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瓣余香出和安

作者：施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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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溪櫂歌～兰溪诗路文化寻踪》封面

2020.4.29《兰江导报》第六版书影

贯休十六罗汉图之一

《禅月集》书影

歙人汪秀峰（1728～1799），清乾隆时寓居兰溪助编县志，在兰期间悠游于兰江两岸城隅乡村，得访古寻幽之乐，作【兰溪櫂歌】百首行于世。其中一首云：

方外能诗数雪堂，贯休一瓣有余香。谁知拔尽山川秀，近日僧雛半哑羊。

他在诗下自注：释超凡，号雪堂。能诗画，刻有集，予曾为之序。唐僧贯休，邑之太平乡人，出家和安寺，有《西岳集》二十余卷，今失传。

这首诗写了兰溪二个大和尚，一位是唐代的释贯休，另一位是清代的释超凡。关于贯休（832～913），笔者曾专著长文《贯休的故乡情结》，刊于《社会科学论坛》上，对他的生平作了较详细的介绍。他是我们兰溪建县以来最为著名的禅宗高僧，诗书画三绝，有《禅月集》和《十六罗汉图》等画作及书法作品传世，在中国文学艺术史和世界佛教史上都有很高的地位。而释超凡，《光绪兰溪县志》虽有简短记载，但传世著作罕见，其名头也鲜有人知。汪启淑（秀峰）钦慕他的为人和才学，这首诗将他与贯休并列，其实就是为他掦名立范。

释超凡（？～1722），清康熙时兰溪人，字鐸夫，号雪堂（原籍海宁，俗姓查），善诗能书，临摹晋唐宋名帖，俱得其笔法，又善画梅。为人谦温，风雅之士皆爱敬之。住持广长庵，山门焕然一新。广长庵即保宁教院，始创于后汉乾祐元年（948），座落于城南塔院东南芝崖山麓，故超凡又号芝崖。所著有《芝崖诗集》和《雪堂语录》等。与金华丽正书院主讲东阳王崇炳（1653～1739）、天童寺禅宗高僧伟载和旅兰徽商戴以经等人为友。

王崇炳为《芝崖诗集》题辞

超凡一生浸淫于诗书画，在广长住持时慕苏东坡黄州雪堂故事，筑书斋于寺内，亦名其号曰雪堂，又自称墨池释。与当时方内外文人墨客为伍，诗书往来，称誉一时。他不但诗写得好，而且画也画得好，犹善画花卉，其中梅花画得出神入化，颇得时人赞许。书法有晋唐之风，自认得二王笔法。为他《芝崖诗集》作序的文渊书院主讲张云鹏说他的诗画“消尽激愤牢骚，抑郁不平之迹，并笔痕墨瀋，皆若荡以晓风，滌以清露，使人读之如听晨钟，如盛暑饮冰雪，如髻珠之光明舍利之变。虽纾以金函、藏以石匮，固不得而掩之者。其于画也亦然，兴酣泼墨，机趣天然，片纸尺幅备万色相。方其凝想运毫，拂拂十指都从天色相中来。世称摩诘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单提互见，吾不独于芝崖之画中见诗，而以为诗也是画也，是芝崖之禅也！”把超凡的诗画与唐代诗佛王维相比，可谓评价甚高。而他的老友金华丽正书院主讲王崇炳（1653～1739）则直言超凡是当代的禅月大师贯休。他的诗集初刊于清雍正元年（1723），至乾隆朝其门人又请汪秀峰作序重刊。汪秀峰此诗写于《芝崖诗集》重刊之后，汪秀峰认为释超凡的诗尽得禅月大师贯休余韵，在当时可谓首出一指，为方外诗人中的魁首，山川灵气尽在其中。而当今年轻僧人与他相比，可以说一半是愚痴之徒（哑羊），简直不足挂齿。

关于释超凡的诗录几首如下，诗情画意或可从中得窥一斑：

【千仭楼】耸峭碧摩空，岿然秀一峰。翠连巖树绿，露滴径花红。云界千山曙，林分两寺钟（大云寺、保安寺）。登临俯城郭，高踞独尊雄。（笔者注：千仭楼即元知州辛忍仁在桃花坞后山最高峰所建之山意亭，有吴师道之文和明代徐学聚之子徐与稽《千仭楼》及江伯容《登千仭楼旧址》诗为证。）

【放言十首】（录二首）数椽曾构瀫南头，仄径斜栏喜自由。风度落花连叶扫，雨余翠色带烟收。香傾玉液随心得，思发阳春著意酬。况复岁丰民共乐，抛锄稳睡胜虚舟。/阄韵先烹雪乳茶，诗腸随润痒随爬。多情林鸟鸣春谷，了事溪翁返钓车。踨迹消归尘外路，荣枯已付镜中花。无边好景惟吾得，碧水青山是处家。

【过大云寺喜晤法华阁主人（新构精舍落成，规模壮丽，赠以诗）】过山为访旧，兰若喜新成。竹径仍初地，莲宫易往名。规模恢祖德，作略冠群英。法社嗟余老，良材望砥撑。

【元之见过广长誌感】去年客寺屡垂青，今趁秋风讯保宁（广长旧名）。捨筏正寻黄叶路，到门还认白云屏。情伤发更添霜雪，病感心复付杳冥。共玩物华生又灭，漫联松竹志山庭。

【訪戴以经别业】城南安道宅，翠聳最高层。径竹开新籜，園桃引瘦藤。晚风警浴鷺，残照晒鱼罾。幽赏未云已，悠然兴可乘。（笔者注：戴以经为康熙时旅兰徽商，在大云山南端筑有别业，曰：闲半山房。笔者有文专记其事。）

《戴氏闲半山房纪》书影

【散步香雪园，独坐梅花树下，听主人读书吟哦不倦，良久乃归】瀫兰山水在城南，境隩林深日屡探。樵径逶迤云自渡，柴门剥喙径虚函。一亭幽趣书声午，满地残英蜨梦酣。因恐起居聊拂石，隔窗默听胜清谈。

乡情古意与贯休一脉相承。康熙六十一年（1722）释超凡圆寂于兰溪广长庵（保安教院），其佛塔为其弟子韫山、又檗所筑，可惜今已无觅。

再说贯休出家的和安寺，是兰溪颇负盛名的一座古刹。它的来龙去脉有唐咸通九年（868）曾任鄞县尉、时寓居兰溪的邵朗所作《晋太傅胡公置和安寺记》为证。和安寺初建于晋义熙二年（406），由晋安帝重臣太傅胡凤（字世鸾）捐宅建成。寺建于瀫水之滨“门接三衢，途通百越，法众云集，供具日臻，长夏讲筵，无时暂辍”，“尊像端严，塔廛宏丽，由浙而左，香刹之盛，莫之偕也！”規模宏大，香火鼎盛。寺外又建转虹石桥一座，曰：和安寺桥。“上通寿邑，下达兰江”，十分壮观。（此寺遗址现在兰溪市游埠镇寺基村）

《贯休的故乡情结》书影

唐文宗开成三年（838），兰溪太平乡登高里姜员外将七岁的儿子姜德隐送到和安寺，给寺里主持圆贞长老当童侍，并从长老学习《法华经》。剃度后长老为德隐取名贯休，与贯休同岁同时出家的还有一个小和尚处默。两人读经之余，诗歌唱和，成为好友。这个贯休就是后来闻名世界的诗书画三绝禅宗大和尚，处默后来也成了晚唐有名的诗僧。贯休后来在西蜀被封为禅月大师，且有《禅月集》传世。兰溪自唐代和安寺贯休、处默以降，方外僧人中不乏诗人，如宋代的僧可立（号雪庵），善琴书，能诗文，有《可堂集》传世；元代圣罗山石门和尚至刚，有禅行、能诗词，为一代名臣姚少广的师傅；明代有释普仁（字德隐），开庭于净慈寺，善诗文，有《山居诗》百首；又有明嵚和尚，工诗、善行楷，得贯休遗意作《法雲居印箴诗》。至清代便出了个释超凡，为保安教院（广长庵）住持，诗书画俱佳，亦为一代禅宗高僧。真是一瓣余香出和安，1300多年来兰溪方外诗坛可谓代有传人。

（注：“哑羊”为佛学术语，语出《大智度论》卷三：“譬若白羊，及至人杀，不能作声，是名哑羊僧。”指愚痴之僧，四种僧之一。哑羊，即譬喻至愚之人。）

新版贯休《禅月集》书影

苏东坡黄州雪堂

2019.8.18施福山于兰溪黄龙洞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