒钟仿佛失去了理智,想要如实相告,然而最终仍是轻轻摇头,缄口未置一词。
灯光明灭,暗暗盼望他并没察觉自己表情的变化,撑桌起身,语调很轻快的
“这个问题,或许再相遇时我会回答。”
无意漾起一个明媚的笑“如果真的有这样一天,先生愿不愿意意陪我跳一支舞?”
没有等人说话,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