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武元年,春,太极宫内。
身着紫色蟒袍的宋启正端坐在殿中的皇座上,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注视着阶下的臣子。接受朝拜后的宋启轻咳了一声,群臣当即低下头颅,竟不敢抬头望他一眼,惟有开国将军兼辅国公元烨立在原地,不行君臣礼数。他顶着孱弱的身躯,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你们这般趋炎附势的小人,先皇可待你们不薄,那宋启篡夺了他辛苦打下的江山。尔等非但不予以反抗,反而甘当裙下之臣,做人家的奴才,这真是莫大的耻辱,耻辱啊……”
元烨的话语直击群臣心头。
那宋启本是当朝宰相,西赵先皇帝岳天的女婿,只因岳天驾崩之时,其子岳祥尚且年幼。而宋启呢?他是权势滔天的军事首领与大宰相,无人能与他匹敌。岳祥登基不到一年便被废黜,后来更是被宋启赐死。再之后,宋启在先皇丧期未过便匆忙举行即位大典,改元庆武。而先前效忠于宋启父子的大臣们则是敢怒不敢言,心中都憋着火,却无处发泄。如今元国公的话语则倾诉了他们的心声,可又不敢明面里支持。毕竟,宋启还端坐在殿堂上。
宋启是元烨的小辈,面对老国公的指责,急忙赔笑说:“国公对我存有偏见,这我理解,可我那也是为大局着想,主少国弱,外敌肆虐,没有集中的领导核心,如何抵御内忧外患”接着又道,国公已然年迈,朝政之事还是少参与得好,免得力不从心,忧劳身体啊!
元烨的脑袋顿时懵住了,那个曾经的小狼崽子已经成为了恶虎,愈加深不可测。他也明白今日自己是彻底与宋启决裂了,先皇不在,他已经不知苟活了多少时日,时常饱受精神与物质的双重折磨,是到了该解脱的时候了。正当宋启愤然离开时,元烨一头撞向殿中的石柱,鲜血喷涌在不同角落,宋启的衣服上,头发上都染有不同程度的血迹,感受到血腥气的宋启急忙唤卫士来清理现场,他独自一人走出殿外,去看望独子宋奎。宋奎是宋启与岳天长女岳清儿子,岳天另外的两个女儿岳湘与岳涵分别嫁给大将军白文礼(生一女白子君)与吏部尚书楚阳(生一子楚梓轩),三人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基础也相对较好,陪三人一起长大的还有被灭国的前秦三王子司马豹(国灭被岳天收养)。
宋启登基之后,宋奎成为万众瞩目的太子,白子君和楚梓轩也升级为郡主和侯爷,只是仍然存有君臣之疏。三人的母亲在其幼年便相继去世,父亲又忙于征战,故将其置于宫中学习女红礼仪和兵法骑射。
在没有父亲陪伴的那些年里,他们学会相互依靠于独立自主。慢慢地,白子君出落为亭亭玉立的姑娘,另三人也活脱脱的翩翩公子。他们心中,白子君便是理想的伴侣,可是他们并没有感受到来自子君特别的心意。
庆武十年,太子向白家提亲,
欲迎娶白子君,可是却被子君一口拒绝。
第二日,宋奎至白府询问缘由。
白文礼早早在府门前等待,太子来时却不见子君声影,忙问道: “白将军,为何不见子君小姐在啊?”
“子君自昨日太子走后便大病不止,现在还在休息养病,故未到此”白将军轻声应和道。
“原来如此”宋奎不痛不痒地回道。
其实白子君本来无病,只是不愿与太子相见。
太子径直走入子君房中,教闲杂人等都避将开来。
只听得二人此番谈话:
“子君为何相骗与我,不见便不见,何故诈病赚我”
“一则对太子实无心意,而来不想让太子过分尴尬”
“既是如此,可以明说”
“说有何用,你堂堂太子会听他人诉说吗?”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不堪吗?”
“是,因为你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宋奎,你是太子,养尊处优的太子,可以用权势砸死任何人的太子,你爹的皇位来路不正,你为人又太刻薄,真好个‘有其父必有其子’,像你这样,迟早会败光江山,如果没有我父亲和姨夫楚大人,你觉得你们父子还能稳坐江山吗?”
“……,你就是这样看待我和我父亲的吗?既如此,我又何必再牵强人意呢?望你今后幸福,不要后悔今天的选择”宋奎发出无奈的感慨,然后甩开袖子淡出白子君的视野,望着宋奎远去,白子君心中竟有些心酸与不舍,她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
数月之后,宋启驾崩于含元殿,临终前嘱咐白文礼与楚阳辅助宋奎(改元隆文)治理江山,可他最终也不会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天下会毁于楚梓轩与司马豹之手。司马豹自出生时便饱受国破家亡的痛苦,在宋启一朝倍受冷落,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后来事实证明司马豹并非什么好人,他喜欢白子君却从未得到些许来自她的关心与呵护,他贪求爵位却因异族身份而仕途受阻,他想回到故乡却被怀疑别有用心……似乎他做什么都是错误的,既如此,我又何必去效忠一个不懂得忠心的主子,再加上亡国之恨,他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扭曲的变化,可是单凭他一个人是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的。
他想到了楚梓轩那个纨绔子弟,他虽是皇室近亲,却因为父亲的功劳过大而饱受冷落,他同样也喜欢白子君,也没有得到来自白子君的心意,再加上近年来的堕落,他的人生已进入低谷,急需要得到释放和解脱,并证明自己不是无用的。
此前,司马豹已联系到前秦的余部,有大将军元帅和几位尚书,以及这些年来他们私自豢养的三万死士,加上楚公子麾下人马应该足够倾覆西赵的江山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隆文元年,七月初,尚书府。
司马豹遣人送与楚梓轩一封书信,密谋造反细节,只待他同意,再稍加准备便可动手。楚梓轩收到信后坐立难安,反也不是,不反也不是,可一旦开弓便没有回头箭,遥想这几年自己的遭际,不就是宋启父子一手造成的吗?父亲也处于一种旁观状态,没有一丝话语权。是的,是时候反击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宋奎,你等着吧,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敲定注意后,楚梓轩立即给司马豹写了回信,愿助他起兵复国,前提是他要当西赵的皇帝,并且保证白子君的安全(事后立其为妃),司马豹欣然同意。
第二日,楚梓轩与司马豹等人在城中驿馆相聚,谋划起兵细节。
恰巧过几日宋奎要出城祭祀,那便是控制都城的绝佳时机,到时可直接逼迫宋奎逊位,否则便让全城人陪葬。
祭祀到来时,多数大臣皆跟从皇帝,城中只留下少数兵士守卫。
待皇帝走后,司马豹等人便开始实施计划,守卫都城的将领死的死,降的降,其余都是司马豹与楚梓轩的势力。
城外的皇帝大臣听闻消息后,无不震惊,可现在又寡不敌众。只是楚梓轩的父亲还在,他或许会念在的面子上放下屠刀,终究是宋奎把人心看低了,造反岂可半途而废,可他还是相信兄弟情谊。宋奎似乎已经忘记是谁吧楚梓轩逼到造反的地步,是宋启,也是他,如果他认为兄弟情谊可以让楚梓轩退兵的话,那他可太愚蠢了。
皇帝一行人行至都城门前,与司马豹等人对视。
宋奎大声呵斥道:“尔等不思国恩,反图谋逆,实在枉为人臣。”
只见司马豹不屑道:“陛下,你忘了,我是被灭国的前秦三王子,不是你说的什么人臣,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夺回曾经本应属于我的东西,凭什么你宋奎就是皇帝,而我注定就是卑微的臣子,若你现在投降,我尚可保全你今后的富贵荣华,否则,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以雪我裙下之臣的耻辱,哈哈哈,哈哈哈。”
宋奎的脸颊咻得红了起来,目光望向旁边的吏部尚书楚阳,楚大人似乎明白小皇帝的心意,高声对城楼上的楚梓轩喊道:“逆子,还不快来与皇上请罪,就是我,也绝不轻饶你。”
城楼上传来楚梓轩起伏的声音“父亲,如今是你弱我强,倘若你劝服皇上投降,尚可保全实力,否则休怪儿子无礼了。”
楚阳听到儿子的回复后,顿时从马上摔下,暗悔对儿子的教育不够,以至于如今的尴尬场面,心中暗道:子不教,父之过,如今儿子谋反,我是说什么也逃脱不开的,唯有一死,以谢先帝厚恩。
不多时,便用手拔出腰上佩剑,向脖颈方向刺去,临终前还不忘嘱咐儿子:梓轩吾儿,切莫一步错步步错。
眼见父亲自刎而死,楚梓轩对宋奎的恨又堕落几分。强忍着悲痛的楚梓轩对宋奎骂道:“你这个伪君子,自己没有能力打败我,便让我父亲出头,你除了颐气指使他人,你还会些什么,你也只会当一个徒有其表的皇帝,丝毫没有你父亲的气魄,哈哈哈,哈哈哈……”
司马豹突然向城下的宋奎道:“宋奎,你这样拖延时间还有什么用,不如早些投降,免得我再冤杀无辜百姓与将士,是也不是?”
宋奎陷入沉默,不再言语,命令身后将士弃甲卸剑,入城投降。
宋奎不会想到,司马豹会以杀人来宣泄他二十多年所遭受的痛苦,他更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西赵的亡国之君。
将士们入城之时,遭到三万前秦军士无情的射杀,只为报十年前的灭国之恨,数不清的尸体躺在城内,宋奎也死于乱箭中。
解决完宋奎一众人后,司马豹与楚梓轩摔兵前往大将军府,在那里他们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最终,大将军府的抵抗失败,白文礼将军也力战身死,唯独不见白子君的身影。司马豹将白府翻个底朝天,也没有关于白子君的一丝踪迹,他答应楚梓轩的条件一个也不会承诺,因为他自己要做独一无二的王,又怎会容忍他人在其身旁称王称帝呢?而白子君是他喜欢的人,断不会轻易相送,而现在她不知所踪,也有一个交代。
楚梓轩看着眼前凄惨的场景,不禁回想起他与宋奎,司马豹,白子君童年玩乐时的画面,那时的他们,无忧无虑,不为权谋所累,一心一意牵挂着彼此。可现在呢?兄弟为权利反目,爱人不知所踪,还留下一个诺大的“食人城”,西赵是彻底地亡了,确切地说是亡于自己之手,如果自己不是意气用事,和司马豹联手起兵造反,也就不会有如今的下场,父亲说得没错,他确实不应该一步错步步错,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还未等楚梓轩缓过神来,司马豹忽然从后面给他重重一击,剑刃已穿过他的胸膛,旋即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一下。临闭眼前,他似乎看到父亲与白子君站在他身旁,在他耳边说着些什么,可是一转眼,他们人又不见了。他也没有醒过来听他们的呼唤。
司马豹成为最后的赢家,可他还是失败的,因为他是孤独的权利病人,为了权利,他可以消除一切阻碍,包括他自己。
前秦复国后,他成为一代明君,从前的脾气秉性也消磨不少。可他最后也没有找到白子君,那个他曾经深爱二十多年的女人,因为白子君的缘故,他的后宫只有一位与她脾气样貌都相似的正宫皇后,然后每天沉沦在与白子君相处的点点滴滴,仅此而已。
某日,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萦绕在司马豹的寝店周围,他想去触摸,那人却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不久,司马豹驾崩,举国哀悼,谥号武帝,葬于皇陵。
后来听人说,时常有位女子在武帝陵前扫墓,祭拜,那样子像极了数十年前消失的白子君,可是也没有人真正地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