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力 《欲望之死》

伊娃·易洛思在《爱,为什么痛?》中将前现代时期的想象力称为“信息匮乏”。信息匮乏导致会“高估”他人,将他人的“价值看得过高”,甚至将其“理想化”。而今,由于数字通信技术发达,想象力被过量的信息所填充:“借由互联网传播而形成的先入为主的想象力,与信息匮乏而成的想象力不同。互联网想象以堆砌的碎片化符号为支撑,缺乏整体性;在这种处境下,人们看似掌握了大量信息,却不易将事物理想化。”易洛思进一步假设,日益增长的选择自由带来了愿望的“理性化”。愿望不再是无意识的,而是受有意识的选择的支配。愿望的主体“被迫面临各种源源不断的选择以及理性层面对他者的理想评判标准,他必须做出选择并为之负责”。这种被迫升华的想象力改变并且提高了男男女女对理想伴侣的要求以及与之共同生活的期许。紧接而来的便是频繁的“失望”。失望是“臭名昭著的服侍‘想象’的女佣”。

我讨厌的大概也是不断摄取摄取,旅游看展看书等等都是。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想象力却很少。就算真的有点点想象力了,也发现原来我想到的已经被那么多人想到我,而且想到的比我精彩,也就放弃了原创的想象力?总是不断吸取信息,害怕错过了某些信息会做出错误的决定。然后这些错误的决定让我们看上去很愚蠢。
比如现在回想我买堪培拉投资房的决定就很愚蠢。这也是信息社会我吸取了太多有用没用的信息,我以为我得出了正确的结论,结果发现我是自以为是的愚蠢选择。

所以当作者说愿望是受有意识的选择的支配,异常赞同。虽然我不知道如果愿望不受意识的选择的支配,那会是什么样。看到了就知道我想要?因为没有那么多选择?当选择太多了时候,就会衡量利益得失,而以为那是我想要的?其实是被人灌输的愿望?
或者说现在我想要的愿望也是,也是我选择后的结果。比如我想要升职加薪- -那也是我被文化灌输选择后的愿望?甚至我真心这样觉得= =我是不是被洗脑太严重了。
那如果让我自由选择,我的愿望会是什么?

我真是活得太小心翼翼了。因为每一步我都希望我做出正确的选择。是不是我的愿望在我的这种小心翼翼中甚至被抹杀了。
我希望什么选择我是正确的?

  • 正确用了我现在的时间?
  • 正确的投资决定?

对于感情,我也是选择了么?好像没有那么计较?但作者说被迫升华的想象力改变并且提高了男男女女对理想伴侣的要求以及与之共同生活的期许。

其实我也是带有这样的期许,那我是在选择?

易洛思还探究了消费文化、愿望和想象的关系。消费文化刺激了愿望和想象力。它极富侵略性,使人们被迫榨取后者的用途和功能,并在白日梦中游走。易洛思认为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中已经全然体现出消费愿望与浪漫愿望互为条件。易洛思指出,女主人公艾玛的想象力是她消费癖的动力。如今,互联网则将“现代主体定位为以虚拟和想象的方式追求各种事物和生活形式的体验的主体”。现代的自我通过商品和媒体图像感知自己不断增长的愿望和感觉,其想象力首先受制于消费品市场和大众文化。

我们甚至连我们的想象力都不能控制,被人操控着。

易洛思将艾玛的挥霍癖归因于法国19世纪早期出现的消费文化:“事实上,很少有迹象表明,艾玛的想象力是其在勒合先生那里负债的导火索,那个老奸巨猾的小商贩不停地向她出售布料和时髦首饰。艾玛的想象力直接指向了法国19世纪早期的消费文化,正因为这些想象力是借由她的浪漫主义想象而产生的。”与易洛思的假设相反,艾玛的消费行为并不能用当时法国的社会经济结构来解释。她更像是一种对挥霍和浪费的偏执,类似于巴塔耶的“经济学的终结”。巴塔耶认为“不可再生的挥霍”与可服务于大生产的消费形式是对立的。勒合曾以兑换货币为业,体现了当时的市民社会经济,这种经济模式却被艾玛不可再生的、挥霍无度的消费方式击垮了。因此,巴塔耶认为这种挥霍有悖于“收支平衡的经济学原理”,即有悖于生产和消费的基本逻辑,它秉承的是一种“亏损原理”,将小市民也就是勒合先生的运气击得粉碎。绝对意义上的亏损即死亡。因此,艾玛的死也是逻辑上挥霍和亏损的必然后果。

易洛思认为,当今的愿望已经不再因选择和标准的不断增加而“理性化”。相反,选择自由的不设限意味着愿望面临终结的威胁。愿望永远是对他者而言的愿望。被剥夺的否定性滋养着愿望。他者作为愿望的对象回避了选择的肯定性。一个“不知疲倦的定义和优化伴侣筛选标准”的自我是没有愿望的。消费文化注定会通过媒体图像和叙事手法制造出新的需求和愿望。但是,愿望与心愿和需求不同,易洛思没有进一步深究愿望驱动的力比多经济(libidoökonomische)的特点。

信息的高清晰度使得一切皆可被定义。想象力却应居于一个不可定义的空间。信息和想象是完全对立的力量。因此不存在“信息量大”的想象,因为信息的密集会使他者无法被“理想化”。对他者的建构不取决于信息的多寡,信息缺失的否定性恰恰缔造了他者的存在,赋予他者以更高级形式的存在,避免将他者“高估”和“理想化”。信息则是肯定性的,会导致他者的否定性的瓦解。

如果说有一样东西需要对当今社会日益频繁发生的“失望”负责,那么它不是不断升华的想象力,而是不断提高的期望值。易洛思的失望社会学并没有将想象和期待加以区分,这也是问题所在。新的通信媒体并没有让想象力插上翅膀,相反,它们造成的信息密集,特别是视觉信息的密集,压抑了想象力。超高清视觉效果对想象力无益,色情片就是通过将视觉信息无限倍地扩大来毁掉人们对情欲的想象的。

福楼拜恰恰是利用视觉回避的否定性激起了情欲的想象。小说《包法利夫人》中有一个有违常理的情欲场景:环境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列昂引诱艾玛一同乘马车出行。车夫漫无目的地驾着车,马不停蹄地穿过这座城市,而二人在低垂的幕帘后面激情地做爱。福楼拜巨细靡遗地介绍了马车经过的每一处广场、桥梁、大道以及其他地方——屈阿特雷马尔、索特维尔、植物园等。唯一不在视线内的是那对爱侣。情欲的迷途结束的一刻,艾玛的手从马车的窗户上伸出来,向外扔出一团纸屑,如同白色的蝴蝶飞过风中的三叶草场。

J.G.巴拉德的短篇小说《黯淡正午的吉奥孔达》(Die Gioconda des Mittagszwielichts)中,主人公回到了海边的乡村别墅,打算疗愈眼疾。暂时的失明使其他感官明显敏锐了起来。脑海中升腾起来的幻象很快变得比现实更加富有真实感,他情不自禁地沉迷其中。他总能召唤来一片覆盖蓝色岩石的海滩秘境,他在那幻境中攀登一条通往地狱的石阶,还在那里遇到了一位神秘的女巫,她几乎就是他所有愿望的集合体。但是,在他更换绷带的时候,一缕阳光射进了他的眼睛,他感到他的所有想象顷刻化为灰烬。尽管他将很快恢复视力,可他坚信那些幻象不会重生。彻底绝望之后,他做出了一个极端的决定,毁掉双眼,以便能看到更多。因此,一声痛苦的呼号伴随着某种欢呼的意味从远处传来:“梅特兰迅速放下手中的柳枝,向着下方的海岸走去。不一会儿,尤迪特听到他的叫喊混杂着海鸥的尖叫声从远方传来,那声音听上去一半是痛苦,一半是胜利的喜悦。她跑过那片树林,不确定他是受了伤还是发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然后,她便看到他站在岸边上,脑袋正面迎向太阳光,明亮的赤红在脸颊和手臂上晕染开来:一个由衷欢乐、无怨无悔的俄狄浦斯。”

齐泽克误以为主人公梅特兰遵循的是柏拉图的理念论(Idealistischen)原则,其根本性问题在于“我们如何从永远变化的‘虚拟’的物质现象的现实抵达真实的理念的现实(从一个仅能感知到阴影的洞穴抵达可以见到日光的地方)”。齐泽克认为,梅特兰直视太阳是因为抱有“能看到整体而非片段”的希望,他希望能看得更多,看得更清楚。事实上,梅特兰是反柏拉图的。他毁掉了视力,然后从超高分辨率的现实世界退回到半明半暗的幻象空间,退回到自己的愿望。

闭上眼,在事物的旁边逗留,它们的内在乐音才会被听到。巴特这样援引卡夫卡:“人们对物品进行拍照,是为了将它们的意义夺走。我的故事某种程度上是为了让人闭上眼睛。”当今时代的各种超高清图像的画质已经使人无法闭上眼睛。快速更迭的图像让人无暇他顾。闭上眼睛这个动作是否定性的,是不被今天的加速度社会的肯定性和积极性所容忍的。由于被迫需要时刻保持警觉,闭眼成为一件困难的事,工作主体的神经系统也因而精疲力竭。修身养性也是一种生命的闭环形式。闭上眼睛恰恰是生命行至终点的可见性标志。在僻静的生命中,感知也变得完整。

超高清带来了边际和界限的消解。这也是“透明社会”(Transparenzgesellschaft)的终极目的。当一个空间被磨平擦净,就变得透明了。边际和过道是秘密和谜题的领地,也是他者诞生的源头。边界一旦消失,对他者的想象也就一并消失。失去了边界的否定性以及对边界的体验,想象便会萎缩。当代艺术和文学的危机就是想象力的危机,归因于他者的消失,也归因于爱欲的垂死。

今天,我们建造篱笆或墙来设定边界。但这些边界不再能够激发想象,因为它们无法塑造出他者,更多的是制造同质化的深渊,仅靠遵循经济法则来运行。它们只是用来将富人与穷人分离。资本铸就了这些新的藩篱。钱让一切变得没什么不同。它消除了所有本质上的差别。这些界限是排外的,具有排他性,因此就消除了一切对所谓“他者”的想象。再也不存在能引诱你通往他处的门槛和横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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