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影(九)


到了家里,屋内听到门口的摩托声,分别走出了几个人来。你的眼睛因为刚才适应了黑暗,现在看到窗口射出来的光线,反而有点不习惯。

在门口堆积的那堆柴禾已经不见了,现在已经没有金花来打理这些了,门口倒是打扫得一干二净的,天花板上倒吊着几根竹竿,晾着众多的衣服,衣服刚洗不久,此刻还在往下渗着水,在白净的地板上滴出一大片水迹。昏黄的墙壁也打上了马赛克,粉刷得焕然一下,任禄和隔壁任文的房子合并着,中间隔着一堵墙,成了夹心饼干。

你跨过门槛的时候,总有点诧异的感觉,觉得这扇门特别矮小,比记忆中的家还要狭小得多,大约因为脑子里保留的印象还是几年前的印象,那时候自身个儿小,从眼睛里看出来,当然一切特别放大了一圈。

你抬头看到对内的墙壁上,仍旧贴着少茹还没嫁人之前买来了的一副壁画,上面写着三个艺术字:我爱你。像是明星签名,旁边落款确实是写着少茹的名字,不过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如今它就像少茹的恋情,在这里发生,在别处退色。以前她和安海经常在这里约会的。现在她已经为人父母了,三个孩子已经健步如飞了,会叫舅舅了,只是你听着特别生分,不像是自家的种,毕竟是她和别的男人生的,参杂了另一半陌生血液。

进了家里,大厅里的灯光突然让你极为不适应,包括满屋子里的人,但是没办法,你顺手把背包放在墙角里,把在场的亲戚们称呼了一遍后,立即奔向金花的房间,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金花。过去再多的责难,在生命垂危之际都变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你知道金花房间的位置,就在右厢房里,床位靠在西边窗下,床依旧是那张老式床,她用了大半辈子了,也许就要一辈子了,她一直舍不得换。蚊帐是粉红色的,因为用久了,破了许多洞,洗不掉的污垢让它难以鲜艳起来。床架上挂满了许多衣服,好像她有许多衣服可以换洗似的,但是她平时就穿那么几件,有时候单调得让人误以为没有换洗衣服,永远只穿那么一件,但是她比谁都爱干净,无论冬天再冷也要洗澡,不然总觉身上痒痒的,似乎有虫在身上钻,睡不着觉。

年纪一大,麻烦事就特别多,她的关节处总贴着风湿膏,身上经常涂着万花油。睡觉的时候,枕边永远放着一把手电筒,一包擦鼻涕用的纸巾,一把折断的梳子,几枚发夹,头上枕着一个可以折叠的木枕头,垫着不舒服又舍不得扔,上面铺着几层衣服,说没有它就睡不着觉,看起来比一个睡在她身边的活人还亲切。但是任福已经死去好多年了,他在世的时候,你从来就没有看见他们同床过,可能他俩一直以来习惯了一个人孤独的生活。

她早年忙着带孙子,睡在她身边的人是一个换过一个。不过,跟她睡一起是件苦差事,没有孙子喜欢跟她睡在一起,天冷的时候,被子盖热了不准踢被子,晚上磨牙说梦话,她要扯你的脸颊,睡到半夜不照她吩咐起来小便她也硬要把你拖起来,天热不许开风扇,不许在床上玩耍,说是被子踩久了盖着不暖和,总之跟她睡在一起必须得规规矩矩的、符合她的心意,你才不会受罪。

她床底下塞着很多东西,有自己的衣物,孙子们的冬天鞋子,一些过时的书籍,废弃的杂物等,她一直都很好的存着,刚好这些都是蚊子喜欢躲藏的窝巢,所以一大早起来,她一直嚷着晚上蚊子特别多。

“您没有点蚊香吗?”

“点了呀,蚊帐里的几只蚊子就是飞不出去,老是在耳边嗡嗡叫,手电筒一打开,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这些蚊子怎么像人一样精。”

在半夜里,你常听到她用衣服甩打蚊子,在头顶上甩来打去的,衣服打到护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响得特别空旷。如果此时看到楼顶上的灯光还亮着,碰到她心情好的时候:“夜深了,怎么还不睡,明天又要早起去上课,看你最近老是熬夜,整个人都瘦得像只猴子似的。”声带拖着特别长,温和而不缺乏威严;心情不好的时候:天天把灯开到深更半夜,你以为不用电费,你们这些破家子,家里迟早被你们败光……半夜里,吵吵嚷嚷的,像只聒噪的老乌鸦。没有人敢回应她,只能想着早早把作业完成,早点睡觉。

如果这时候大厅里还有人看电视的,也只好缩手缩脚把电视和灯全关了,在黑暗的大厅里屏住呼吸,看看金花有没有起床的动静。如果金花出来了,有些马上“咚咚”地跑上楼顶,在楼上为自己险些摔倒的滑稽动作捂嘴偷笑,同时忧虑着金花是否会闯上来,但是金花一般不大爱上楼顶,这与她年老防高的原因有关。那些来不及跑的,只好“猫”在桌底下,运气好时才不会被金花发现。有些从一听到金花起床的声响就开始轻手轻脚地奔进金花的隔壁房,紧紧地裹着被子,等待风头过去。

只要跟金花生活久了的人,任是谁都会讨厌她。她平静的生活容不得谁破坏,掌控欲极强,大家都得按照她的性情行事,不然,她会变法出多种多样的方式折磨你,平时说话冷言冷语的,整天拧着一张脸给你脸色看,做家务时故意把锅碗瓢盆摔得噼啪响,她故意假装不是在针对你,也是在针对你,反正对谁都是一样,只是情绪持续的周期不同。看得顺眼的,当然是另眼看待,但是都有一个相同的结果,你恨她她也厌恶你。在你的记忆中,很难想象她会一直跟一个人很好的相处下去。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只是说她偏心的人多一些,然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现在她房间的一切东西都变了,只有她躺着的那张床是你认识的,她伸着一只瘦骨峋嶙的手在召唤你,她声音沙哑,双目几乎失明,唯有大脑还清醒着,听声就能辨别是谁。你觉得这才是最残忍的,她得独自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恐惧和孤独。你一看到金花,鼻子突然涌起了一阵辛酸,眼泪忍不住哗啦啦地往下流,像决堤的河岸。你紧紧握着她温暖的手,让你感觉到些许的活人气息,反而是自己的手冰凉冰凉的,可能是刚才坐摩托车吹风的缘故吧。

这时候你没有一丝的排斥心理,换是以前,你反感金花的亲近,觉得她身上的风湿膏和汗味不好闻,总觉得衣袖有一股口水风干的味道。你轻轻地唤了一声“奶奶,我回来了!”便没有了下文,颤抖的嘴唇让你一时说不出话来。你只是同情地看着金花,手掌摩擦着金花的臂膀,看着只剩下一副骨架的金花,顿时感觉以前形象特别高大的金花此时特别渺小,几乎近似一副木乃伊。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金花声音沙哑地说着话,让人听起来特别不舒服,感觉自己如同她的喉咙一样塞着东西,像是随时都可能断气。她呼吸困难,声音断断续续地询问着你一些情况。

你直点着头,眼泪也跟着抖落,说自己一切都好,劝她安心养病!

床上吊着两支风扇,摇来晃去的,“嗡嗡”的响着,床位已经调到靠近南边的窗户,定是夕照把西面的墙壁烘热了。房间给人一种很窄的感觉,像是人一站起来就能碰到屋顶似的,倒是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跟以前相比起来,显得空旷了许多。金花藏在床底下的许多杂物都不见了,可能拿去扔掉了。虽然金花还没有断气,但是作为子女得开始为她准备后事了,因为金花的状况确实没给活人多少信心。

以前任娟常来探望金花的时候,老是说她“把好好一个新家堆得像个垃圾场似的,破衣服到处都是,没用的就拿去扔掉,放在家里做什么,我三哥三嫂回来的时候又要说你了。”小女儿每次来看望她,她的心情都特别好,对任娟扔了她好几件破衣服也不加阻止,好声好气地与她聊着家常。

不过,这些是暂时的,等任娟一走,她又为那些被扔掉的破衣服导致生活不便而责骂任娟,说她每次来都嫌东嫌西的,以为自己很爱干净似的,我自己生的子女心里还不清楚么?又把她跟公婆吵架的丑事拿出来数落一遍,骂谁都不是好东西,人老了还有谁要?寂寞的时候又说只有任娟才是关心她的,才经常来走动、探望她,至于其他不孝子孙,只顾着工作,特别任禄有几个钱更吝啬,连聊个电话也嫌我啰嗦,什么“快挂掉电话,没事说那么多话做什么,以为话费不用钱啊!”金花活灵活现地学着任禄的语气。当时是任禄的老婆跟金花聊着天,只是在旁边教唆的任禄被金花听到了。

“什么亲生子女都是假的,更何况子孙,养功不如生功大,小的时候就知道放给我养,大了能帮家里干点活了,就知道全部带在自己的身边……”她当时说这些气话的时候,是针对眼前的孙子们说的,旁人也可以当做是针对任何人说的。

房间外的大厅,突然啼起了一声小孩的哭声,紧接着,任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特别刺耳,说话的声音也特别洪亮,他与大厅里那些看电视的人说笑着。你心里一凉,盯着金花的脸庞,一起一伏的胸前,她的乳房已经干瘪得不见了踪影。以前,她常会把衣服撩起来擦汗,肥硕的乳房就会露出一大半,让无意看见的孙子触目惊心,脸上一阵燥热,她自己却不忌讳,感觉再平常不过了。

今日不同往日了,屋里屋外如同两个世界。一家人都如此,更何况他人。你握着金花的手,听得痴呆,仿佛想得深远,憋在心里头有一种荒凉感,把自己与所有的人都隔阂了起来,脸上的泪痕也渐渐风干了。众人好像对金花的状况都习以为然了,不怎么挂在心上,他们都知道徒劳的悲伤无益。

见有人进来了,你忙擦了一下眼睛。

“等这么晚才到啊,你爸呢,他去接你了?”李氏双手交叉地端在腹前,大腹便便地走了进来。

“妈!”你叫了一声,刚才在大厅里并没有见到她。

“路上堵车,我爸跟我一起回来了,天黑了,我怕路上没车,才叫他过去接我的。”

你望着李氏,看不出她有什么变化,人也没老,仍然肥胖,走起路来仍旧像只旱鸭子。可能是肥胖的人不易显老,皱纹都被脂肪挤散了。

“吃饭没有?”李氏凑过来问。

“还没!”你摇摇头说。

“去,先去吃饭洗澡,待会再过来。”金花也催促着。

“你是想在你四叔那边吃呢,还是在这里吃?”李氏小声地问着,神秘兮兮的,怕被什么人听到似的。

你诧异地望了一眼李氏,眼神似乎在告诉她说“都是自家人,需要分得这么清楚么?”

“随便吧,在哪里吃都一样。”你说,心想反正金花现在是在任禄的房间里,你打算就在这边吃了,免显得你有意跟他们产生隔阂。

“在这里吃就好了。”金花刚好也附和着。

“随便你了,在这里吃就在这里吃,不知道还有没有米饭,没米饭就过去你四叔那边舀。”李氏说。

“知道了。”你点点头。

你放下金花的手,走了出去。大厅里刺眼的灯光让你一时难以适应,金花房间的光线跟大厅一比,显得昏暗了许多。

“还没吃饭吧!”任鹏问。

“还没。”你答道。

“那就快点坐下吃,趁饭菜还没凉。”他关心的语调却让你听出另一层言外之意:“再不吃就要倒掉了!”

你点点头,望了任鹏一眼,满脸油光的他,红润的肤色胀得发紫,留着平头,眼睛小小的,肥胖的脸衬托得它更小,很像他平时的一贯作风,鼠目寸光。他坐在躺椅上,手上抱着最小的女儿。他驮着肥硕的肚腩,不是一般发福可比拟,倒像是《七宗罪》里那个犯贪食而被惩罚撑死的胖佬。你倒希望他也能来一场惩罚。他有三个女儿,长得小巧玲珑。这样的好基因,定是遗传他的老婆多些,大家也都说这三个小孩像她母亲多些。他听完后也不恼怒,像他老婆就像他老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多少对自己的样貌没有信心,事实也是如此,他只适合当个屠夫。

他一直想生个男孩,可惜自己不争气,听说肥胖人的行房事比较苦难,但是从他三个女儿的情况来看,他还是可以的。生男孩的关键还是取决于男性,就是不知道他私底下有没有责怪他的老婆不争气,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懂得这个遗传道理。他口头上却不这么坚持,说生女儿也好,反正女儿好培养,压力小,长大后嫁出去了就什么麻烦事都没了,不像生男的,长大后如果自己没本事,做父母的还得给他买房子娶媳妇。他说这话的时候,瞥了你一眼。

但是家里人谁肯,金花第一个坚决反对,她早就渴望抱孙子很久了,家里六兄弟,大的死了不说,其他兄弟每人都有两个男孩子,他怎能另类。“不然以后在众兄弟面前怎么抬起头?要被人看不起的啊!”

他老婆也觉得金花说得有理,如今继续驮着大肚子,准备生第四胎,就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命了。其实在你眼里,早就有宿命的东西在里面。越是想得到的东西,往往事与愿违。

他老婆,也是你的小婶,早年嫁过来的时候,长得小巧玲珑、貌美如花,身体比例很匀称,特有江南水乡孕育出来的韵味,如今却满脸雀斑,经不住岁月沧桑。她驮着大肚子,端着一个小饭碗,跟随着二女儿跑来跑去。

“乖,快过来吃饭,饭菜快要凉了,妈妈自己也要吃饭了。”

你无意间瞥见她小腿生起了树根般形状的青筋,像一条条小青蛇挤在小腿的表皮里面,你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嘴巴,心里很不是滋味。自从嫁给任鹏后,她成了彻底的家庭主妇,不再貌美如花了。婚姻的改造能力的确不可小觑。

任鹏的婚姻是他三嫂做媒的,所以平时他在家里跟任禄一家同仇敌忾,跟他们夫妇走得最亲近。至于你四叔任文,和亲任军同属于那种脾气大的人,两人倒有英雄相惜的感觉。家里明明缺钱,任军却不敢向你四叔讨债,说是这样会破坏兄弟情义,任由他把钱赌输了,瞒着自家的老婆,不敢让她知道。任军也认为有脾气的人才是性情中人,真实。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是在暗示任禄虚情假意,为人阴险歹毒。

至于你五叔任武,自从上次他儿子患了阑尾炎做需要手术,兄弟几个出钱帮的忙让他很不满意的那件事情后,自认为算是看清了众兄弟的真面目,彻底的和其他兄弟决裂了。他谁也看不起,自认为高人一等,将来要住大城市的,平时说话冷言冷语,特别喜欢挖苦任军。这么多年来,他嗜赌的毛病一直没有改,经常从晚上搓麻将到天亮,他老婆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喜欢赌牌和买六合彩。他这一次来探望金花,大家都说他一点也不显老,倒有了几分城市人的白美,他倒很乐意接受别人这个说法,尽管他还很年轻。

夫妇俩回来后看到金花还没断气,第二天就回深圳去了,背地里还暗骂任军大惊小怪。他们已经分配好了,轮流派人照顾金花,不可能所有人都陪在她身边的,绑在一起等死,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只是在多长时间才轮流一次的问题上出现了分歧。有人说半个月,有人说一个月。说半个月的人担心金花熬不了那么长时间,便宜了那些后面那些还没轮流到的。说一个月的人嫌半个月的时间太短,跑来跑去嫌麻烦。当然,说一个月肯定是后面那些才轮流到的。不过,李氏和你三婶还是吃了点亏,他们待了二十多天,后面那些轮不到半个月,金花就咽气了。

你吃饭的时候,尽管肚子很饿,但是看着餐桌上杯盘狼藉的样子却没有多少胃口,吃起来的时候胃口却好得让你惊讶。按理说,你不应该吃得这么香的。

在之后的几天里,你天天陪伴着金花,给她按摩,伸展着四肢,陪她聊天,劝她要想开些,说着众多利于金花康复的违心话,希望她早日康复,你才不会在吃饭的时候轻易地被人冷落,你才不会因为没有人跟你嘘寒问暖、关心你而感到失落,你才不会因为想要回家而找不到任何理由……现在这里变得一点也不像你的家了,你也不像在这里生活十几年的人,尽管这里是任禄的家。

你是这个大家庭的第一个长孙,虽然之前不是所有事情都围绕着你转,但你是个不可忽视的一个家庭成员。现在呢?金花就这样躺在床上,大家围在一起吃饭,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肚子饿了,在两个家门进进出出,大家把你视同空气。换做是以前,你在楼顶上学习,“怎么不叫你哥下来吃饭!”这是金花常对其他孙子呵斥的话。高中的时候,你在学校住宿,难得从县城回家一次,金花常对你嘘寒问暖的,尽管你有时候对金花的关怀不以为然,现在这种关怀没了,你反而适应不过来。

自从你离开这里去广州上学之后,你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探望金花了,但是并不能说明你不想念她,因为更多时候,想念这东西已经不受你控制了。你有想过自己的无情无义,但是你却不愿意去面对不喜欢的人和事,你害怕里面的东西太多了,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心里很清楚,金花康复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的,只有她自己才坚信自己有康复的希望,这很好,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估计一定没有希望了。这几天,你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好心性,可能只是你刚来几天的缘故,你的耐性还没有被消磨完。

在这段非常时期,没有人再轻易挖苦你了。以前你可是众人口中讽刺的“皇帝”, 一心只读自己的圣贤书,从不插手帮忙干家务,只做自己认为有用的事情,而且不管别人再怎么讽刺、挖苦,金花怎么说你,你表面都是无动于衷,但是你敏感的心却一直饱受折磨,所以你经常质疑自己所做一切的意义,即使是现在也仍未停止过。

事实上,不是因为你懒惰,只是因为后来上初中了,你才有这种心理的转变。你特别反感去做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觉得那是对生命的一大浪费。

再说后来生活水平提高了,你也不用天天去干那些事情,你得为自己打算。你身后的那些弟妹们,跟你先前比起来,简直是一代不如一代。你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的偏见而去违背自己的意愿。活着,有时候是为了什么,连你自己也不清楚。

这时候,任禄走了过来,好声好气哄着金花,叫她放宽心,会慢慢好起来的,等她好了,就把她带在身边,好生伺候她。金花听得直点着头,嘴巴一张一合的“哦…哦…哦”应了好几声,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

只是坐在一边的你,心里听得酸酸的,有一股热泪冲击着你的眼眶,你抽了一下鼻子,忍住不让自己流下一滴眼泪下来。以前金花行动自如的时候,家人都劝她跟在子女身边,享享清福,但是她死活不肯,因为她心里清楚,没有人是真心待她的,她也不相信任何人,她以前作孽过别人,比谁都害怕别人的报复。

你为任禄的心假意感到恶心。如果真的有孝心,就不会放任金花这里自生自灭了,早把金花送去医院伺候着了,但是谁都不想花这笔冤枉钱,谁都知道金花时日不多了。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你打算过多陪金花一些时日,免得以后后悔,但是你担心金花会这样不死不活地拖下去,你的耐心会被消耗殆尽。况且,你还在实习阶段,原本积攒几天的假期,由于这次突发事件,已经全部用光了。

金花的生命,在现实中比起来变得无关要紧了,你也像其他人一样,更多的只是考虑现实中的问题,再说,金花也快要入土了,她应该多为活着的人着想。这时候的孝心在谁的眼里都变得一文不值了,因为有了这种心理,你不免在心里谴责起自己的无情来。你把自己和其他人比较了起来,觉得本质上和他们没有什么区别,只顾着现实。在回来的途中,你因为人受不了车内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不免抱怨起金花快要死了还不让人好过。说到底,你也是庸俗的人,谁也不比谁高尚。

夜深的时候,你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望着满天星斗,清风吹来一股泥土气息,草虫“唧唧”的叫着,黑压压的屋瓦与夜色连成一片,最后消失在拱形的夜幕当中。远处县城高楼处的霓虹灯隐隐闪烁着,纷呈多样色彩。你深吸了一口气,感叹家乡的夜真静谧,远离了外界一切纷扰。高中失利的那会,你就这样天天晚上站在阳台上,白天躲在房间里,感觉世界离你很遥远,仿佛又很近。那时候的你,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像是在和你作对,任何闲言碎语都是在针对你。摸着阳台不一样的扶墙,你竟感叹自己还能熬过来。

高三的那段时期,没天没夜地复习、背书、做题……加上你那时候的身体也不好,因为天气转凉变冷,晚上腰痛得睡不着觉的时候,为了不要影响到宿舍其他人,躲在厕所里,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书。高考,在你的记忆里简直是一场噩梦。有一次,你竟梦到回去复读,竟然在梦中祈祷着这只是一场梦,惊醒过来后,发现这真的只是一场梦,你才再次安稳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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