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倫敦。
以第一枚炸彈的降落作為引子,拉開了惡夢的序幕。
今夜的倫敦,註定無法平靜。
轟隆聲驟起,宛如夏日午後忽然打響的一聲雷,驚醒了尚在睡夢中的襁褓,也包括了坐在書桌前不小心陷入夢鄉的女人。
地面傳來陣陣的震動,是轟炸引起的。刺耳的警笛聲響起,空襲開始的警示。
高高堆在桌子一角的書堆隨著顫動的地面晃了幾下,最後往旁一歪,直直砸在一顆圓滾滾的粉毛上。
春野櫻猛然睜開眼睛。
她睡了多久?
忽遠忽近的爆炸聲包裹著無線電收音機刺耳的斷訊聲襲向腦門。細細密密的痛楚,就像是無數根針扎入太陽穴,她關閉收音機,又犯起偏頭痛的老毛病。
偏偏是在這種時候⋯⋯春野櫻爬起身,伸手摸向高她半身的櫃子裡尋找藥片。
“噢,老天!又來了!”她聽見她的父親在樓下抱怨,混雜著酒瓶破碎的聲音,“這些該死的德國佬!就不能稍微消停一刻嗎?球賽才剛開始!”
目光投向窗外,隔著厚重的鏡片,倫敦市被火光染成一片亮橙色。數架轟炸機略過夜空,投下一顆又一顆炸彈。
距離幾公里的地方冒出可怕的黑煙。就快要轟炸到他們這一區了,春野櫻加快手裡的動作,放棄尋找藥片,也沒閒暇收拾桌上的書,直接從地上撈起一袋醫療包背在身上,奪門而出。
父親已經先到了地下室。母親打開門,將門口的盆栽放進家中。
她往外一望,不禁頓住了腳步。
不遠處的路邊站著一個八歲大小的女孩。似乎是被人流沖散了,她茫然的駐足原地,手裡抱著一個兔娃娃。天真的臉龐,尚不知死神已然將至。
女孩清澈的目光對上她的。
下一秒,消失於硝煙裡。
“櫻!你去哪!”
春野櫻將矮櫃上的左輪手槍塞入後口袋,套上鞋子頭也不回的道:“媽,你和爸先到地下室,我很快就回來!”
她的母親似乎在後頭咆哮什麼。然而春野櫻全部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女孩身上,再也無心去傾聽。
此刻人人自危,沒有人有餘力去理會女孩。人們快速經過女孩的身邊,方向明確一致,前往東方的地鐵閘口避難。
春野櫻逆著人潮,來到了女孩身邊。
她蹲下身與女孩平視,握住那雙小手,涼的像塊冰:“別怕,孩子,妳不會有事的。告訴姊姊,你的家人呢?”
女孩抽噎著,卻還是勉力鎮定下來回答她的問題:“爸爸和媽媽回去帶弟弟過來。叫我在這裡等著。”
春野櫻順著女孩的視線看去,不詳的預感得到了證實。那裡已成一片火海,正是這次空襲集中轟炸的地區。
她努力讓自己露出一個笑容,用拇指抹乾孩子的眼淚,忍住鼻頭酸澀:“乖孩子,你表現的很好。你的家人會以妳為榮的。”
“現在聽姊姊的話,朝人多的方向跑,不管聽見了什麼都絕不能回頭,也不能停下腳步。”她緊緊擁住女孩單薄的身軀,碧色的眼眸直直望著前方的火海,語速很快,分秒必爭:“相信我,你的家人一定會沒事的。我保證!”
女孩用力的點了點頭。泣不成聲。
“現在,快跑!”
語音落下,女孩的身影隨即消失在人群當中。
而春野櫻咬緊牙關,邁開步伐。往轟炸區儘速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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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首先是個軍人,再來才是女人。
所以即便雙手在顫抖,她也得逼迫自己前行。
年輕的男性們前往前線作戰,此刻剩下來的都是些少了胳臂瘸了腿、無法作戰的士兵,以及缺乏戰鬥能力的老弱婦孺。
要從前線調往資源回來是不可能的。況且,在缺乏砲彈支援的情景下,即便擁有再多的菁英士兵也毫無用處。
現在真正需要的是盡量減少傷亡。
春野櫻不曾上過戰場。不同於穿梭戰火的醫療兵,她是經過正規訓練並且只允許待在後線支援的醫官。
救死扶傷、接回斷臂、拔除彈殼,這些都是她熟稔於心的——前提是擁有專業的醫療設備。
戰場經驗的缺乏讓她無法像習慣出生入死的醫療兵那樣,即使面對著臉部貫穿一個大窟窿、身體身陷碎裂石柱的男人時仍面不改色進行搶救。
而這是致命的。
她發現她甚至連拿穩針頭的能力都失去。
這是她第一次目睹到戰爭的殘忍。
像這樣的傷口,基本上沒有運到後線治療的可能。因為他們在半途中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去。
“呼吸,保持呼吸!”她將第二劑嗎啡打入男人體內,大吼被轟炸聲掩蓋:“我在你就絕不會死!聽見沒!”
所以給我活下去啊!!
男人的身軀抽搐了幾下後,終是歸於平靜。
可惡!如果現在是在手術台上⋯⋯!
另一頭孩子的哭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春野櫻搖搖頭,將腦袋裡的設想甩開。
現在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與其想著不可能的假設,倒不如將這個時間拿來救人。
她深信這個世界上有奇蹟。
只要不放棄,就能等到。
這個奇蹟可以是一個掠過眼前的身影,也可以是一個躲過轟炸,正縮在防空洞裡的小男孩。
炸彈炸開了一半的土層,原本挖在地底的防空洞也因此露出了大半的樣貌。
春野櫻在看見男孩的臉蛋時情不自禁露出了釋然的微笑。他的五官和他的姊姊十分相似,她幾乎能篤定他就是女孩口中的“弟弟”。
然而她很快就發現小男孩能躲過轟炸的原因。兩具焦屍交疊在一邊,屍體被炸的面目全非,甚至有一隻斷臂還掛在男孩的肩上。從體型推斷是兩名成年人。
透過這些線索,春野櫻幾乎能完美的還原當時的情況。想必他的父母為了保護他,沒有選擇自己的性命,而是在炸彈炸開的前一刻將孩子推入了洞裡。
她伸出手,溫柔的抱住男孩。天空似乎下雨了,她抹了抹臉,摸到了滿手的濕潤。幾秒後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淚水。
看過了這麼多在手術台上停止呼吸的身軀,自己居然還能哭泣嗎?
不行。體力耗盡了。她連一個人回到安全區都有困難,更何況現在還背負著一個孩子。
遠處駛來一輛軍用卡車。春野櫻下意識摸出後口袋的左輪,現在的她就像隻驚弓之鳥,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足以使她顯出十二分的防備。
然而很快的,她就丟下了槍,奮力揮舞起手臂。這輛車駛向的正是她要回去的方向。並且,她認得車上的男人。
即便那只是醫院裡的驚鴻一瞥,也足夠她將男人的身姿印入腦海。
“宇智波斑!”
她聽見自己吼出了這個名字。
車裡的人睜開雙眼,銳利的黑眸盯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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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野櫻猜的沒錯。
這輛軍用卡車的目的地是附近緊急架設的醫療站。上頭全載著從轟炸裡僥倖存著一口氣的傷民。
然而讓她傻住的不是幾乎擠得塞不進人的空間——東北角幾個穿著高級空軍官服的男性正圍著一圈在玩牌,其中竟還有她一個眼熟的再不能眼熟的銀毛。
“抱歉⋯⋯不好意思,謝謝您⋯⋯”她抱著男孩艱難穿越半個車廂,最終站定在銀髮男人背後。
春野櫻死死的盯著男人微頹的背影,到了嘴邊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
他知道她就在身後。卻沒有回頭的打算。只是有些散漫的從牌組裡抽出一張k丟出來。
遊戲結束。
有人慘呼:“卡卡西你太沒人性了!說好不出老k的!”
“帶土,閉嘴。”阿斯瑪叼著煙朝卡卡西努嘴,“讓女性等待可不是紳士會做的事。”
卡卡西這才像是發現她一般微微偏過頭,總是拉聳著的死魚眼將春野櫻從頭掃到腳。口罩遮住了男人的大半張臉,他的腮幫子往上抬了一些,大概是在笑,“喲,是櫻啊。”
車體忽然往左側傾斜,卡卡西伸手扶住她的腰側,春野櫻才勉強站穩。
近在咫尺的爆炸聲讓春野櫻打了一個寒顫。
那些遲來的後怕箝制了她的行動,被炸的支離破碎的心臟、面目全非的屍塊、濺在臉上的不知是腦漿還是鮮血的液體⋯⋯她猛然推開卡卡西以及懷裡的男孩,往窗口一趴,乾嘔起來。
晚餐只吃了一塊麵包,吐不出什麼東西。可是胃抽搐的難受。
她在窗口趴了一會,宇智波斑從前面的副駕探出頭,陰沉的眼神看的她背脊直發毛:“你是想體驗一下腦子被炸彈炸的稀巴爛的滋味嗎?春野中尉?”
她震驚男人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甚至是身分。張了張嘴,卻被一聲喝斥打斷:“告訴我,春野中尉,你想死嗎?!”
她咬牙:“回長官!不想!”
“不想死就給我他媽的關上窗,滾回你該死的位子上!”
車子又是一個緊急迴轉。力道大的她覺得自己的胃袋就要被甩出體內。
春野櫻縮回頭,朝方才幫忙她照顧了孩子的帶土微微頷首,便一言不發的坐到了角落裡。
帶土扯了扯嘴角:“你別在意。斑那傢伙就是脾氣比較暴躁了點。”
“不。他是正確的,是我莽撞了。”春野櫻抿緊唇,看了一眼帶土手臂上鬆脫的繃帶,“需要幫忙麼?”
她將繃帶扯開,從醫療包裡拆出一捲新的纏上去。雖然看起來很嚴重但實際上傷口不深,估計是被餘波傷到的。
“噢,感謝上帝——卡卡西的包紮技術糟的簡直不能看!”帶土饒有興趣的瞧她,“斑剛剛說了中尉⋯⋯妳是軍人?醫官?”
春野櫻綠色的眼睛凝在卡卡西身上:“我曾是醫官。”
帶土閉嘴了。
她說,她曾是。
是曾經,並不是她是。
年輕的女人從軍,在這個女權主義尚未抬頭的時代是相當少見的。尤其在軍營裡,這個以男人為尊的天下,幾乎少不得被歧視與打壓。
然而她的談吐自然,不卑不亢。在空襲發生的第一時間不是躲起來,而是衝進轟炸區救人。
就單從這一點來看,帶土是很敬佩面前這位女性的。
而這樣的一個女人卻說她曾是醫官。
基本上,在戰爭的非常時期,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在這個當口出現一個失去軍銜的、年輕的中尉軍醫,這怎麼想都不合邏輯。
那麼就只剩一個可能了。
想必是涉及到了高層的利益,成為了被犧牲的可憐蟲。
他們辛辛苦苦打仗捍衛家園,可是那些高官呢?他們坐享其成,任意踐踏他們的努力,趁著戰亂壯大自己的聲勢。
像混濁的河中,一隻隻又肥又粗大的水蛭。
真是可笑。
平安到達救護站。
春野櫻跳下卡車,幫忙抬傷兵進救護站。
眼角餘光瞄到卡卡西朝自己走來。她本想當作沒看見,卻被男人一把抓住手腕。
他的語速很快,聲音放的極低,眉頭緊皺:“櫻,聽我說。發生這種事我很遺憾,也很難過自己無能為力。但是相信我,這只是暫時的,將來我一定會讓他們還你一個清白——”
“話倒說的好聽。無能為力?你是真的沒有辦法嗎?還是只是你不願嘗試!”卡卡西的一番話成功引燃她的怒火,壓抑多時的委屈與憤怒一齊爆發,春野櫻甚至控制不住自己越發高亢的聲音:“當時的你是在場的!你們每一個人都清楚鳴人不是內奸!可是你們誰也不願幫他說話!”
“櫻,妳冷靜一點!”
“是我們害死他的,卡卡西。”春野櫻顫抖著嗓音,一個字一個字說著,不知何時淚水已經爬滿了臉龐:“誰都無法脫罪。”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希望自己能代替鳴人死去,而不是成為被留下的一個。
她抬手擦乾眼淚:“您快走吧,少校。倫敦還需要您。”
卡卡西很想和她說,這些高層的利害關係遠比她所想的複雜,可惜現在他得前往戰場,守護住英國的空領。
於是他緊緊抱住她:“⋯⋯等我回來。”
然而春野櫻再也沒能等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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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B-17飛行於倫敦的夜空中。緊緊咬住前面的一台小型轟炸機。
本次任務由宇智波斑擔任隊長帶領第二中隊進行領空防禦。
這一回,德軍將主要火力放在了工業區上。從高空往下看去,供應全市的自來水塔已經被毀了大半,發電廠近五成的設備付之一炬,而這還是他們全力保護下的結果。
自九月以來,德國對英國內地各重要大市開始進行大規模轟炸。經融中心及工業中心是他們攻擊的首要目標。
白天與夜晚,高處與平地。德軍不分晝夜進行轟炸,短短幾個禮拜,倫敦市淪為地獄火海。
在這樣的情況下,地鐵站成了人口密度最高的地方。每天有高達數十萬以上的平民在地鐵口排隊,只為了進入地下避難。甚至有半數以上的人直接住在了月台裡。
如今步入十月中旬,戰事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將要來到白熱化的階段。
“Cover me.(掩護我。)”
“Roger that.(收到。)”
宇智波帶土朝前頭的敵機發射飛彈,吸引住敵人大半的火力。
宇智波斑的牙齒抵住後牙槽,機身一個360度翻轉躲過攻擊,只覺機艙裡極大的壓力要將自己徹底壓扁。
未待將機身調回到平衡狀態,宇智波斑按下飛彈發射鍵,終於在帶土快要扛不住的時候成功將敵機擊落。
帶土呼出一口氣,心臟跳到了嗓子口。
無線電忽然傳出阿斯瑪的聲音:“Taking Fire, Need Assistance!(壓制火力,需要火力協助!)”
“Roger!……oh shit!”
阿斯瑪的情況很危險。
兩台轟炸機緊追著他不放。左引擎冒出陣陣黑煙,失去推進能力,而前翼在掃射之中損毀,現在只需要一顆飛彈就能徹底毀掉戰機。
帶土和斑距離的太遠,根本幫不了。
他們中計了——心急讓他們失去的本有的謹慎,而偏偏在戰鬥中,最要不得的就是孤軍奮戰。
帶土把速度調到了最高:“阿斯瑪!撐住!我會救你的!”
眼前驟然亮起巨大的火光。轟的一聲,戰機甚至沒有落地,而是直接在空中被炸的粉碎。
他還是遲了。
宇智波斑微微瞇起眼。
黑煙散去,阿斯瑪毀了一顆引擎的戰機還好端端的在那裡。
代替阿斯瑪中彈的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Move back!(後撤!)”宇智波斑咆哮:“都給我聽著——現在,馬上,後撤!”
然而帶土已經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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