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头子,老头子,快回来,乡上和大队的干部来找你,回来!听见没?”老伴在地畔上朝他一边招手一边呼叫,老赵真真切切地听见了,可他只是歪过头看了一眼,仍旧蹲在那里,猛吸了几口烟,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才缓缓站起身,向家走去。在他的心头,阴云密布。
“我是乡上的干部,叫我小李吧!我们今天找你就是为迁坟的事。”乡干部模样的人开门见山。
果然不出所料。老赵心头一沉。
“干啥要迁坟哩!坟在那里几年了,好好的,又没碍着谁!”
“天然气管道要经过呢!从你家地里过,恰好经过你们家老人的坟地。不迁不行。”
“坟能随便迁吗?那又不是闹着玩的。”
“不是让你随便迁,国家会给补偿的。”
“给补偿也不同意迁。好了没事,万一坏了风水,老人怪罪下来,对我们后代不利,谁承担?”
“老人家,那都是迷信。现在人都不讲迷信了。”
“谁不讲迷信谁迁!我信,所以我家祖坟,不迁!”老赵头斩钉截铁,直溜溜走进屋里,留下一个倔犟的背影。
“这老头是我们村里有名‘拧’人,油盐不进。我们去别家走走吧!”村干部小声对小李说。
“我刚烧了水,你们屋里坐,喝口水吧!”
“不了,阿姨,我们去别家走走。你们考虑一阵再说。”
(二)
“考虑怎么样?赵叔,这么多天过去了,我今天过来再问问你。您抽烟!”小李递上烟,自己也点燃了一支:“咱们是不是坐下来再商量商量?”
“我还是想不通。好端端干嘛要迁坟呢!”
“不迁不行呀!我的赵叔,你也在地里看到画的线了!坟就圈在里面。”
“圈是圈在里面了。那不是由你们画的吗?稍微拐个弯嘛!”
“那管道是直的呀!”小李有些哭笑不得:“大叔,你要体谅我们政府工作人员的难处!”
“工作人员也不能带人掘我们祖坟!”
“大叔,话不能这么讲呀!听说你儿子也是公职人员,您也不想他的工作这么难做吧!相互多理解!这是国家政策,挡不住的,迁坟只是迟早的问题。”
……
( 三)
“爸,我爷、奶奶的坟要迁?”
“嗯!”沉默半晌,老赵头把烟嘴往地上磕了磕,只简单应了一句。
“那就准备迁吧!找个阴阳问问,定个日子。该置办的东西准备准备。刚好国庆放假我们有空!”
“迁?你说的轻松!你娃娃懂个啥?谁家随便迁坟呢!坟敢随便动?坏了风水怎么办?”老头突然恼怒了,头上青筋暴起。
“你能挡住?那是国家政策。徐家那么难缠的人,前几天不也迁了?”儿子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一个度。
“我躺到那地里,让挖沟的机器从我身上开过去。我就不信了!”老头恨恨地说。
“那不是丢我的人吗?”
“丢我自己的人,与你无关!”
“爷爷爷爷,我们政治课本上讲了,当个人利益和国家集体利益发生冲突时,要以国家和集体利益为重。再说了,既使人去世了,真的地下有知,相信我太爷太奶奶不会怪罪的,你想想看,谁搬个新家不都很高兴吗?……”
老赵头沉默不语。
“去,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儿媳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四)
“大叔,我来家里也好几趟了,想的怎么样了?村里涉及到的坟大多都迁了,就剩两、三家了。您也不想当‘钉子户’吧!你对赔偿金满意吗?有什么困难您尽管提。”
“唉!钱不钱的倒不是问题。我家的坟是新坟,埋上才六年时间,尸骨未化,迁起来不容易呀!那尸骨,谁敢动?怕是花钱也雇不来人,找不到劳力呀!”赵老头蹲在门槛上,用手挠挠头,又猛吸了几口旱烟,呛得自己直咳嗽。
“这个可以联系村干部,大家一起想办法。和村里人互相帮忙。”
“唉!愁的慌呀!”
“两个新坟补偿金是一万二。我们马上打款到帐。你这边尽快着手安排迁坟的事吧!”
……
“老头子,你答应啦?”
“不答应能行吗?人家三遍五遍地来,再说那么多家都迁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唉!迁就迁吧!就不知道会不会坏了风水,对咱们后人不利呀!”老伴忧心忡忡。
“你不多想就不会有事的。”
(四)
“你把用的零碎东西买好了吗?挖掘机靠的住吗?”
“嗯!都说好了。”
“劳力找上了?”老伴又问。
“那个阴阳说带四个人。咱们只掏钱就行。后天娃还在假期,能帮忙。”
“后天,一晃就到了。愁死人了。”
“愁啥愁。愁也没有办法的事,国家政策么,抗不过。明天我去买菜,你把伙食做硬实些,都是下苦的人,挣这样的钱不容易。睡觉吧!”
屋子里很快响起了老赵头打呼噜的声音。
(五)
地畔上,又多了两座新埋的坟,坟上插的白色引魂幡随风飘动。老赵头拿着铁锹在坟头上拍拍打打,尽量把周围收拾的立正一些。
“国家政策呀!二老想必不会怪罪我们吧!我也没有办法。你们重孙子还说了,搬新家的人都是高兴的。你们就安息吧!逢年过节,我们多给你们烧纸钱,别怪我们!”老人心里默默地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