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过去了,休息,没有休息,在高烧的迷幻里徘徊,昨天好像下雨了。我们要认真的考虑逝去的可能,与之相对应的是反抗死亡。
我知道窗外在下雨,街上很安静。一场雨能好好洗洗这座城市的阴霾。我被拖到车背后时太阳已经下去了。
出租车开起来。“去医院,”有人说,“快点。”
“哪家?”
“最近的。”副驾驶没有人,声音凭空冒出来,仿佛神谕。
雨刷器没有动,雨停了。我开了窗,一股雨的腥味冲进车里。我忍不住吐在高架上。司机从后视镜送来怜悯而厌恶的眼神。我漱了口,水往窗外吐。跟着的车闪了几下灯。
“还要水吗?”
我摇摇头,把窗关上了。车里暗下来。马路镀了一层铝,泛着一片片光。下了高架,司机遵循神谕把我送到六院。我关上门,司机把后车窗摇下来。
“要我帮你么?”我们都知道不用。他把窗又摇上去。
医院里稀稀落落的几个病人。挂号处一个护士半趴在桌上,我看不清她的护士服,到挂号口站住了。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镜后面是两个玻璃球,凉凉的。“量过体温吗?”
显然没有,于是去量体温,找了位子坐下。五分钟,一注水银含在舌头底下。四分钟。两分钟,眼皮要合上了。闹钟响了。体温计拿出来给了护士。她顺着光看了几眼,眼睛转到我身上了。“你得挂急诊。”她盯着我,淡棕色的眼睛,像是在看镜子里的幻影。
走廊里很暗。因为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楼梯口有人声,但都离得太远,那些在医院里顶普通的声音,哭声,病床吱嘎吱嘎的推过去,孩子在打针,电流经过日光灯,幽幽的...急诊护士把我放在一张长凳上等着。一走廊的诊室,门口挂着电子的叫号牌,鲜红的灯泡,排着方块的021,我知道是我了。我想,我在等他开门时又昏睡过去了。
开门的医生蒙着口罩。他脸很小,一张口罩遮住大半个鼻子,于是只剩一对黑漆漆的眼睛,炭一样露在外面。他看过护士的手记,向我同情的点点头。
“我看过很多你这样的案例。”一句话把所有可能的意义消解了。随后是一系列的检查,常规的——听诊器,血压,然后是喉咙;他拿了一块木片压着我的舌头,研究了一番,最后发问了。
“你戴牙套的?”
我勉强点了点头。
“舒服吗?”
摇头。
“你们这一代运气真好。我们都没箍牙的机会。”话毕抽回了木片,扔进黄色的垃圾桶里。“去做个血常规,拿着化验单回来。”
我尝试向他解释我现在头疼的很,可能没力气上楼去花小半个小时排队等报告,甚至等着等着会睡着,而且我还不知道自己发烧几度,最后得吃什么药。白口罩抽了几下,仿佛医生要打喷嚏。
“先把血验了,我们看看到底怎么样。”他加了一句,“这样的例子我见多了,看一眼白细胞浓度就都明白了。”
多么令人安心。于是上楼,找到验血窗口,把左手袖管稍稍往上一拉,送进窗口里。消毒过的针扎破皮,蚊子嘴一样的细管抽出一条红线,再熟练的吐进试管里。护士站起来转身走进化验室。恍惚里好像看到了整排整排的红的试管,没什么光。
验血窗口对面是一排长椅,空着。楼层尽头还是好像有人声传过来。医院特有的,幽灵一样的声音,在二楼来回游荡着。人在痛苦里挣扎着。挂水的人深深陷在病床里,手连着药瓶,等着奇迹发生。一滴,头不再疼了,再一滴,头永远不疼了,再一滴,出院,回家,睡在真的床上。人们活在一种幻觉里,靠白床单,透明管子,酒精气味和一滴,一滴往他们身体里流的药水撑起来的假象。他们在这种幻觉里生活,并且获得一种能够活下去的勇气。一种工业的,救人的仪式围绕他们建立起来了。病人挂号,病人到诊室,病人开始忏悔,病人得救了。这是耶稣。
针扎进去了。左边胳膊,一些生水流进血管里。突然一阵剧痛,扎针的护士扎错了位置。她把针提出来,换了一根,再送进去。于是我们的护士开始怀疑自己。她从来没有犯这样的错误过吗?我想也不是,但是她开始怀疑自己。她盯着回流的血顺着管子向上流,最后走来了。她没有看我一眼。
我在病床上睡着了。梦里烧起来了,所有的内脏沸腾了一样,浇了热油。我在地上滚,浑身是汗。醒来的时候是半夜,注射的针松了,药水流了一地。还好,没剩多少了。针眼附近淤了血。
第二天在昏迷和苏醒里度过。断断续续的做了很多梦,冥府的,奥林匹斯山上的,神殿,雨后的路,一条河,天桥。我在写下来的时候不记得多少了。第二晚烧退下去一点,但人是软的。受制于躯壳的思考。在这种时候我们反复考虑的问题是要不要继续活下去。甚至人要怀疑生命的价值。我们躺在床上,隔几个小时会有人来换药,再几个小时吃些粥,再几个小时病会好,然后忘记。之后呢?回到一个重复的生活里,只不过此前是为了活,之后是向死。我们必须要拒绝这样的重复。我们要思考那些痛苦的意义,无论是生的还是死的。
必须要拒绝死亡。无论是自杀还是病,我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区别。任何一种都是对命运的妥协。任何一种都是接受无意义。斗争已经失去了价值,那么与之相对的是殉道。一种反抗之后的结果。我们要拒绝死亡。所有的方法。
It would seem that no matter what I attempt to do, whatever I've achieved, there is this looming ghost behind my back that haunts me, regardless the timeframe, the status perpetus. The fever had not yet left me, it is RIGHT there. I cannot think straight, nor feel straight and true. Left in this disarray, this mere crap of a life. One would wish to commit suicide, or pray for someone to take his life. But he must n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