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骨

我做计算机行业,在M市有套房,还有辆车。我实习期月薪就近两万,我对社会生存法则了然于胸,将来我肯定会跳槽,或者跻身高层。

我每天都去健身房健身,然后回家时买杯咖啡。不加糖,不加牛奶,也不加伴侣。喝苦咖啡才够格调啊。

妈说,“晚上喝咖啡干嘛?”

我说,“现在的年轻人都爱喝这个,这个多好喝。”

虽然我也没吃出多大不同来。但是,

妈说,“这有什么好喝的?”

我就笑着叹气摇头,一副没品位真是没话说的模样。

晚上,我一般到第二天的两三点才睡觉。

妈说,“早点睡,熬到这么晚,怪不得掉头发。”

我说,“我们年轻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双休日,我一般会睡到十点起床,不吃早饭。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我说。

我凡事都追求精致。牙刷要是电动牙刷——虽然我有时候晚上不刷牙。客厅里要摆一个吉他——虽然我不会弹,但我总是会学的。书架上要摆满书——虽然我一本书可能花个一年才看完。

但这些装备必须齐全。

因为我要有生活得很精致的样子,这样,当一些什么都不懂的人来我家时,我至少可以假装一下,我至少有表面上向他们炫耀的资本。


我今年高三,就要高考,我的梦想是当一名军人。我想在烈日下站得笔直,在风雨里坚守岗位,我想见识更广阔的天地,看我从未看过的沙尘。

我梦了很久了,如今终于可以实现了。

我可能会去一个遥远的小岛上,我可能会和家人、朋友分别很久,我会很想念他们。可是没关系,我始终心系他们,我会一有机会就回来看他们,和他们联系。我也相信,真正的感情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改变、减淡。我回来时,我的朋友还会是我的朋友。

也许我会遇到一个可爱的女孩,我们一起在不那么好的物质条件下生活,有时或许会面临危险,有时或许我们会很难见面、甚至联系。但我们会很快乐,我会努力让她过得开心、幸福,因为她是我爱的女孩。

如果我有一天意外去世了,我也不会觉得遗憾,这是我的梦,我不会后悔。泰戈尔说过,“生当如夏花之灿烂,死当如秋叶之静美。”

只是我可能有点放不下我的亲人、朋友、爱人。我希望他们能够好好的。

我的家人一直很开明,我相信只要我和他们好好谈谈,他们一定会支持我的梦想的。


“为什么不能,我真的只想当军人!之前我和你们聊的时候,你们不是同意了的吗!还说会帮我打听消息!”

“不行,你想都别想!还想当军人?做什么梦!

“之前那么说,只是想让你专心考试而已,怕影响你发挥!傻子!”

我拼命忍住眼泪,我以为我的父母是开明的父母,他们会理解我的想法,支持我的决定——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甚至他们非但不支持我,还欺骗我。

在父母的压迫下,我最终选择了计算机专业。

“无所谓,我一定会成为军人。我完全可以应招入伍。只要我没有放弃,我就一定能实现我的梦想!”我在心里狠狠地下定决心。


“军人?你是有多想不开,我有个叔叔是军医,他说军医就是和地方小医生差不多的待遇。那你想想军人能好到哪里去?再说每天风吹日晒,可不是你以为的坚持咬牙就能挺过去的。计算机行业未来可是很吃香的,你知道吗,它这个行业发展势头很猛的,每年计算机人才的需求量都在不断增加……你要当军人,怎么当时不报军校?我看你视力倒是保护得挺好啊?竟然不带眼镜,现在不戴眼镜的人可少了。”

“你认真的吗。你该不会以为军人就是在战场的沙尘里摸爬滚打,去戈壁见识更广阔的天地,然后还顺便能遇见一个好姑娘跟你一起吃苦行军吧?你也太天真了吧。我姐夫,哦不我前姐夫就是军人,最后还不是因为见不了面被我姐甩了?他们那边电话都不能随便打哦。年轻人别太天真了,你以为异地恋这么容易的吗?你以为美好的爱情遍地都是?”

“信我,别来,哥们亲身体会。”

……

无数个这样的说法向我压来,是我太天真了吗,是我这个梦想太过不切实际了吗。可是我从没想过什么待遇,我也从没想过要有多么浪漫的爱情故事啊,爱情这东西不是随缘的吗。我只是想我这一生活得有意义而已。难道这也是一种错误吗。是人们的想法太自私,还是我对军人有所误解,或是两方面都有?

……

我想了很久,又想到也许我不应该那样顶撞父母,他们辛苦将我养大,我也应该考虑他们的意见。我应该陪伴在他们身边,好好地爱他们、关心他们,在他们老去时,好好照顾他们。这才是我为人子该做的事吧?而不是,这么自私地只想着自己所谓的梦想,忽视了他们的感受。而不是,在他们去世后才向我的孩子感叹,“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可是,现在是不是有个说法叫作“以爱之名的绑架”?

我想不清楚了。我迷茫了。

……

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但是总之,我想先把我的专业学好吧。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已经不能任性了。现在就业形势这么严峻,我若不优秀,将来根本无法找到工作。


“咱们班的班委还没定吧?我看有一位同学是咱们班最高分考进来的嘛,就让他做班长吧?大家有意见吗?”

我和同学们相处得还算不错,加上以前也有做班长的经验,同学们都没有异议。

我很高兴,我没想到我竟然能是这个班的最高分。我没想到我在大学竟然也真的能再当班长。我真的很高兴。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我想也许这就是命运对我的安排,他告诉我,这才是你该走的路,这才是对你来说最好的路。

我觉得我应该好好学习了,然后准备考研,再找个靠谱的工作,过好的生活。也许我可以遇见一个漂亮的女孩,她性格好,又能歌善舞, 她有长长的头发,有所有一个美好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我一定会努力追求她,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不悔我的青春。

那天,我终于遇见了这个女孩。


我接近她,了解她,给她买她喜欢的东西,给她准备浪漫的生日惊喜和情人节礼物,用尽我毕生所学。我喜欢她,我喜欢她的品质,喜欢她的性格,喜欢她能歌善舞,又那么漂亮,有一头乌黑秀丽的温柔长发,有我想象中所有女孩该有的美好。我想和她在一起。

……

我和她在一起了,和她在一起时,我是开心的,我想别人一定也很羡慕我有这么棒的女朋友吧,虽然他们不知道我在心中这样窃喜着。不过这种程度的虚荣,没关系吧,我想。毕竟我也是真的喜欢她啊。

她很懂事,不像有的小女生那样粘人,央着你买这买那,甚至当你发现她喜欢一样东西提出要买给她时,她都会犹豫很久,然后说我有了,不用再买了。而她说不用再买了时,也不是事后会质问你“我说不用了就不买了吗”的那种,她是那样真心实意地说着。


我想我也得和老师打好关系,我向父母多要了一些生活费,叫上几个班里的同学,请老师吃了顿饭,请老师多多关照。

我不知道这是否起了作用,但我想光请老师吃饭似乎有些势利,我也应该请同学们吃顿饭——这也是我身为班长应做的吧。

气氛很融洽,我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日子就这样过着,这一年,我得了很不错的奖学金。我决定和朋友去西藏旅行。

我们六人出发了,我,我的好友们,我和我好友的女朋友们。西藏远比我们想象得更美,美得摄人心魄。天如蓝海,湖如明镜。有老人三步一拜,拜向圣城拉萨。我记得《可可西里》中有句台词,“见过磕长头的人吗?他们的脸和手都很脏,可是心灵却很干净。”我想一个人如果一辈子都住在这里,每天看青山白云,呼吸澄澈的空气,心怀虔诚的信仰,那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吧。

我们选择了最经济的出行方式,住青年旅舍,伸出一个大拇指,用大学生该有的模样搭一辆便车。我想这一定会是将来我老后,回忆青春时的一道明亮光芒。

我给家人寄了盖有布达拉宫印章的明信片,我在明信片上写了很多祝福的话语,是我的真心实意。我给他们带了西藏的牛肉干和特产,一定会很好吃吧。


回到了家,又回到了学校。日子如往常一般过着。转眼间,我就要准备考研了。

我早起晚睡,每天自习得天昏地暗,这比高考的那段时间更加辛苦,更加难熬。但我总算是熬过来了,我凭着自身的努力,如愿进入了北京的一所名校,尽管这个学校的这个专业并不如我原来的学校,但在北京本地读研究生,将来会比较好找工作。一般都这样吧。

我觉得我的生活十分稳定,我也没有什么不满意,我和我的女朋友分手了,但我又有了一个新的女朋友,她身材更好,更漂亮,性格也很好,我很喜欢她。唯一的不足就是她是S地方的人,这点我不太喜欢。我觉得那边的都太讲究了,特别能来事,花钱如流水还不知道节约。尽管我接触过的S地方的人并不都是这样的,也还是无法改变我对他们的印象。

当着她的面我也曾说过,她叫我不要再说了,或许这就是她后来和我提分手的原因吧。

虽然我们双方父母都很同意这门亲事,虽然我心里很失落,又觉得有点没面子,但我必须装出豁达的样子,对家人,对朋友,对周围的所有人。

我的亲戚朋友们都夸我出落成了一个优秀的小伙子,既孝顺父母,又有一份体面而高薪的工作,有房有车,待人接物十分得体,酒量也很好,有主见,有想法,前途一片光明,谁家女儿嫁给我,那可是钓了个金龟婿。

我内心深处知道自己不是这样的,我知道我孝顺父母,只是遵守着道理,我内心深处虽然也爱他们,可也恨着他们当初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我也知道最后做决定的人是我,可我无法不怪他们。

我知道我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光鲜。我知道亲戚朋友们也不过随口一说还夸大了事实。但我无法承认这些,我已经没有勇气去承认了,我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我只好装作我很成功的样子,我那么努力地假装着,将面具和自己的面皮融为一体,日渐麻木,走向死亡。


那天,我的一个侄女告诉我说,“我将来想做个漫画家!”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她眼里闪着星星,满怀希望与热爱。

我笑了,摇摇头,“你认真的吗,漫画家没你想象得那么美好,很不好找工作,收入很低的。你看我们家乡这个小地方,你有见过什么漫画家吗?你看看现在的国漫,是什么境况?

“画漫画需要多大的天赋,你哪有那种天赋?现实一点吧,你不小了,不该任性了,你也得考虑一下以后还要孝敬你爸妈吧?他们只有你一个孩子,你都养不活自己打算靠什么照顾他们?人不能做白眼狼啊

“你以为画漫画是什么?是每天做做自己喜欢的事还能赚赚钱?是把你心中的所感所想画成故事传递给人们给予他们力量勇气信念?

“别天真了。”

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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