薜荔

        大多人应该不知道“薜荔”是个啥东东。我也是几年前才知道的。

        我猜你应该很好奇,让我慢慢道来。上了年纪的人,看到它许是会叫出它的名字来:鬼馒头。鬼读ju,我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个发音,但上海人读“鬼”就是读ju的。而鬼馒头的学名,就叫“薜荔”。

        说起薜荔,随便翻开一本词典都有解释,植物志中也介绍得清清楚楚。《楚辞植物图鉴》称其为“常绿攀缘藤本,茎节具不定根”。具体来看,薜荔,又名凉粉子,木莲、鬼馒头等。攀援或匍匐灌木。产福建、江西、浙江、安徽、江苏等地。其果实富胶汁,可制凉粉,有解暑之作用。茎、叶、根均能入药,有祛风除湿、通血活络、消肿解毒之功效。

        我国古代很早就有薜荔作为良药的记载。《山海经》中即有关于薜荔能治病的记载。唐代的《本草拾遗》认为,薜荔有主风血、暖腰脚等功效。《本草图经》说薜荔叶能“治背痈,干末服之,下利即效”。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言薜荔满腹细子,“其味微涩,其壳虚轻,乌鸟童儿皆食之”。随后的几百年中,药学家们对薜荔的药用价值均有过记载。

        “鬼馒头”的叫法,我想应该是古人们意念出来的。试想,天灾人祸之后,人们或死或逃,村中的空屋无人打理,薜荔往往会爬满墙壁,看上去阴森森的。于是,人们常用薜荔指代萧索,如毛泽东《七律二首·送瘟神》:“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因为薜荔总是爬在萧索破败的断壁残垣上,和孤坟野鬼作伴,所以薜荔就多了个外号“鬼馒头”。

        既然我们江苏一带产这个薜荔,听起来好像我们这一带挺多的,可是在我出生的地方,爸爸告诉我,整个村,就只有我家爷爷的坟上长有薜荔。

        几年前回来给祖宗扫墓,坟上像馒头一样的果子似乎在给我发出什么信号,不,是故意的,要不然我不会注意到它。我觉得它好可爱,肉肉的、胖嘟嘟的,像绿色的精灵。我问爸爸那是什么,爸爸说:“鬼馒头哇。”我小心翼翼地摘了一个,捧在手心里。用手捏一下,软软的,像个刚出生的孩子,我怕弄疼它。一阵风吹来,上百个鬼馒头果子啊,他们跳跃着,手舞足蹈着,像祖宗膝下的子孙们,欢快地围绕在爷爷的身边。

        每年的三月中旬左右,我都会回来扫墓。妈妈早就选好了日子,告诉我几时回家扫墓。自那年发现了鬼馒头,我的眼睛似乎更善于观察了,乡村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美好的,美得那么自然纯朴。喜欢去田野里走一走,踩在麦田里的小田埂上,泥土软软的,田埂上开满了各种野花,有知名的,也有不知名的。最美的就是婆婆纳了,一种蓝盈盈的小花,每朵都向你眨着眼睛,就像带双眼皮的小女孩。铺满的金花菜就像绿地毯,我生怕把它们踩疼了,踮起脚尖走。白色的荠菜花就是那钢琴乐谱,偶尔一朵菜花便成了跳跃的音符。放眼望去,金色的油菜花一片一片,镶嵌在浩瀚的碧绿的麦浪之中,煦暖的风吹过来,麦田里偶尔夹杂的油菜花就是泛起的涟漪。我低下头闻一闻油菜花,让我想起小时候放学回家总爱在油菜田里吃菜花蜜,把花瓣掰开,靠近花蕊处总有那么两三滴晶莹的水珠,用舌头舔几下,甜丝丝的,一直浸润到心里。蚕豆也开花了,黑紫色的,小时候痛骂小伙伴就用蚕豆花来骂的,因为农村有句老话:蚕豆开花黑良心。我试图找下蚕豆耳朵,那是一种像喇叭型的卷起的蚕豆嫩叶,也像漏斗,更像小白兔的耳朵。要想在数不清的蚕豆叶中找出耳朵来,那真是眼捷手快啊。谁第一个找到把它采下来,是值得在小伙伴面前炫耀的。那种无比满足的幸福感,现在想来,却是种奢侈的感觉。

        打那以后,每年三月脑子里都会漾起“薜荔”来。这名字真好听,比同样有个“荔”字的“荔枝”好听多了,听起来有古意,至少我觉得它很高雅。况且,我国古代诗人还是蛮钟情于薜荔的。

        在古人的诗作中经常可以看到薜荔的身影。尤其是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更偏爱这种植物。他在《九歌·山鬼》中有“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的诗句,《离骚》中有“掔木根以结茞兮,贯薜荔之落蕊”的诗句,借薜荔来象征人格的美好与芳洁。孟郊《送豆卢策归别墅》中有“身披薜荔衣,山陟莓苔梯”的诗句,隐士身穿用薜荔的叶子制成的衣裳,表明自己有高雅的志向,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柳宗元在《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中吟道:“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柳宗元触景生情,愁思弥漫,巧借薜荔表达了遭贬谪的凄苦愁绪。司马光在《邵不疑厅薜荔及竹》中写道:“修竹非俗物,薜荔亦佳草。村之君子庭,人来见逾好。”薜荔超凡脱俗,诗人对薜荔的喜好跃然纸上,令人心驰神往。

        今日又回家扫墓。所有的关于“薜荔”的诗句齐刷刷地向我涌来。我在太公太婆爷爷奶奶的坟上各磕了三个头,心里默念:保佑我平安健康生意兴隆。原谅我是个俗人,老一辈人传下的祖宗能福佑子孙的观念是影响着我们这代70后的。当我起身抬头的那一瞬间,我看见天空中有飞鸟飞过的痕迹,我又见到鬼馒头在朝我微笑了。眼眶里闪着泪花,一缕乡愁涌上心头。五十年后,我也想睡在这里。有爷爷奶奶庇护着,有爸爸妈妈爱着,我就睡在爸妈的脚头,天冷的时候我可以用手捂热他们的脚。到那时,那些鬼馒头也成了我的孩子们,伴我春秋冬夏。

        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清明节快到了,我借“薜荔”传情,愿每一个或高贵、或卑微的灵魂,在充满感念的心里,既有远方,也有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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