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1日,我的十六岁的弟弟————我的单纯而又倔强的弟弟,为了保护他心爱的吉他,和爸爸撕打了起来。阳光像印象派画家作品中的虚景般笼罩着客厅里的一切,在吉他被摔成粉碎之后有大约两分钟的沉寂,我的弟弟终于拖着弱弱的,小小的身体轻轻的推开家门,一声不响的行走在冗长的小巷,安静,孤独。透过蚕蛹般的空气,十九岁的大一的我久久的注视着他,那么干净的,让人沉迷的灵魂,像神迹一样若明若暗终于消失在了我们所有人的视线……
在那之后的一个星期,我们才终于将他寻回。
究竟那一个星期他做了什么,又是如何生存下去的,他从未向我们透露一字。只是在那之后,爸爸再也没有干涉他对吉他的任何热爱,即便影响学习,并且,相当严肃的把全家人召集在一起,然后把托人从国外带回的4000多块钱的吉他郑重的递给弟弟,弟弟低着头,木质吉他在白炽灯下闪闪发光,如同音乐。
“你想要做什么,你希望做什么,说到底,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都是你自己的人生,做父亲的怎么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只是,我希望你不要愧对自己的热爱。”
我眼角的余光传来弟弟眼泪滴入桌面的脆响。
在那之后,我可爱的弟弟——果然一发不可收拾对吉他愈发的沉迷,从开始的学习网上的弹唱视频,到学习日本的指弹大师,自然,技术突飞猛进,满心欢喜,无不欢快。
究竟他有没有弹吉他的天分我不知道,但他到底不是所谓的吉他神童,吸引我的不过是他身上那“干净”的力量,说到这种“干净”,在我十九载的光阴里,还从未遇到过如此纯粹的力量,透彻而澄明,一般人往往或多或少掺杂了“污秽”,而他却几乎是怀有朝圣的心情般,守护者他的圣地。可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追求什么,作为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究竟有没有对自己“痴迷”吉他这个行为做一个理性的思考,我也不得而知。
“想不想自己创作歌曲?”
我问他。
“像李志那些民谣歌手一样做一个独立音乐人吗?”
“我可以给你写歌词。”
他大约是比较敏感“写歌词”这三个字,独自把李志的《天空之城》弹了一遍之后,把左手轻轻的放在弦板上,然后右手拖着下巴深思起来,然后坚定的看着我的眼镜,他的两颗墨黑色的瞳孔于是像宇宙一样静静的旋转。
我的弟弟有好看的中分头,高挺的鼻子,样子看起来纯洁而固执。
然后,他忽然笑起来
“哥,我写歌,你唱吧。”
“你会写吗?”
“会的!”
“可是,你,你想表达什么呢?”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扭过头看了一眼天空。
“什么都可以。”
他说,然后沉默十秒。
“只要是关于内心深处的,只要是关于这个荒唐而又美好的世界的,只要是给怎么也活不明白的自己的,我只要尽力去表达自己喜欢表达的就好了。”
“可是,你想要表达什么呢?”
“渴望爱的内心,对孤独的反抗,与过去的斗争;纪念存在的凭证,触摸未来的情绪,博弈影子的勇气;还有无论如何都要坚持的对美好的追求。”
老实说,即便是在985学校学习文学的我,也对他所吐出的词汇捉摸不透,大概是想表达一些信念,一些对生命的态度,可是我十六岁的弟弟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在上小学的时候,他就喜欢一个人用复读机把磁带里面的歌曲反反复复的听,十三岁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一个男的弹吉他,于是央求我和他一起存钱,并且在答应双倍还我的时候,才终于经过一年的时间,凑够了600块钱,买了一把吉他。
因此,对于他的陷落,我大概负有责任。
“组建乐队,并且希望自己的歌曲得到欢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想啊……”
我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希望他仔细倾听。
“中国的民谣界这几年不知道怎么就火了起来,因此,当你打算做独立音乐人的话,竞争还是很激烈的。你瞧瞧他们成天唱的那些东西,爱情啊,梦想啊,远方啊,姑娘啊,操蛋的生活啊。究竟是不是无病呻吟我也不做评价,但这中间是否有某种大众已经审美疲劳的颓势呢?如果你能找到某个突破口,找到另一个表达点,并且能让大家喜闻乐见,成功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我试探着打开弟弟的思路。
“哥,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想表达的东西即是私人的,又是大众的。既和他们相同,又和他们有着本质的差异。即是私人的爱,但同时也是所有人的温暖。既有小孩子的微笑,也有老年人的眉痕。既有无数车流踏过钞票挣扎的水泥森林,也有阳光坠落乡间小泉落叶有声。”
“也就是说,你想表达的领域特别的广。你的思维已经站在一个如同月球一样的高度?”
弟弟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哥,你一定想象不到这一周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也回应他的咳嗽,紧紧的听着!
“离开之后,在人名广场,我遇到一个基督教徒像我宣传他的东西,要知道,在这之前,我对这些东西都是嗤之以鼻的,但是,那天我居然胆大的跟随者他来到了他的家里。”
“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基督教徒,他并不信基督教徒的那些理论,虽然如此,他的家里布置却同一个教徒无异,为什么呢?他对我说,人啊,活着就需要一些信仰来支撑着自己,他说他从小就是孤儿,并不知道什么是爱,也没想过去爱一个人,所以,一直一直就觉得活着特别的累,内心飘飘荡荡好气悬浮在云层里面的火车。空洞,他和我提到了这个词,没有什么比空洞更加的可怕了,空洞这个东西会慢慢的吞噬一个人的灵魂,所以,他把基督教的整个世界观研究了一遍,忽然觉得,那样的世界还算有趣,于是就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兴趣,拥有了活下去的力量,但是,从本质上讲,他对基督教的那些狗屁理论一点点都不相信。他是一个纯粹的虚无主义着,既不相信有神的存在,对现实世界也抱有无所谓的态度。”
弟弟轻轻的把吉他放在了地上,然后,慢慢的吐了口气,沉沉的问我
“哥啊,你觉得,你在需求什么呢?”
我?
需求?
忽然被狠狠的击中,像是从异次元空间深处的一只手调皮的戳着我的太阳穴!然后,一个个穿着可爱衣服的小姑娘团团将我围住,我在一个圆形光柱里面掩住面,然后她们欢快的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光圈变大,我落入了一个白色的房间里。
房间的名字叫做人生,而我什么都没有!
房间的钥匙在我手里,可我却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然后,房间的角落,突然出现方形的广播箱子,那里传来我弟弟的声音。
“哥,我特别感谢你当初能和我一起存钱帮我买下吉他, 民谣,指弹,在各种不同风格的旋律里面,我更加的清晰在茫茫的宇宙属于我的那个坐标,它闪烁着0.99英寸的光,即将趋于饱和,又那么充满力量,让我深陷其中,这就是我一直寻求的东西。”
我恍然大悟,关于他的那个世界,关于一直只能够按照其他的规定的航线行走的人生,好好学习,考上985,找一个靠谱的工作,然后在北上广买房,找一个性格好,漂亮的女孩子,结婚,安安稳稳的工作几年,强迫孩子踏上我规划好的蓝图,最后,慢慢老去,死掉?
我在需求着什么?
吉他?
是他吗?
我不知道,白茫茫的房间,化作白茫茫的宇宙,我只是尘埃,淼淼银河的一息乱石,吉他也,吉他也只能拯救像弟弟这样的人——————
至于我?
大概在太阳光的尽头,地球所有灵魂舞蹈的小船上,我只有在那里慢慢航行,才能寻到我的宝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