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电影梦

西方是“丁是丁,卯是卯”,不乱套的;中国人则是什么都“通”。

创作是运用想象力直观地去表达一种经验,创作者本身只是作品诞生的一个工具。

记得在艺专时,中西通达、学问最好的邓绥宁老师教授“中国戏剧史”时,曾讲过一段话,我当时以为是个笑话,在伊大接触西方戏剧后,才领略个中道理。邓老师说:“和尚和尼姑的戏没什么好看,但花和尚碰到浪尼姑,就有戏看。”

王生善老师教我们“戏剧概论”时,也曾提及电视剧里演“爸爸打儿子”的情节,一个耳光下去,儿子马上说:“爸,我错了!”王老师说:“戏,就不能认错,就是要跟爸爸吵,再冲出去,这才叫戏,一认错就没戏了。”虽没有明讲,其实就是冲突,就是讲个人意图的最大伸张。“不顺”才造成戏剧性,戏剧的产生不是靠平衡、和谐,是相反的。我觉得很有意思,就在那默默地吸收。P21

人的自尊和他的知识背景有关,而创作多半是本能,是打破现成观念的。

观念能分析很多东西,可是创作不是观念分析,创作是运用想象力直观地去表达一种经验,创作者本身只是作品诞生的一个工具。

电影和戏剧不尽相同,通常戏剧是比较浓缩的。短片、长片也不一样,结构不一样,长片不只是比短片多几倍的长度,根本就是不一样的游戏规则。

景观即是人类以人工手法将自然带入人生的具象呈现。

拍电影,一定要把它归纳到可以处理的(manageable)范围内,才有机会拍好。拍电影,不光是拍完,而是要拍好。当你东想西想时,就没时间去做好它。想得再好做不好,也是白想。至于怎样才可能拍好,就是要将素材加以处理。先将之瓜分,才能蚕食。即先区隔到你能够处理的尺度,再加以细致经营。

我觉得当导演面对拍摄,第一件要想的事,就是先归纳,别乱掉,然后各个击破。不管演员有多少,四五个人或一两百人的舞会场面;摄影机有几台,是否动用轨道或升降台;你先分做两半,两半再分为四半,只要你想得转,有时分成三块也行。先在脑中理出各个元素及变化的因素,将之归类,你才能逐项处理及透视各元素间互相呼应时如何运作。熟能生巧,摸透彻后才能运用自如,再自由发挥。

在美国攻读电影的人都尝过写英文剧本的苦头,那几年,我主要做的就是发展剧本的工作:自己写的,找美国编剧润饰 合作的剧本就有好几个;别人的剧本,请我以导演身份改写的,也有几个;自己的构想,找美国作家写的,也有几个。P26

对我来说,导演、制片,我们这些电影工作者不止想拍好电影,追求电影的艺术绝对值或满足个人想象;事实上,电影是有机的媒体,我们也在经营观众,在经营电影与社会之间的反应。82页。

现在很多国片基本上对语言问题予以回避,但回避语言就不易成为主流,多成为导演主观的从单方面观察点去看事物,电影虽也可以呈现多视角,但每个视角均为导演的视角,而不是从角色出发的视角,除非观众自愿进入导演的世界。但要接触更大层面的观众群,电影就得跟着角色走。我觉得语言是一种很值得去表现的电影工具。饮食男女。P94

相形之下,我比较习惯西方对事不对人的工作方式,心理负担不那么大,事情做好我心里面最踏实;二来工作也比较有效率。你尊重的是导演,和导演的这个职位与自己职位之间的关系;而不是凭着效忠个人与彼此的交情做事。中国人则常常习惯对人不对事,是仰赖个人对导演的情感,好的时候,可以做到西方人做不到的东西。因此华语片导演的压力很重,事事都得用力管,人人都得用心带。华语片很难做大,就是这个道理。因为一旦个人化,就规模小。有容乃大,局面规模一大,就需要制度操作与管理,需要分门别类,相互沟通,再加以统合。

明星,就是要被别人看的。他是一个形象(image)的产物。这不光是他吃饭的家伙,观众也惯于接受这个形象,他本身就是电影和观众之间的一个契约(contract),和观众间有种默契在。把明星当成一般演员来对待,本身就不够专业。你要不顺着那个形象拍,要不就逆着那个形象拍,去扭曲、去变形。如《卧虎藏龙》里的周润发,我就把他既有的形象扭转,我也把杨紫琼做了相当程度的调整。但你要清楚是你在扭转这个形象,不要搞不清楚地在那里蛮干,那就是不上道,功夫不到家。因为明星本身在银幕上有一种魅力,观众接受他,而且他的这种魅力已被建构出来,他本身已具备这种特质,你不能不理,这是当导演应该具备的专业。

电影就是一个着于色相的东西,就是形、声,没有声音、没个影像,你连着力点、想像的空间都没有。所以的想像都是从色相而来,一定是具体的,不管你想得多高深,一定要着痕迹。p109

我觉得感情无法再造,只有透过具体行动或形象,去刺激观众自己的感觉,希望观众产生同感甚或不同的感受。抽象的情感思想,要靠具象的情境来刺激,所以把它做出来的技术是很重要的。

有些事其实没什么道理。你做个动作,观众会有一种反应,你会觉得,为什么观众会这么想?我当初没那个意思,但也无妨,因为你已激发了他的想象。演员得靠肢体、动作及声音来反映心情,因而外在肢体和内心情感之间的调适与张力是很重要的,两者或相合或冲突,由此展现种种情绪。

像《冰风暴》里凯文克莱恩(Kevin Kline)在饭桌上讲述他参加的集体治 疗,这是件很私人的事情,可是七十年代初的美国,你又需要很开放、很酷地谈论, 就必须演出表面上好像很开放、很自然,但实际上内心又很不自在的感觉,这种自 相矛盾的情绪是人的自然反应。如果李安跟凯文解释“自相矛盾”的意义,如何“表 现”自相矛盾,会很抽象,很难表达。刚演这幕戏时,他讲起话来两手比划着加强 语气,李安对他说:“这样看起来不太对,你该保护自己。虽然你很有时代精神,表面 上很开放,但你的身体语言要相反。”我建议他试试看双手在胸前交叉,示范个姿势 给他看,告诉他:“你的动作是一种保护自己的姿势。”我一跟他修改这个动作,他 分神去做动作,而不是去想怎么演。p114

要拍好走位戏,我的经验是运用前面提及的化繁为简。因为各部门只管他负责的工作,但导演得同时去思考许多互相关联的事宜,所以最好化繁为简、提纲挈领后,再逐一解决问题。

譬如拍舞会戏时,除了要顾演员走位、摄影机移动、分镜、灯光等外,还要记舞步、音乐节拍。到了这个节拍时,谁该做什么表情,那边是谁,用什么样的镜头及什么舞步,适合表达什么样的心情。我们用两架摄影机拍摄,有几个角度,多线进行,时间要怎么分配,都得考虑。一幕搞定后,还要和整个片子去排列组合,思考上下的关联性,如拍摄这样的画面,观众可能会有什么感觉,跟后面那场戏会产生什么作用。p115

其实要求演员表演全都得自然,这已经是不真实、不自然、有问题的,扪心自 问,连导演自己都不是这样子的。因为生活当中绝大多数的时刻,我们面对旁人也 都是在自我控制的状况下演戏,就箅自己一人独处时,都不见得完全坦然地面对自 己。人的自然里也包括着不自然,要做到不着痕迹,很不容易。我觉得戏剧和人生 还是有些差别。当然在生活中我们反应事体时,未知状况很多,不能如详读剧本后 般地预知后事,演戏时要避免这种预知的不自然。p115

譬如拍舞会戏时,除了要顾演员走位置、摄影机移动、环境、灯光等外,还要记舞步,音乐节拍。到了这个节拍时,谁该做什么表情,那边是谁,用什么样的镜头及什么舞步,适合表达什么样的心情。我们用两架摄影机拍摄,有几个角度,多线进行,时间要怎么分配,都得考虑。一幕搞定后,还要和整个片子去排列组合,思考上下的关联性,如拍摄这样的画面,观众可能会有什么感觉,跟后面那场戏会产生什么作用。1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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