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张居正

张居正是个复杂的人。

当然，简单正直刚正的人也当不了明帝国的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屁股还没坐热早就被人踢下台了，更可能的是，根本上不了台面。

我小时候上过的思想品德课，现在想来是有点误人子弟了。做人应该是要正直诚信，这毫无争议。问题是书中的那些模范人物实在是太正直了，都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刚正不阿，正气浩然，别人犯一点错误都要破口大骂，几乎是不近人情，六亲不认的极品了。那时候年纪小，自然会以此作为自己的道德标准，搞得自己活像个七老八十的耄耋老者，对别的小朋友活泼圆滑嗤之以鼻，因为那是有违于圣人之道的。长大了才知道，现实中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其实是成不了什么事情的。还是俗话说的好，外圆内方，人至察则无徒。

张居正也耍权谋，踢走自己的顶头上司高拱，不仅如此，在其下台之后，还不忘要搞臭搞烂他，退休了还不让其安生，这充分体现了我国优秀政治家自古以来斩草务必除根的优良传统。

还有，张大人出门也是相当大的排场，不然也对不起自己的身份。那个时代别人坐的轿子顶天了就是八抬大轿，路上人们一看，无不要竖大拇指，赞叹一声：“气派！”就跟我们现在在街上看到迈巴赫或者宾利开过也会殷羡赞叹，此乃人之常情；如果看到路上一辆全手工定制的18米长限量版劳斯莱斯从你身边飞驰而过，我想你除了瞪大眼睛张大嘴，一脸诧异茫然外不会有别的表情了。——明朝的人看到张大人的轿子也差不多是这种表情了，因为张大人的轿子要用32个人来抬。已经不是气不气派的问题了，张大人出门时要担心的问题是如何在坐着这抬轿子时避免被建筑物磕磕碰碰。

作为当时的帝国首席执行官，张大人日常排场自然也不小，朝廷发的那点薪水自然是不太够用的。要没点灰色收入，说出来也没人信，况且逢年过节，其他小弟来拜码头串门送个礼也不太好拒之门外，这种脱离群众的作风会破坏团结，从而降低大家的工作效率和工作积极性。——插一句，戚继光也是时常来拜码头的小弟之一。据说，张大人的轿子四周的几个护卫是戚大人手下的士兵，那自然是战斗力强悍，张大人的人身安全得到了十足的保障。

张大人的生活作风问题确实是有的，离道德完人的标准距离还是蛮大的，时常被人弹劾被人骂的情况也是客观存在的。

但这些，无妨他的伟大。

因为他在官场上为自己谋福利时，没有忘记办实事为天下人谋福利。

他在执政期间进行了改革，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一条鞭法”。他没有完全减免了劳动人民的负担，他只是减少了一些；他没有完全杜绝既得利益集团的灰色收入，他只是减少了一些。

比如一块蛋糕，在他之前，是官员吃九分，而百姓吃一分；在他之后，官员吃八分，而百姓可以吃二分了。

我们要批判他革命的不彻底性和妥协性，骨子里仍然是既得利益集团的代言人。但再想想的话，私以为这是在和平方式下能取得的最好结果。明朝也在这段时间得到了休养生息，老百姓也可以暂时舒一口气。说实话，生在古代，如果你一投胎工作没做好，二考不上国家公务员（科举中第）的话，那么你操劳一辈子，辛辛苦苦，勤勤恳恳，最后也就是勉勉强强温饱，此外还得看老天爷的脾气——万一闹个旱涝，会不会家破人亡就真只有天晓得了。张居正做了这件事，虽然没能让老百姓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但还是得说，让历史的车轮前进了一步。在前几年，几千年来的农业税终于取缔了，这真真实实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想到另外两位仁兄——王莽和王安石。他们的改革确实更彻底，意愿更美好；但他们都失败了。王安石最后灰头土脸跑回了家，受尽天下人唾骂（代表人物：司马光），但比起王莽，他算是非常幸运的了，因为他的这位前辈，最终把自己的命给革掉了。他们的初心是伟大的，他们的结局是悲惨的，但他们俩毫无疑问都是英雄。作为既得利益阶级的一员（而且已是享受本阶级最高级别待遇的人），他们为了国家强盛，为了天下苍生，不惜情愿放弃自己的荣华富贵，向自己的既得利益阶级朋友宣战，他们是有良心的人，算得上是我们民族的脊梁。

张居正比较聪明，用和稀泥的高超手段让历史向前进了一小步。这种方式受到的阻力比较小，大官们虽然感觉略有损失，但也还可以接受，那么自然也就不想跳起来闹事，冒险与张首辅翻脸；但对于小民来说，这减少的一点剥削可以让他们的生活稍稍得到点改善，或许可以不再啃树皮，或许可以不再卖儿鬻女……这实在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张大人不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贪污受贿那是有的），也不算是坏人（作威作福，胡作非为是没有的，以他的级别，要这么做其实是相当容易的，不信参考目标：严嵩），他是一个活生生的，和你我类似的，有着七情六欲的人，不是什么圣人或神仙。他有自己的欲望，有自己的野心，在官场浸淫多年，其厚黑学水平已达专业八级，炉火纯青；但同时他也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最重要的是，有能力的人。

总结一下张大人就是，虽然没有脱离低级趣味，但也有着高级追求，而且也致力于实现自己的高级追求。

如果我来教育自己的女儿的话，我可能不会想让她学习一个不苟言笑的圣人，我想让她学习成为张居正一样的人，有血有肉，有私心，有贪欲，但同时也有崇高信仰。时不时的运用些厚黑技艺，我是觉得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