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小岛征文】||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即使忘记这世界,我也不曾忘记过你

「遗忘」

又下雨了。

关上窗,她回头看看床上的老头子,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老家伙,又该吵着要吃西瓜了吧。

他不知何时起有了这个习惯,一到雨天便要吃西瓜。吃就吃吧,可他偏偏肠胃不好,一吃西瓜就腹泻,她便想方设法哄着他,从不给他吃。

他患有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

“西瓜。”

他念叨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连忙走过去,给他披了件衣服,耐心地哄着:“太晚了,明天再吃吧。”同时祈祷明天雨停,他便不会记得了。

哄了许久,他终于接着睡了。看着这个孩子般的人,她有些委屈,喃喃到:以前,可是你哄我的。

「死生」

第二天,雨果然停了,女儿休小长假,带着孙子来看他们。

“妈,要不还是把爸送到养老院吧,我问了海边有一家,生活可以自理的失智老人他们是收的。你身体也不好,我们担心……”

“不用了”,她打断了女儿的话,“我只要还活着一天,就会照顾他一天,我们说好了的”。

看着母亲看向父亲的眼神,儿女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她知道,儿女们也是为他们好,现在很多养老院的条件都很好,一群老头老太太聚在一起打麻将打牌,还有图书室,绘画室,甚至还有电脑、游戏机等电子设备,很多老人都盼着子女把自己送到养老院。

她身体其实还好,只是有时会头晕,去查也查不出来什么,儿女曾想给她请一个保姆,被她拒绝了,她说还是喜欢和他过二人世界。孩子们没办法,只好托邻居和社区多照顾着些。

那天和一个老太太聊天时她说,人到了他们这个年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有个伴只是为了身边有个报丧的人。她想到了自家的老头子,这老家伙,估计自己没了他都不会发现吧,这样想想,傻一点也挺好。

她的记性也渐渐不好了,她常常会想,万一哪天自己也不记得了,谁来照顾他呢?有时她真想带着老头子一起从海边跳下去,免得以后拖累儿女,但又舍不得。他为了自己,辛苦了一辈子,此时儿女孝顺,他还没好好享福,养老院条件很好,只是有些贵,若是只用负担他一个人,儿女的压力也会减轻许多吧。

「执手」

又是一个雨天,她哄了老头子睡觉,独自来到海边,那是一处陡崖,她前几次路过时总是看向这里,想象着自己从上面一跃而下的情景。

呵呵,一个老太太,估计也跃不动了,应该是脚滑摔下去才对。她站在陡崖边上,出神地看着雨洒在海里,真好听。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她60年前的记忆……

20岁那年,她随着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从此故乡便再无春夏秋。小时候总听大人说,吃饭时筷子拿的越往上,以后就嫁的越远。她拿筷子总是拿得高高的,果然嫁到了离家这么远的地方。

对于这个女婿,她的母亲是有些怨言的,没房没车,唯一有的,是对她好。可是若是有一天他变心了,她便什么都没有了,离得这么远,被欺负了都没人帮她。她不信,硬是跟着他组了个50平米的小房子,在里面结了婚。

那时两人工资都不高,她爱吃水果,尤其是西瓜,可这里的水果贵的吓人,两人的工资每月交完房租刚刚够吃饭。

这天下雨,他中午买饭的时候,看见有卖西瓜的,特价,但也抵得上他一顿饭钱。他无视了肚子的抗议声,咬咬牙买了半个瓜。

回到家,他骗她说这个月多发了奖金,于是给她买了瓜解馋。她没有怀疑,看着窗外的雨说,在家时,她最喜欢下雨了,每到下雨天她就抱着半个瓜坐在窗边能看一天。这边降雨很少,西瓜也贵,自己很久没有在雨天吃西瓜了。说罢觉得有些抱怨的成分,便安慰他道,这边的瓜也没有家乡的甜,不吃也罢。

他心疼地看着这个甘愿跟着自己受苦的姑娘,拿起勺,挖了中间最甜的一大块,给了她,她不肯,推了回去,两人推让间瓜掉在了地上。

他一愣,默默捡了起来,拿到水龙头下冲了冲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两人当做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吃完了剩下的瓜。当天晚上,他拉肚子,跑了五次厕所。

貌似也是从那时起,他便有了一吃瓜便腹泻的毛病。

他开始拼命的工作,终于,在一次项目中,他表现优异,刚好部门经理调去了分公司,他成了新的经理。两人的日子渐渐有了起色,有钱买更多的水果,她也不再执着于吃西瓜。

他们买了一套房子,不大,但她收拾的很干净。有了一儿一女,都很孝顺,就这样过了50年。他也没有辜负她,这么多年,始终将她当做孩子般宠着,从未同她吵过架。

70大寿那天,他突然叫错了孙子的名字,还把叉子掉到了地上,看着他有些迟钝的表情,儿女意识到了什么,带他去查,果然是老年痴呆早期。

许是随了她的性子,儿女也都去了离家远的城市,她便独自照顾着痴呆的他,转眼,便是十年。

她听着海风低鸣,想起了老头子还没吃饭呢,转身准备回去做饭,突然脚一滑,她闭上了眼睛。老家伙,可能我要先你一步走了。

「偕老」

海边的一所养老院里。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吵着要吃瓜,工作人员没有办法,只好切了半个瓜给他。工作人员羡慕地看着老人,对身边刚来的小姑娘说:

这对老人的故事在养老院传遍了。他们的邻居说,这老头子痴呆了十年,那天突然听着门响,看见老头子自己跑了出去,邻居追出去,发现老头子去了海边,老太太也在,神情恍惚,还摔了一跤,还好老头子找到了她。

她好像是突然发病的,不知道那老头子怎么突然好了,还找到了她。大家都说,也许这就叫爱情吧,即使忘记了对方,遇到危险时还是有感应。后来两个人就被子女一起送到了这里,子女也是孝顺,咱这这么贵,很多人都舍不得出钱呢。

他拿起勺,小心翼翼挖了中间最甜的一块,布满皱纹的手颤颤巍巍伸向了身边的老太太:
“西瓜。”
窗边的老太太呆呆的看着窗外的雨,转过头疑惑的看着清甜的瓜瓤,突然咧嘴傻傻一笑: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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