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快到站，宋暖早已拿好行李在车门处侯着了，只待门一开便飞快的冲了出去。上海虹桥站终年都有着络绎不绝的人流， 宋暖敏捷地穿梭在人群里杀出一条血路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是这是宋暖和许泽在一起的第三年，时间没有褪去激情，她对他的爱与日俱增。
买票、安检、挤上地铁，宋暖坐在座位长呼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看时间，七点十分，星期五。车上或是疲惫的睡着觉的人，表情松弛，或是面带急切的年轻人，不时地露出微笑。赶着周末去见情人，或是心无旁骛睡上两天好觉，大概是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赖以生存的一点养料了。
钥匙插进锁孔里，推开门，“阿泽，我回……”
宋暖的话哽在喉咙里，映入眼帘的是许泽赤裸的上身以及依偎在他怀里的一颗脑袋，栗色的长卷随意地披散着，发丝的间隙里露出脖颈的白色，妩媚多情。
听到声音的许泽朝着门外望去，笑容凝固在嘴角，他电击般从床上弹起来，走下床去，慌乱的愤怒的懊恼的情绪一齐涌现在他的脸上，像一团揉皱了的纸。“暖暖你听说……”，然而终究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动作和语言都停滞在那里，徒劳地沉默下去。床上的女人从容的拿起衣服朝着卫生间走去。
宋暖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喉咙却被扼住一般发不出声音，她想到无数次梦里被追杀时，也是这样的感觉，连逃跑都失去力气。
广州坐到上海的高铁是九个小时候，时间退回到前一天下午六点，宋暖在晚餐桌上和客户相谈甚欢，案子进展顺利，双方签订了合同后宋萍的出差也就提前结束了。和客户告别后宋萍立即订了当天九点的车票，马不停蹄的赶回酒店收拾行李，匆忙地赶上了这趟回上海的列车，起初是没时间跟许泽说这事，后来是想顺手推舟的制造一场惊喜。
心脏传来绞痛的感觉，顺着经络向身体的每一根神经蔓延，宋暖觉得此时她的脑袋里有一万根针刺在里面，痛觉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感觉身体恢复力气的那一刻，宋萍转过身跑下了楼梯，飞奔在平直的公路上。
终于跑到力竭，不管不顾的坐在地上，任凭眼泪流淌下来。
“美女，你好，我们新店开张免费体验记忆删除活动哦，您可以拿张传单看看”。说着就把传单往宋暖手里塞。“记忆删除？现在的骗局这么低劣了吗？”宋暖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快步向前走，“连个能安静哭会的地都有，”宋暖气道。
十月份的上海天气已然凉了下来，夜里更甚，一阵凉风吹来，宋萍打了个寒颤，脑袋清明起来，空气异常的静。她抬起头观察周围的环境，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旷野，空荡荡的，冷气从脚底蔓延，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旷野？怎么会有人在这鬼地方发传单？
“女士，您好”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宋萍一跳，循声望去，那人面容苍白，嘴角带笑，穿着件黄色外套在黑暗中异常显眼，赫然就是刚刚给宋暖发传单的那个人。“您需要体验一下记忆删除活动吗，免费的哦”那人继续说道。
宋暖很想跑，脚却不听使唤的跟着他走，魔怔了一般，几分钟后，宋暖看到一家粉红色的店面，粉色的纱制窗帘掩住门窗，柔和的暖黄色灯光透出来，影影绰绰的，像少女时代的梦。独自开在这似乎没有边际的旷野里，诡异又动人。是梦吗？悲伤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压制住了恐惧，宋暖跟着那人走了进去。
“女士，您好，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呢，您可叫我程雨”
“宋暖”
“宋小姐，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请问您想删除什么记忆呢？”
“关于我爱人的，他出轨了。”
“那您要删除的是他出轨的这段记忆？”
“不，可以删除掉全部吗？我和他三年来全部的记忆。”
“您确定？不后悔吗？”程雨惊讶道。
“确定，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心无芥蒂的和他在一起了，就算忘掉他出轨这段，难道要重蹈覆辙吗？”宋雨平静道。
“您可挺狠的，那就成全你吧。”程雨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宋暖无暇顾及这个笑容，她只想死马当活马医。
“喝了吧”，程雨递给她一杯水。
宋暖警惕的看着他。
“担心这是谜药？”程雨看着她，似乎看出来了她的想法“您要不信我那就算了吧。”
宋暖拿过水杯，一饮而尽。在巨大的痛苦面前，谁能拒绝眼前的救赎？哪怕是一场骗局。
“叮铃铃叮铃铃叮……”“吵死了”床上的人儿按停了闹钟“还是好困呀”，无奈的起身“好像做了一场很奇怪得梦呢”宋暖回忆到，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梦的内容。闹钟再一次响起，管不了那么多了，宋暖急忙起身穿衣服、洗漱、化妆。临出门时，看了看空空的房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是什么呢？宋暖嘀咕道，一直到地铁上还没回过神来。自然是没挤到位置，不方便玩手机只得无聊地四下张望着。稍远处斜对面坐着的少年穿一件灰色卫衣，米白色拼接黑色灯芯绒裤子，卫衣的帽子套住脑袋，侧头倚靠在座椅扶手上，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宋暖注意到了，心想“挺有品味的穿搭”。太阳正好出来了，光投射在少年好看的侧脸上更显轮廓深邃，金色轮廓的睫毛盖住眼睑，少年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在做什么美梦。宋暖突然觉得，她的双人床上缺少了这样一张沉睡着的脸。
有时候也会期待这样的生活，看到网上甜甜的段子也会露出姨母笑，可是宋暖明白那些美好的后面也有着满地的鸡毛，父母的争吵声贯穿着她的整个童年，她厌恶与人生活里的那些琐碎事，习惯了在漫长的岁月里的独处。宋暖自嘲的笑了笑，不再去看那少年。
为了避免悲伤，所以放弃快乐。
下班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好在公司离地铁站并不远，宋暖径直朝雨里走去。黑色的背影在雨里更显瘦弱，天阴沉沉的，女子的轮廓模糊在雨里，和这天色融为一体，似乎就要消失不见。男人顾不得其他撑开伞跑了过去。
宋暖看着这个给自己撑伞的男人，熟悉的灰色卫衣，她没有抗拒，自顾自的朝着地铁站走去，男生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地铁站到了，宋暖跟他拉开距离，“谢谢”说着，转身欲走。
男人快步跟上去，“诶，一起点走呀，我跟你上班的地方在一栋楼，看见你好多次了。”
宋暖并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诶诶诶，慢点走，诶诶，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冷漠啊。”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啊”宋暖转头瞪他。
他却不恼“我叫许泽，”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儿“留个微信呗，这位美丽的女士”。
哗...，哗 啦......，哗哗，天地间安静下来，脑海里传来海浪的的声音，他踩着时间的隧道走过来，隔着茫茫海岸，带来了亘古的钟声“砰……砰……砰……砰……”
“我……我叫宋暖。”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到了需要裹大衣的程度，小区门口卖烤红薯和炒栗子的小摊支了起来，每到这个时候宋暖每天都要买上一斤栗子。“大叔，来斤栗子”。
“好嘞，闺女，这会没人，我给你热热，你急阀？”
“不着急”。
“烫的才好吃嘞，现在的人哪，老是着急忙慌的，哎”。
“上班忙哪，现在的人生活压力大。”
“是呦，现在生意也不好做哦。”
“都不容易。”
“闺女，你多大，咋也不谈个对象，一起上下班多好，有个照应。”
“24”宋暖含着吸管把奶茶的珍珠一颗颗吸到嘴里，“缘分没到吧，也是急不来的事。
“女孩子还是要早点嫁人的好。”
“呐，栗子好了。”大叔把装好的栗子递过去。
“嗯，谢谢大叔”。宋暖接过栗子往家走。
天完全黑了，大部分房子已经亮起灯火，路上零落的行人脚步匆匆，宋暖慢悠悠的走着，她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路灯下缩短又拉长，“叮”手机响了，掏出手机看，锁屏界面上蹦出一条微信“小姐姐，周末有空吗，一起去看电影呗。”
陈述句，好像让人无法拒绝的语气。
“好的，不过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个周末？我想我总能抽出一个周末有空的。”宋暖发过去。
许泽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笑开了花，这女孩，有点意思。
“当然是这周，不知姑娘可否赏光？”
“本姑娘掐指一算，这周刚好有空。”
宋暖到商场的时候，许泽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宋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想我没有迟到？”
“没有，没有，是我来早了些，总不能让女孩子等着的”。
“我们进去吧”
俩人走进电影院各在各自位置上坐好，大银幕上放着女主角的脸部特写，金发碧眼红唇，高清镜头下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宋暖侧着头看了下许泽，这家伙笑得一脸花痴。回过头继续看电影，画面换成徐峥滑稽的光头，台下笑声阵阵，宋暖和许泽的手牵在一起，十指紧扣，这是他们在一起看的第十九场电影了，又是一年秋天。
电影看罢，两人牵手走出影院。
“去楼下看看衣服吧”许泽提议道。
“好呀好呀，你给我买”
“行”。
“我要好多小裙裙”
“好好好，都依你”。
“哈喽，许泽？好久不见。”
许泽正坐在店里的休息区玩手机，闻言惊讶地抬起头“嗨，好久不见。”
对面的女人鸭蛋小脸，一双凤眼微瞪，小而丰满的嘴唇微张，和记忆中那张脸重叠，分毫不差。
宋暖换好衣服出来，看到许泽正在和一个女的讲话，那女人栗色长发披肩，酒红色丝绒长裙勾勒出玲珑身材，白玉似的小腿露出一截。心脏骤然紧缩，莫名的疼。
“阿泽，这是？”
“暖……暖暖，你出来了呀，这……这是我大学同学，叫乔雪。”
宋暖走过去挽着许泽“我是她女朋友啦，我叫宋暖”。
乔雪热情的拉起宋暖的手“哎呦，暖暖，你真好看，这小子艳福不浅呢”。
宋暖尴尬到“哪里，哪里，你才是真好看呢”。
“这小嘴甜的呦”。
“要不要一起逛逛？”宋暖问道。
“我还有些事，就不打扰你们小俩口了，我先走了，有空联系哈”。乔雪跟他们挥挥手走了出去。
宋暖也没了兴致继续逛，总觉得心里不安“阿泽，我们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怎么了，暖暖？”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那好吧，我们回去”。
“你同学，挺好看的诶”。
“嗯，那会我们系花”许泽认真道，“但是在我心里，现在暖暖最好看”。
“哼，骗人”。
“哪有”许泽揉了揉宋暖的头发，思绪却飘到很远。五年前学校里的樱花树下，女子仰头一双凤眼紧闭叫他亲她，从此那张脸就烙进他心里，没有再消失。
“阿泽，阿泽？”
“哈？”
“你在想啥？”
“在想晚上给你这个小傻瓜煮什么吃？”
“煮啥”？宋暖做馋嘴状
“大闸蟹，好不好？你个小馋猫”
“好”。
路两旁的树几乎快要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冬天快要到了，宋暖搓着手在小摊旁等栗子。
“今天怎么没和男朋友一起回来”。
“他去出差了。”
“哦，这样啊，最近吃栗子少了。”
“嗯，吃太多零食吃饱啦，大叔，你看我都长胖了”。
“哪里胖啦，还要再胖点，现在的小姑娘就喜欢皮包骨，哪来好看啦”。
“大叔说得对。”宋暖接过栗子，“大叔再见。”
许久没有一个人走这段路，总觉得路变长了。
宋暖给许泽发微信“天好冷啊，感觉快要下雪了，听说初雪在一起过的情侣会一直走到白头哦”。
“小傻瓜，是不是想我啦，我很快就回来啦。”
宋暖突然转过身看向小区门口，昏黄的路灯下只有大叔的小摊贩，因为离得远显得更小了，天地巨大而空旷，大叔一定也很孤单吧，宋暖回过头继续走着，心里空落落的。
微信特别关心的声音响了起来，宋暖点开微信，是一张图片——栗色卷发的女人躺在英俊的男人的怀里，端的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女士，醒醒。”宋暖头疼欲裂。
“这是哪？你是谁？”
“我叫程雨，您有印象吗”
梦里的片段在脑海里闪现，程雨，记忆删除，黄外套的男人，却无论如何也连不成一个完整的画面。
程雨递宋暖一个头盔“戴上它，你会知道一切。”
回忆如潮水般涌现在脑海。
“呵呵，所以我被背叛了两次，被同样两个人背叛了两次？”
“很不幸。”
“他们相爱为什么还要招惹我？再背叛我一次，很好玩？”
“不对，不对，我家里根本没有一个其他人生活过的痕迹啊，那个卖栗子的大叔也知道我一直单身，这不可能。”
“女士，事实上，我们的记忆删除不只是删除你的记忆，而是真的可以删除你们的曾经。”
“你的意思是删除之后我们就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个人。”
“是的女士。”
“这太不可思议了，你究竟是什么人。”宋暖感到了恐惧。
“这并不重要，您在害怕吗女士？”
宋暖突然冷静下来，“我想知道你有什么目的。”
“我要你杀了乔雪。”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世界上本来就有一些人要死去，一些东西要忘记，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我不愿意。”
“你完全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事实上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你同意就行？”
“为什么我可以决定她的生死？那她是否也可以决定我的生死？”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不过你现在有机会先下手为强。”
“我不愿意。”
“她死后，我可以让许泽忘记她，你也会忘记她，你们可以重新开始，长相厮守。”
“背叛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那么宋小姐，很遗憾，这次我将不能删除你的记忆。”
“我没打算忘记”。
少年好看的睡颜沉浸在清晨的阳光里，从此走过的每一天开始有了温度。
“这就是你跟踪许泽，还每天发信息骚扰他的原因？简直荒谬。” 看守所里，警察生气的朝宋暖吼。
“什么叫跟踪？什么叫骚扰？我是他女朋友啊？”
“人家说根本不认识你，要不然怎么会告你？”
“或许他也删除了关于我的记忆。”
“无稽之谈，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你说的程雨。”警察递给她一张照片。
“这个人分明是每天给你送外卖的配送员。”
轰隆隆，轰隆隆，宋暖听见有建筑物塌陷下来的声音，方形的屋子里似乎被盖了厚厚的一层灰，什么都看不见了。
法庭上，法官正正在宣布审判结果，“判决如下，被告人宋暖经确诊患有精神分裂症，故不用承担法律责任，自即日起，将被告人送到疗养院进行治疗。”
粉色的屋子里两个男人坐着在讲话，一个穿着黄外套，面容苍白，一个套着件灰色卫衣，很是英俊。
“我要删除关于宋暖的记忆。”穿卫衣的男人说
“代价是十年寿命”面色苍白的男人回答道。
“可以”。
“我能否冒昧的问一句，你为什么要付出如此代价去忘记她。”
“一般来说，受害者为了忘记巨大的痛苦会用极大的代价来选择忘记，可是你为什么要忘记，是因为愧疚吗？”
“因为我不想让雪儿觉得自己是第三者，我想给雪儿完完整整的爱。”
“所以，你从未爱过她吗？”
他见过她无数次的背影，瘦弱的、落寞的、安静的，忘记是从哪一天起生出了保护她的念头。
“或许爱过吧，但不及某人”。
许泽拿起程雨递来的水一饮而尽。
穿一身黑衣服的少女笑起来如太阳般明媚的脸庞消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