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夜雨

我中学读书的时候,家住在涪陵城里位置比较高的地方,从我书桌前的窗户望出去,一眼就能看见城外环绕的那些山。涪陵是古代巴国故都,那些山自然是能称为巴山的咯。它们一峰连着一峰,而山脊却并不陡峭,连在一起就像巨大的围帐,看起来有天的一半那么高。对了,从我的窗户看出去还能看见在山谷里奔流的长江。它从西边的峡谷中慢慢过来,在涪陵城下与乌江汇合后又拐头向北,接着稍一拐弯又消失在山的后面,它还要继续奔向三峡,奔向大海。

晚上,我的书桌上亮着桔黄的台灯,窗外就是黑黑的静静的巴山的夜。在近处倒是能看见坡下小城的千家灯火,而远处的大山们就只有比夜空更黑一些的隐约的轮廓,不仔细分辨,还真不容易看出来。不过在半山腰黑漆漆的地方往往依稀能看见有农家的灯像星星一样若明若暗的眨着眼,告诉你那山上的哪儿哪儿还住着一两户人家。而那白天时扎进山里的长江就完全消失在了夜色里,我虽然看不见它,但我能感觉到,它依然在那里,它在动,在两山之间无声的地前行着,永不停留。它向北,又向东,然后消失在那山后面,像一条黑夜中蜿蜒前行的龙。

我记得,是秋天的晚上,我正坐在书桌前发呆,原本一切静悄悄的,忽而间听到从远到近传来沙沙沙沙的声响,那夜空中下起雨来。不多会儿,湿润的雨气涌进了我敞开的窗户,带着凉凉的秋意轻轻贴到我的脸和手背上,无比轻柔,舒服极了。我那书桌上的厚厚的玻璃压板也变得凉凉的。

而窗外黑黑的夜里,那雨落得哪儿都是。

那雨落在我家的阳台上,打湿了我喜爱的那盆正在开放的枣红色菊花,雨水挂在散发幽香的细长花瓣上,晶莹剔透,带着亮光在风中微微颤着。那雨又打在我好久没有浇水的仙人掌盆里,轻轻击出泥土的味道。我那可怜的仙人掌一定也渴了,第一滴雨像泪水一样在它的掌上流淌。

那雨落在下面公路边小饭馆门前挂着电灯的雨棚上,高处汇集的雨水也落在上面,轻轻的砰砰的响。我看见穿着围裙的饭店小妹正收拾着摆在外面被淋湿的桌子,那小饭馆的里面只剩下一位食客,我远远的看见他背向门口,坐在桌前一个人静悄悄埋头吃着什么,大概是一碗热腾腾的有红鲜鲜海椒和绿油油藤藤菜的小面。

那雨落在远处黑漆漆的茫茫的群山里,太远了,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就这样不断的轻轻的飘洒下去,在群山之间。它们落在山顶上,落在山脚下,落在水田里,落在田埂上,落在树枝间,落在草丛中,落在草下的蛐蛐儿那刚才还煽动作响的翅膀上,落在农家屋顶黑色瓦片还有透着灯光的玻璃上。四面的雨水贴着地面悄悄穿过竹林汇到下边的池塘里。池塘里的荷叶已经没有了夏天时的神采,有的已经枯萎,它们紧挨在一起,一个个都低着头打着瞌睡。荷叶下池塘的水位很低,荷叶细瘦的杆子露出水面很多,雨就这样下一夜的话,我想那池水也会像诗里所说一样涨起来的吧。

那雨还在夜幕中乘着两山之间的江风落在宽广的江面上,哪里都是雨点,却并没有什么波澜,那雨实在太轻了。江心上,一艘客轮正在雨中缓慢向下游开去,船下的江面倒映着船上灯光斑斓的影子。江风秋雨凉,江船上客舱的门都紧紧关着,旅客们躲在温暖的舱里枕着机器的鸣声酣睡,但偶尔在一扇被雨水模糊的舷窗上还有一张睡不着觉而往外张望的脸,也不知道在这雨夜里能看见些什么,抑或只是江上烟波使人愁?那雨水飘过来打在船上白色护栏和昏暗廊灯下空荡荡狭窄走廊的暗红色铁皮地板上,湿漉漉的。一切仿似静止,只有船顶上的探照灯还在像手臂一样不住的搜索着,椭圆的光环一会儿印在近处的江面上,一会儿又跑到远处岸边的山上。在探照灯白色的光柱中,你能清晰的看见有无数细细密密的雨丝无声的快速划过,消失在四周的江水里。

这巴山的雨夜是如此静谧,好像白天喧闹的一切,都在这夜停了下来,默默迎接着这从天而临的轻柔的秋雨,和它融在一起。天是黑的,山也是黑的,天是雨的,地也是雨的。定是这巴山的夜雨让天地都相约着沉静下来,人也沉静下来。

那夜已深,我在台灯前呆呆望着窗外的夜空,陶醉在这巴山夜雨温柔的情怀中,浮想联翩。这时,我妈推门进来了:“也,要打十二点了哟,还在那点儿发啥子木?明天上不上学麦?洗脸洗脚睡觉啦!”,一语叫醒发呆人,我从那诗和远方中回过神来,赶忙应道:“哦哦,要得要得……”

往事如烟,怀念,我的巴山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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