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澜沧 图 | 摄图网
1
宁国最近遇到了大麻烦。
司楚渊正坐于宁国皇城中的伏龙殿内的王座之上，眉头紧锁地看着下方静默地百官，他们方才才在丞相的带领下不顾礼数，七嘴八舌地进谏完毕，希望规劝他们的皇做出一个，关乎宁国生死存亡的重要决定。
宁国边境自三年前，战火四起，军队疲于应付、节节退败。苦苦支撑到如今，敌军离宁国皇城仅有五六十里，灭国已然近在眼前。
然而司楚渊听完百官的谏言，却始终沉默。
丞相终是站不住了，缓缓前挪两步，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原本沉默的司楚渊却在此时喝断了丞相的话，猛然站起，杀意毕现。
百官立刻齐刷刷地跪倒，连呼宁皇息怒。
快没牙的老虎到底还是老虎，虽说国破在即，可末路帝王的威严，却依然让人生畏。
丞相也跪下了，躬身到地，但却毫不退让，当堂和司楚渊争执起来，无论司楚渊如何威胁，其余百官如何劝阻，始终不肯起身，高喊着“请皇屠龙”。
司楚渊眼睛微眯，已然拔出了御用的七尺青锋，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殷皇妃到！”
司楚渊一愣，全没想到她会在此时到来。
她便是司楚渊最爱的皇妃，殷尘雪。
殷尘雪莲步轻移，走进殿中，告诉在场的百官，皇不会放弃他们，只是想让敌军都汇聚到皇城外，再一网打尽。
百官们皆露出惊讶的表情，司楚渊的脸上除了惊讶，还有呆滞。
而殷尘雪终于走到了司楚渊身边，还背对着群臣向司楚渊做了个鬼脸后，然后转身，语气郑重地告诉百官，她与皇皆认为，一切以宁国为重。
司楚渊猛地抬头看着殷尘雪，良久后复杂一笑，点点头，殷尘雪这才缓缓离开。
而下方，谢恩声响彻伏龙殿，不绝于耳，直到百官被司楚渊不耐地赶出伏龙殿。
待得殿中只剩下司楚渊一人时，他整个人陷进了王座里，颓丧地一拳击在了王座扶手上，殷尘雪做的鬼脸，和丞相高喊的“请皇屠龙”四字，已在他脑海中纠缠成一团乱麻。
他当然知道如何救国，更知道所需的条件，宫中就有。
2
一天前，司楚渊满面愁容地在宫中，漫无目的地散步，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御花园中。
让他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的，是面前一位少女清脆的笑声。
不是别人，正是殷尘雪。
司楚渊眉眼间还未来得及换上温柔的笑意，殷尘雪却直接讲起敌国入侵之事，对于司楚渊的隐瞒，微恼地腰身一转，背对司楚渊而去。
一刹风姿，司楚渊竟看得呆了。
一颦一笑，还如当年初遇一样。
几年前，司楚渊正身处一片山林中，终日提心掉胆丧于野兽之口时，遇见了殷尘雪。
殷尘雪告诉司楚渊自己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觉得司楚渊的处境应是跟她相仿，便想一起上路，彼此照应。
照应？看着面前瘦得像豆芽菜般的女孩，司楚渊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里突然觉得轻松了不少。
或许是在密不透风的生死挣扎间，这突然来到的温柔相待，实在是太难得了吧。
于是他们结伴上路，直到一年后的一晚，殷尘雪突然语气有些忧伤地说，自己想要看看山林外的天空。
司楚渊没有立刻回应，他轻轻转头，静静地瞧着少女清俏的侧颜。
天上的星星仿佛坠落了一颗，连带着眼前少女的莽撞，懵懂，活泼，她的气恼，欢笑，还有此刻表露的忧伤，还有与她相处的点滴一起，轰然撞入司楚渊的心里。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走出山林呢？”司楚渊没有想到这句话，自己会脱口而出。
下一刻四目相对，彼此眼眸中的神采交映成漫天繁星。那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情愫，也终是不必再说了。
两年又三个月后，司楚渊带着殷尘雪返回宁国皇宫，成为皇位继承人，而最终回来的皇子，也只有他一人。
“其实，你一直都有办法的。”御花园中，殷尘雪不知何时又走到司楚渊身前，调皮地给司楚渊戴上了一朵粉色小花，然后轻笑着走远了。
是啊，有办法，决定殷尘雪现在竟也帮他做了，司楚渊收回了思绪，有些疲惫地起身，脸上的笑容有些惆怅和无奈。
他是有办法，他这快没牙的老虎，面前仍有两块肉块充饥，可那肉中有刺，无论选择哪一块，他注定要付出满嘴鲜血。
似乎怎么都难以两全。
3
司楚渊于大殿中发怒后的三日，黑压压的敌军便已兵临宁国皇城之下。
身着金甲的司楚渊立于城头之上，静静地听完敌军阵中传来的各种嘲弄，方才冲城内一方向微微点头。
风沙突然大了起来，轰轰的风声肆掠，敌军将士愣了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混乱地开始往后撤退，然而还未迈出步，许多将士就不知被什么抓成了碎片。
众人这才看清方才从宁国皇城中，疾飞而起的一道遮住大半天日的身影，它有着蛇身鹿角，身下九爪，鳞片闪着的金光让人触目惊心。
响彻遍野的哀嚎声中，巨龙不断地俯冲再升空，龙头、龙爪、龙尾都成了最要命的凶器，每一次的舞动都要带走大片的生命。
这场宁国的卫国之战刚刚开始，仿佛便已然结束了。
“这就是皇的办法吗？”丞相却在此时上前一步，轻声说道，“皇难道真的忘了，伏龙殿名字的由来？”
司楚渊没有回答，但实际上，身为宁国皇族的他，比丞相更知道这大殿名字的意义。
世间有龙，神力无匹，于是有国家试图将其供奉，请求神龙庇佑自己国家强盛壮大，但神龙数量稀少，故各国所得庇佑，从来不够。
此等局势下，宁国开国皇帝却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屠龙。
屠龙之法，只在历代宁皇间传承，屠龙后，当代皇帝就此神武不凡，国运蒸蒸日上，还不会引来龙族的报复，故至司楚渊历经不过三代，宁国已飞速壮大，屠龙之术也引来觊觎者众，只是畏于宁国强盛才无异动。
这伏龙殿，平日里是百官进奏之地，屛退众人时，便是宁皇屠龙之地。
可到司楚渊继承宁皇之位后，却迟迟未有屠龙的动作，哪怕是如今局势。
“吼！”远处，神龙再次长啸着冲上高空，而皇城城墙上，司楚渊面对丞相仍未停歇的问询，却只是缓缓闭上了双眼，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努力咽下，他满嘴的鲜血。
4
深夜。
司楚渊径直回了寝宫，与宫外的热闹庆祝不同，整座皇宫内都异常的安静。
丞相却一路跟至，一言不发地直接跪拜了下去。
就在司楚渊刚欲发作，气氛剑拔弩张之时，一身深紫劲装的殷尘雪却从一处帷幔后走了出来。司楚渊错愕之际，便觉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再醒来时，司楚渊发现自己竟已在伏龙殿中。此时殿门紧闭，只有微弱的烛火映着殿中另外的两人——殷尘雪，丞相。
司楚渊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我找上丞相的。”殷尘雪说道，“我知道，你下不了决心。”
丞相立刻跪倒在地，连呼臣罪该万死。
原来几年前，一次宫中设宴，司楚渊喝醉后，竟对丞相道出了屠龙秘术的一些玄机。
司楚渊恨恨地瞪了丞相一眼，然后哀求殷尘雪停止她的行动。
殷尘雪却摇摇头，说丞相已告诉她，只要付出一方愿意，仪式便不可逆转，也就不用司楚渊为难了。
司楚渊安静了一瞬，接着便歇斯底里地咆哮和挣扎起来。
他带殷尘雪回来，从来就不是为了什么屠龙秘术。
屠龙之术要用来屠龙，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要龙自愿。
可哪有龙愿意为人付出至此？当年宁国开国皇帝司晨山身边，却正好有这么一条龙。
那是他多年的伴侣，在他最落魄时和他相识，扶持多年，他们曾许下承诺，为彼此付出一切，无怨无悔。
当司晨山提起屠龙之术时，龙只是愣了愣，然后笑着点点头，回到龙族，宣布自己脱离龙族，自己之事，与龙族再无关系，然后回到司晨山身边。
这誓言不知司晨山是否才想起，而龙，从没有忘记过，它恪守了承诺和自己心中的爱情，死而无悔。
她慷慨赴死。而龙族的骄傲，不允许他们为脱离龙族的叛徒复仇，司晨山因此得以无恙。
一年后，宁国得立。
称皇后的司晨山很快填充起后宫，有了不少子嗣。考虑到宁国的未来时，他又想起了这屠龙之术。
于是他刻意培养自己后代，待得他们长到合适的年岁，便让他们隐藏身份去俗世游历，吸引龙的注意，这之后便成为了宁国选拔皇位继承人的传统。
龙实在寂寞，所以即便龙族再三约束，却总有些龙会受她们眼中平凡热情少年的吸引，经受不住男女情意的诱惑，脱离龙族，和某一皇子定下终身，许下看似壮丽实则凄凉的誓言。
这誓言并无实际约束，可让人觉得讽刺的是，这由人想来的刻骨铭心的誓言，用生命遵守的，每一次却都是龙。
司楚渊身体已不能动弹，却仍在拼命挣扎，嘴里不时叫喊着，他与殷尘雪之间，从没有什么誓言。
依然跪着的丞相，却咬着牙，语气坚定地催促殷尘雪赶快开始。
殷尘雪点点头，念起了复杂冗长的咒语，伏龙殿地面上渐渐现出古朴的符文，升起两道光柱，将司楚渊和殷尘雪包裹在内，殿中弥漫着一股让人悚然的气息。
可殷尘雪却发现一股力量朝着自己涌来。
殷尘雪一惊，猛然发现司楚渊的口中也正念诵着什么。
“吾愿献残躯之命，宁国皇室之运数，助神龙升空——举世无匹！”一瞬间，司楚渊满头黑发，根根皆白。
5
丞相慌了，厉声质问殷尘雪对他们的皇做了什么。殷尘雪却没有时间回答，因为此刻她正全力击打着光柱。
“没用的小雪。”司楚渊此刻的声音，虚弱却清晰。
一切，像是宿命。
龙与人结合几乎不可能有下一代，可司楚渊是个例外，虽然他与凡人无异，可他的母亲却是实实在在的龙。
在他十岁那一年，他却无意间偷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进行仪式，化为乌有的全部过程。
身为宁国皇族，他早就对屠龙之术有所耳闻，可那日他才终于明白并相信，自己的母亲只是父亲用来维系宁国的牺牲品。
原来日夜守护，甚至诞下子嗣，都无法改变龙牺牲自己的命运，人心所想，有时纯粹得让人胆寒。
悲愤交加中，司楚渊没有逃跑，而是装作不知道这一切，拼命地学习文才武功，表现出冷硬的心性，最终获得了竞争皇位的机会。
之后，他付出了诸多代价买通皇帝的心腹，知道了所有皇子的位置，而皇子身边从来都无人保护，因为怎样的隐蔽好手，都会被龙察觉。
然后，便是跋山涉水地一场场暗杀。
一年间他杀掉了与他一同外出的十数个皇子，然后准备孤身一人回宫，作为对自己父皇的报复。可这时他却意外遇到了殷尘雪，他的想法便有了改变。
他想要把那些不属于宁国的东西，还给这个和他母亲气息最相近的女子，他要让龙对那誓言的付出，到他这里画上句号。
他要让那诺言，在人的身上兑现一次。
因为宿命，他这短暂的一生都活在仇恨之中，因为仇恨，他放弃了自己生活的其他可能，但这一次，他不想，也绝不会放弃这缕照进他混沌生命里，唯一的阳光。
后来他顺利地继承了皇位。上位后他故意透露给丞相屠龙仪式的具体内容，而似乎天意使然，没有进行屠龙仪式的宁国也很快进入了绝路。
只有司楚渊知道，这仪式，其实从来都不只对龙生效，只是它的使用者从来只知对龙使用而已。
他到底是做了选择——他选择彻底做个没牙的老虎，学着小猫的样子趴在原地，默默地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殷尘雪击打光柱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口中不断地呢喃着不可能，脸上已满是泪痕。
“咔！”一声脆响后，光柱消失，仪式终于结束了。
殷尘雪立即前冲，才堪堪接住已如朽木一般的司楚渊。
弥留之际，司楚渊仍声音颤抖地告诉殷尘雪，他真心想要跟她许下那个誓言，可他不能，因为他是宁皇，那誓言就变成了诅咒。
殷尘雪疯了似的摇头，泣不成声。
司楚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到他这里，宁国再也不复存在，他也已将所有欠龙族的力量和运数，尽力偿还了，他未曾许下诺言，却比许下的人兑现得还要彻底。
丞相涕泗横流地跪爬过来，还未开口，却被殷尘雪一挥袖，打出了伏龙殿。
司楚渊摇摇头，他明白丞相想要说什么，但他更明白另一个道理。
比起始终如一的龙来，世间从不缺争斗更迭不休的国家，更不缺拥有野心和狠心的人。
司楚渊手缓缓抬起，殷尘雪连忙将脸庞凑了过去，可那手，到底没有抬起来，便已作了飞灰。
“吼！”那夜，凄厉的龙啸响彻宁国全境。
6
时过境迁，又一年。
“后悔吗？”一处不知名的山涧中，一个穿着宽大黑袍，看不清面目的男子对殷尘雪说道。
殷尘雪点点头。
殷尘雪和司楚渊的相遇，其实是龙族的计划。
龙族早已无法忍受宁国皇室的大胆，又碍于骄傲不愿轻易对凡人动手，便想用别的办法来彻底毁掉屠龙之术。
于是决定派遣龙族女子假装动情，去接近有可能成为宁国皇帝的皇子，在宁皇行屠龙之术时找机会毁了那秘法。
所以，在发现司楚渊杀掉其余所有皇子之后，殷尘雪找上了他。
那晚她执行仪式时，本是打算在最后一刻破坏仪式，让司楚渊这位宁皇化为飞灰。
可她没有想到，司楚渊会这么做，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心疼。
她后悔遇上了他，如果他们没有相遇，他可能会好过一些
黑衣男子轻叹一声，有些惋惜地说道，生在那样的地方，好过不了，情这一物，到底是毒，无用，且致命。
殷尘雪却又摇摇头，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有些东西也许无法摆脱宿命，逆转生死，可一旦你相信了，那所谓的宿命、生死，却也同样奈何不得它们——比如爱情，便是如此。
“您觉得呢，父亲？”殷尘雪转过头去看着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却回以长久的沉默。
殷尘雪耸耸肩，笑着抬头看天。
皓月依旧，苍生却又变了模样。
格格说
因为爱，所以才有了誓言、有了承诺，它是检验真爱的标准之一，也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一场关于爱的角力。虽有时皆大欢喜，有时两败俱伤，可我们总是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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