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梦到家乡的那所小学校了,绿树掩映下的一排排红砖校舍,那个供我们课间活动的小操场,还有挂于枝丫间那个敲起来清脆悠远的铃铛……
我不止一次地梦到过这所学校,也梦到过给我们传授知识的老师,那一张张或和蔼或严肃的面孔一直镌刻在我的脑海里,从来不曾因为岁月的更迭而消失。这是我童年时代的一种美好记忆,可惜如今这所校舍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栋装修考究的农家小楼房。
故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变样的我已经不曾留意起,因为我回家的时间都是有限的。每年的春节或暑假期间回去时才发现她在悄无声息地变换着容颜。先是街道由原来的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变成了水泥路,后来又有大片大片的粮田被一座座厂房或者一栋栋商品房取而代之。那条绕县城而过的贾鲁河早已不再清澈,除了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气味以外,还有漂在上面的一条条死鱼。要知道这里曾经是我们这些孩子暑假里趁着割草的工夫,嬉戏玩耍的乐园,逮一只蚂蚱,掬一捧河水,运气好的会在浅水洼里捉一两只小鱼,再在田野里寻一个塑料袋装满水,把鱼儿放进去,待到日落时分,我们挎着草篮子一溜烟儿地跑回家,再将鱼儿移入空罐头瓶里,欣喜满怀地养起来,可往往是过不了两天,这些小鱼儿都翻了肚子。大人们见此情景,就不无深意地说,鱼儿认水,它只喜欢在大江大河里生长。
的确,江河才是最适合它们生长的地方。
土地一点点地在失去,偶尔会听到一些年轻人如释重负般地感叹:“可不用种地了,在工厂里上个班,一个月几千块钱,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舒坦自在。”老人们听后常常怒斥:“你们这些个赖种,眼睛只看到鼻子那一点儿,以后没有地种了,咱们的日子都是给别人打工!”年轻人却对此不屑一顾。可是后来时间证明了老人们所说的话是多么的深刻和有预见性。
相对于工厂里严明的纪律和苛刻的工资制度,村子里的年轻人还是觉得种地自由。因为种地虽然辛苦和忙碌,但都是有季节性的,耕种的日子里一切都是他们自己说了算。遗憾的是这一切都已成为了过去式。
曾经湛蓝如洗的天空常年被悄然地蒙上了烟灰色。男女老少皆在此穿梭,人们仿佛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日出日落,炊烟袅袅,乡亲们在静好的月满月亏中繁衍生息。
2017年暑假我回乡探亲,母亲告诉我,我们本家族的那位忠叔肝癌晚期,让我去探望一下。她说,也许这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了。
我很愕然。在我的心目中,那位叔叔体格健壮,平时待人处事都是那种豁达乐观的样子,刚过五十,怎么可能会患此病呢?
见到忠叔时我还是吃了一惊,脸色蜡黄,骨瘦如柴,化疗后头发还没有完全长出来。那个曾经健硕魁梧,谈笑风生的汉子俨然已成为我印象中的样子。
忠叔无力地坐在藤椅里,见到我后老泪纵横。他说:“我还没抱孙子呢!不想死啊!如果我不在咱们镇里的农药厂上班,也许就不会得这个病。现在,人财两空……”忠叔呜咽着,我和母亲也泣不成声,除了说一些宽慰的话外,也无能为力。
知道我儿时玩伴“小猫”患了肺癌这一消息是在一个月前。哥哥告诉我,“小猫”之前在县城旁边的一家假发厂做小时工。一个月可以挣三千多元,又能顾家,这是许多村妇都向往的生活。
其实“小猫”原名叫玲玲,之所以叫她“小猫”,源于我们一起上小学二年级时,她不知道怎么想的,把一只还未满月的猫仔装进了书包,背到了教室供同学们赏玩,上课时猫仔不愿意遭受禁锢之罪,可着劲儿的在书包里叫唤。
老师循着声音一下子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哭笑不得之中让她先把猫送回家再来上课。此后她的这段经历一直被大家当做了笑柄。但我今天看来并不觉得有多么可笑,因为那是一个孩子内心世界不加掩饰的纯真与良善。
哥哥说,现在的“小猫”做完化疗之后在家休养。有次她回娘家还问起我在武汉的情况。我听后一下子潸然,那是我儿时的好伙伴,记得小时候我们有次一起给牛割草时还相约,以后长大了我们嫁人就嫁到一个村里,这样可以天天见面,等我们有了娃娃,他们也可以在一起玩……那种儿时的纯真从那一刻起都镌刻在了彼此的骨子里!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们村子里以及其方圆百里的村落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比较严重,以至于很多家庭把目标都定在只要儿子方面。其结果导致在物质生活日渐优越的今天,一些人家的儿子过了而立之年还娶不上媳妇,从而花大价钱娶越南或者缅甸那边的女子,结果是好日子没过几天,人就了无踪影。有的生了娃后也是果断离开,这样的结局不能不让人叹息!
今天,我再一次行走在乡野,宽阔的水泥路上行驶着一辆辆汽车,这在童年时可是一道奇特的风景。因为儿时每每看到有汽车驶过村子,我们这些孩子都要追在汽车的屁股后面看个究竟,那时候闻着汽油味儿的我们心里也生出一种莫名的向往,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有自己的车,我们也这么神气活现地开起来,在乡野里飞驰多有面子!如今这一切已在我们这些长大后的孩子们当中实现了,原来通过努力梦想真的可以成真!
麦家先生曾说:“哪里埋着你亲人的尸骨,哪里就是你的故乡。”我非常认同这句话。
豫中农村至今还留有土葬的习俗,政府方面曾经宣扬的“让死人给活人让地”的平坟事件我的村子也波及到了,我们家族的祖坟当时也被夷为平地。后来风声过后,一座座坟包再次堆积了起来。哥哥告诉我,他记得爷爷埋葬的大致位置。于是拿起铁锨和我们家族的长辈们还有堂兄弟们一起又给爷爷还有其他的长辈们堆积起了一座座坟包,为的是每年清明时节我们这些后人好去祭奠他们。
2018年的除夕父亲走了,父亲是长子,按照老家的习俗,我们将父亲安葬在爷爷的东南方向,有什么寓意我至今不明白。
以前不觉得,自从父亲辞世后,我每次回去都会路过我们家族的那片坟地,车子驶过的一瞬间,我的心里生出无限的哀痛。在清明,炎夏,寒冬这样的季节里,那片黄土地里堆起来的一座座坟茔,无声地观望着这个或静谧或喧嚣的世界。那里有我的太爷爷,太奶奶,有二爷爷,三爷爷……还有嫁入我们这个家族为我们这个家族延续血脉的二奶奶,三奶奶,婶婶,大娘……那一座座坟茔里,都埋葬着一段段纯朴的故事!
人生如落叶,一生一落,一落乃一生!
我深深地爱着家乡的这片土地!那亲切的乡音每每响彻在我的耳畔时,常常在我的心灵深处掀起波澜,以至于几度让我落泪!
若干年后,我也会离开这个世界,亦如我们这个大家族里的长辈们。但我却不能回归我们这个大家族守候着他们,因为我是嫁出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