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卷、PUA、大小周:90后决定逃离大厂

光环背后的真相

“字节跳动全员降薪了,奔走相告!!”

9月1号,字节跳动发薪日的第二天,一位员工在脉脉上写道。这是字节取消大小周后首次发薪,脉脉上的字节员工一片哀嚎,“薪资回到了两年前”“已经在找下家”“双休瞬间不香了”“公司取消大小周的目的是省钱”...员工的不满情绪在这个为职场人打造的 APP上裂变增长。 

不止是字节跳动。6月初,腾讯光子工作室率先打响反“福报”第一枪,快手随即相应,BOSS 直聘、Vivo、小鹏汽车陆续退出大小周的“福报”序列。但这些公司取消大小周后,依然有许多问题没有回答。 

零态LT和几位大厂90后员工(均为化名)聊了聊,试图探究他们在在大小周、996的工作制中,都分别扮演了什么角色,又各自做出了哪些选择?我们发现,这届年轻人正在深陷内卷之中,他们甚至有的自上班第一天就策划着如何逃离。

01 “反水”的字节民工:我该毕业了
于圆圆丨字节员工丨工作 3 年

在确定本月工资少了将近3000块后,于圆圆开始反悔自己投出的那张赞成票。 

今年6月份,快手宣布取消设立仅半年的大小周制度,字节跳动随即针对此议题在内部发起投票,刚刚在张一鸣手中接棒的新 CEO 梁汝波表示,三分之一的公司员工反对取消,另有三分之一赞成、三分之一弃权。这场“民主调研”在公司决策中并未起到决定作用,7 月份,字节跳动发布公告,将在 8 月 1 号正式结束已运行八年的大小周工时。 

在北京 3000 块是一个临界点。今年 4 月份,前程无忧发布 2021 年第一季度全国 27 个热门城市的平均薪资,其中北京、上海、深圳分别已 11187 元、10814 元、10247 元夺得前三。而据新浪财经调查显示,2020 年北京平均工资的中位数为 6909 元。相对于中位数,以高薪著称的互联网员工显然占据优势,但已然被官方实锤的新生代农民工,并非人人都是月入 5 万的资深码农,月入 1 万左右的员工才是互联网的腰部人群。除却必备花销,其每月存款恰好在 3000 上下浮动。 

于圆圆 2018 年毕业后入职字节跳动,基本工资加上 1500元房补税前16k左右,三年过去,这份薪水并未发生太多变化。在字节拿房补的前提是居住在 30 分钟内可步行至公司的区域。 

内卷、PUA、大小周:90后决定逃离大厂_第1张图片

▲图:电视剧《新闻编辑室》 

字节到,中介饱,“节区房”成为字节与房产商共同造就的传说。

2018年~2021 年,字节员工规模从5000人增至 11 万人,仅在北京就超 20 处办公地点,每逢字节选定新址,周围房租水涨船高。 

“都说字节入职即巅峰,可能不绝对,但大部分人基本没差。刚来北京那会儿花 3500 租了一个次卧,大概有 15 平米,现在把水电网算上,价格已经逼近了 6000 块,字节喜欢把公司开在四环内,接近北京的中心文化区,有牌面儿,但牌面儿这东西挺贵。你大概想不到,现在许多外部公司的员工不太喜欢和字节人合租,还会抱怨字节为什么要把公司开到他们附近。”于圆圆说。 

三年内于圆圆存下一笔客观的财产,在父母的支持下,她在山东老家贷款购入属于自己的第一套房产,月供不到 4千块,接近于大小周工时下每月自己的加班费。“字节员工其实花销不大,公司管三餐,还有水果、零食,尽管最近一年餐饮标准有所下降,但在互联网大厂里还是佼佼者,大家甚至连纸巾都不用购买,因为公司也免费提供。如今没了大小周,我才明白一个道理,公司让加班哪里是为了让员工挣钱,是为了让员工不出去花钱。” 

大小周的高强度工作状态让员工成了一根被石头压紧的弹簧,石头搬走后,弹簧依旧保留了肌肉记忆。字节员工显然还未从这样的状态里成功抽身,部分员工没了周末的加班,依旧是一副低迷、疲惫的精神面孔,和于圆圆同组的张水是其中之一。 

在此前半年,由于加班严重,每逢深夜准备离开公司时,张水都要先服下一片褪黑素,步行回到家,药效开始发挥作用,随后是身体含铅一般与床绑定,昏沉入梦,“能觉察出自己现在对褪黑素的依赖,但还是不能断,加班后的疲惫不像单纯的体力劳动,可以蒙头就睡,白天的每一场会、每一次沟通、对业务的每一次复盘、对竞品的每一次讨论...它们自由组合成了一长段冗杂、卡顿、毫无逻辑的 PPT 视频,下了班躺床上它就开始自动播放,褪黑素一度是我的暂停键。”张水说。 

于圆圆最终选择离职,她不再和众人在私下里琢磨公司在未来是否会进行普调,或者提高绩效奖金,而是打算在自己流水还未下降太多的时候启程去下一站。

“字节内部以同学相称,外界也认为字节是学校的管理模式,但学校分太多种,在我眼里,字节是一所高中,就像河北省那所著名的超级中学一样,它可以强大到让闻者颤抖,但终究不是大学,我觉得我应该在这里毕业了。” 

02 心心念念的大厂,快把人异化了
黄丹青丨某大厂离职员工丨就职大厂2年

离开大厂的两年是一个不断调整焦距的过程,把过去的自我当成客体对待,视域才能相对清晰。 

辞职后成为旅行博主的黄丹青过得并不轻松。因上个月河南出现疫情,与甲方反复打磨的郑州探店脚本宣布搁置,这意味着他几个熬夜磨本的通宵效率归零,同时也意味着,他失去了一笔可观的广告收入。疫情过去迈入初秋,脚本中大量细节又要重新修整。这样的故事,在他两年的网红生涯里反复发生。 

这是他在辞职之前意料之中又在计划之外的。 

两年前,黄丹青还拥有大厂光环,和同行们一起挤地铁,又一起坐在价值几十亿的办公楼里上班、和同事们一起加班到深夜,然后下班后各自散去,回到各自的出租房。 

“掘金、互联网升级后的蓝海、创造性、市场多变...”他开始用一系列关键词描绘自己在入职大厂前的幻想。 

“能进大厂不容易,当年校招时,印象最深的是我和舍友凌晨坐从哈市开往北京的绿皮火车参加面试,为什么要坐凌晨的车呢?因为可以省掉一天住酒店的钱。当时我看着在旁边靠窗轻酣的室友,在朋友圈写下一段话: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或是已经成了北漂的一员,昨天我还和舍友开玩笑说我们即将叩响社会的大门,不想进去,就滚去考研,可是现在,他就坐在我旁边的硬座上,跟着我一起去混,一起去浑,可是他那么稚嫩,我这么稚嫩,我甚至怀疑社会压根不会接纳我们这种样子。 

面试的时候黄丹青见到了高手,在其中的一场面试中,有位应试者站起来自我介绍,全程英文,说自己哪项成绩是全球Top10,在多少核心期刊上发表过文章。 

成为大厂员工,不是一场心诚则灵的侥幸,是需过五关、斩六将的斗争。黄丹青几经厮杀,终于脱颖而出,顺利拿到了某大厂的offer。但才工作一年,就在大厂把PUA、内卷、办公室斗争、过度加班尝了个遍。辛辛苦苦得来的战斗果实,去真正品尝的时候才发现味道是酸和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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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电影《实习生》 

令黄丹青恐惧的是在大公司的标准化工作流程下,人人都成为了一颗简单的螺丝钉。在大公司,共同完成一个项目,就像创造一双鞋子。挑选布料的只需要挑选布料、做鞋垫的只需要做鞋垫、生产鞋带的只需要看需生产鞋带、负责质检的只需要按规则质检。一双漂亮的鞋子完成了,流水线的任何一个工人都很难说一句“这双鞋是我做出来的”。标准化生产下,任何参与的人都付出了努力,但这个产品,只属于公司。 

黄丹青在某平台上关注了两个博主,“史别别”和“房琪kiki”,下班后的第一时间是打开App看他们有没有更新视频,黄丹青之所以和她们产生共情,是因为有一些相同的基因,史别别在视频末尾会加上自己的一个标签——北漂95后,而房琪kiki则是黄丹青梦寐以求想成为的旅行博主中的一位。大厂工作两年后,他决定弃厂而逃。 

“感觉快被异化了,大家比拼着加班,好像谁在公司耗得时间长,就是赢家一样。”“有一次我正常按点下班,同事们都对我投来了异样的目光,觉得不可思议。”“在大厂,你不能效率太高,否则在领导眼里,你可能就在摸鱼。”提及大厂工作经历,黄丹青依然觉得就像一场梦,梦醒了却并不感动。 

“大学没毕业之前我就有独自一人两年游8省的经历,刚辞职没几天,我就自驾踏上了旅程,这台车子是家人送我的毕业礼物,但因为没有京牌,所以在家吃了两年灰,我听了一路的《活着》,跟随音乐的节奏,一起唱着“我那可怜的吉普车、很久没爬山也没过河..” 

“现在来看我的大厂经历,螺丝钉的工作对公司效率更高,毕竟公司越大、试错成本越高,也的确有一些大牛,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但离开那里,我并不后悔。”黄丹青说。 

03 已经不做大厂梦的年轻人
张喆|大一新生

在和于圆圆、黄丹青聊完后,我们又把视野聚焦到了互联网的储备力量中,探究互联网民工最初的面孔。

张喆是一位刚刚结束高中学业的大一新生,学的是网络工程专业,按专业就业方向,他在未来会成为互联网职场中的一员。他的梦想是自己开发出一款知名APP,“具体功能还没多想,服务的人群最好是越多越好,就像抖音。”

但在完成这个伟大的梦想前,他的愿望是能够进入到创造出抖音的公司——字节跳动。 

“创新”“科技”“未来”是他们给自己大厂梦编织的美好,“哪怕就是实习也好,毕竟是一块敲门砖,有过大厂经历,可以为自己做背书。”张喆称他们专业的人毕业后都想去大厂看一看,感受一下氛围。但他也偶尔听闻已经毕业的师兄、师姐在大厂工作后,又都选择出来。 

有前辈告诉他们,在外界看来,进入大厂的他们可能是人人羡慕的工程师,但只有自己知道,每天做的事情可能就是设计个表情包,而这也成为他们自我戏谑和嘲讽的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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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电影《社交网络》 

下班点开会、周末比加班、辛苦做事的人比不上会做PPT的人、摸清领导喜好比做成一件事情更重要...在师姐的口中,张喆也了解到他所慕名的大厂不为人知的一面,当然,他也听到大厂一些所谓的“互联网黑话”,抓手、赋能、对齐、拉通...被问及是否知道“996”代表什么意思?张喆反问道:什么是 996?9点睡,9点起,每天工作6小时吗? 

当我们告诉他996指的是互联网盛行的加班文化,意味着进了大厂,你可能就要早上9点上班、晚上9点下班,并且一周工作6天时。他许久没有出声。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中提到,所有人都知道一件凶杀案会发生,却没有人出来告诉被害人,被害人最终被杀死。 

在人社部最高法明确996和007都违法后,据某大厂员工称,有领导依然高喊“要有拼搏精神”的口号,当然,也有领导鼓励早下班,但平时上班时间总是没完没了开会,到了下班时间才真正有大块时间去工作,最后结果只能是拿着电脑回家,有时甚至搭上双休日,简直比有大小周的时候过之而无不及,“大小周起码有补贴,现在钱少了,还是要当加班机器。”该员工说道。 

接触到越来越多的大厂事迹后,张喆头上的大厂光环在逐步退却,他直言这和他想象的确实不一样,尽管身边很多人还是希望能够顺应潮流,拿到大厂实习经历,但张喆告诉我们,这对他而言,看得并没有那么重了,“还是要踏实过好大学生活,学好本专业,不能让虚假的光环笼罩住真实的自己。” 

而就在发稿前,社交平台上,一位大厂员工昨天深夜发了一条朋友圈,“12 点,终于搞完了,真不错”。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零态LT”(ID:LingTai_LT),作者:吴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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