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洛醒了。他躺在床上,悠扬的音乐缓缓流动。拿起手机看时间,刚刚早上七点。他躺着不想动,闭上眼希望离开这个噩梦,可昨晚的饺子早就化为淀粉和蛋白质,被输送至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濡养全身。此时的他,再次面临饥肠辘辘的窘境。
无奈起身后,在冰箱、柜子里一通翻找,终于找到半包方便面。简洛欣喜若狂,赶紧烧水。盯着白水慢慢冒泡,他暗暗咒骂陈医生,什么劳什子催眠,还不是又把自己丢回这个噩梦里。在这里,除了无止境的饿,无休止的怕,就是漫天的冷。
正念念不休地怨怼,门铃声响起。简洛心中一惊,轻手轻脚走到门口,从猫眼里向外瞧,看见个精光头皮顶在眼前,那人似察觉门内人正向外张望,就昂了头,原来是隔壁老张。
简洛打开门,老张一脸懒相。
“我要出去,想买啥东西不?我帮你带。”
简洛张张嘴,没说出话来,他身上本就没几个钱。昨天被追的时候,还掉了钱包,更是雪上加霜。无奈,简洛只好谢绝老张的好意。
老张走后,简洛奔回厨房,将一碗面吞进肚子,却像是石牛入海,感觉腹中依然空空。他抬手看表,距离醒来已过去整整两个小时。陈医生还没有唤醒他。这只手表看起来倒是价值不菲,只是前盖有一条细细的裂缝。简洛的肚子又不争气地鸣叫起来。
半小时后,他出现在小城的一家典当铺,当铺老板捏着简洛的手表,脸上挂满嫌弃,左右翻看,随后把表往桌上一搁。
“500”
“500?这可是块好表。至少得给个3000呀。”
“500”老板直脖直脸地,一副吃人不吐骨头,绝不讲价的样子。
“要不2000吧,2000,你拿走。”
“500”
简洛的目光短了,他有点后悔出门忘记洗把脸,现在的他,瘦脸又干又脏,头发根根立起,活脱脱一个急需用钱的穷鬼。拿了老板给的钱,他擤擤鼻子,甩着胳膊走了出去。
不管这个梦有多糟糕,可是饥饿、寒冷和怕的感觉都完全真实。他必须在这个梦里活下去。所以,钱就是最重要的东西。
有了钱,他直奔超市,买了很多方便食品和一块电子表。在这里,度日如年,他已养成随时看时间的习惯,没表不行。经过餐具专柜时,他还特意买了把双刃水果刀,虽然吃不起水果,可这把刀让他心里踏实不少。
小城很小,他很担心会碰见那个凶神。所以,出了超市,他就直奔回家。回家路上,有一家“大碗红”面馆是他的最爱。兜里有点钱,他就会来这里改善改善伙食。
刚进面馆,老板看见熟客,不待简洛吩咐,就冲厨房喊“杂酱一碗,大红。”随后,体贴地端了一碗碧绿的野山椒放在他面前。
周黎阳不喜欢吃面,可简洛却酷爱吃面,尤其是混了酱料的麻辣杂酱面,他抄起筷子简单一拌,一边大口哧溜,一边嚼着野山椒,直到吃得满头冒汗、面色赤红。老板很喜欢他,说食客们看他吃面是种享受,能开胃解馋、刺激食欲,能二两的吃三两,整个一面馆活广告。
眼看面要见底,简洛突觉头痛欲裂,他没加理会,反而越加大口地嚼野山椒。他几乎天天头痛,而吃辣似乎是缓解头痛的唯一方法。他想不起头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实际上,很多事他都想不起来了,包括那个凶神为什么一定要杀死自己,他只知道自己身负命案,这辈子都要藏起来做人。
吃完面走在街上,午后的小城凉风呼号,阳光如瀑,他把自己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快速向家走。本打算拿些钱给老张,拜托他过些天再帮自己买东西。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绝不想出门。可走到门口,听到老张家里正传出搓麻将的声音,简洛就想等到明天再说。
回家后,他随手将买的东西放在沙发上,看看表,已是下午三点。他在这里呆了整整八个小时,简洛叹口气,酸笑一下,凡事还得靠自己,他决定上床睡觉。
等宽衣上床后,他顺手掏出手机,打开音乐软件,播放他最喜欢的音乐“Somewhere in Time”,悠扬的音波暖洋洋地匝着人,流遍全身。他合上眼,把毯子拉上来蒙了头,脑海中就清清楚楚地放起小电影,老张、当铺老板、面馆老板、妻子、儿子,你方唱罢我又登场,总是辗转反侧,睡不着。最后,简洛放弃努力,睁眼坐起来,生了几分钟闷气,又骂了几十遍陈医生,简洛突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他拿起手机,按动一个熟悉的号码,是周黎阳妻子的电话。简洛把手机放在耳边,紧张地期待着。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听筒里传来冰冷却又在意料之中的反馈。简洛自嘲地笑笑,看看天花板,大喊着:“陈医生,快叫醒我。再不叫醒我,我不给治疗费啦。”
门铃声突然响起。看看窗外,天色渐晚,该吃晚饭了。
简洛答应着,跑到门口,习惯性地从猫眼向外看,却没看见那颗熟悉的精光头皮。简洛手上一紧,拧开半截的门把手停滞不动。正疑惑间,突然一声巨响,门猛地向后倒去,把猝不及防的简洛撞翻在地。有人从外将门踹开。
踹门的人抢进屋内,面相凶恶、手脚奇大,正是凶神,他手提一把砍刀,二话不说,刀从肩上扬起,兜头向简洛面门劈去。
简洛慌忙滚到一边,凶神接续猛砍。简洛虽竭力躲闪,可他手无寸铁,加上凶神刀快力沉,没几个回合,他就连中数刀,浑身鲜血淋淋。伤口撕扯着钻心的痛,失血过多让他的动作越发迟缓。有一瞬间,他几乎想放弃躲闪,让凶神砍死拉倒。可内心求生的欲望却还是推着他窜逃不已。等逃到沙发边,他就看见从超市带回来的口袋,想起什么,伸手进去摸索。凶神抓住机会,抢步上前,抡刀就砍,简洛急急地闪开,全身拧过去,回手就是一刀,双刃水果刀在凶神的肚子上划开一条深深的血痕。
凶神惊讶地后退两步。简洛嘶吼着猛挥手上的水果刀,扑向凶神。两人攻守易位,凶神连连挂彩。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怪叫一声,挥刀反击。两人便你砍我一刀,我捅你一下。很快,就成了两个血人。简洛终究力弱气虚,渐渐不支,瘫软在地。凶神颤巍巍地站着,提着刀,狰狞地笑,趔趄着脚一步步向他走来。
简洛试图垂死挣扎,可眼前一黑,就晕死过去。
周黎阳深吸一口气,醒转过来。他不住地喘气,一脸惊恐,目光散乱,迅速查看身上有无伤痕,好在毫发无损。
陈医生笑吟吟地:“醒啦”
周黎阳喘息未定:“我,我睡了多久。”
陈医生看看墙上的钟:“刚好半小时。”
“不可能,至少得有12小时。”周黎阳连连摇头,陈医生宽容地笑,他对这种认知错误早已习以为常。
“古人南柯一梦,黄粱一梦,一梦就是一辈子。你感觉有12小时,不算多。”
周黎阳感觉陈医生永远不会相信,多说无益。他只是很担心简洛的安危,就像那是另一个自己。
“医生,我得赶紧回去。我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你快催眠我。”
谁知他的刚猛急切,却碰上陈医生的化骨绵掌,后者依然保持着医者父母般的微笑。
“连续催眠,你会崩溃,而我会丢了医生执照。”
周黎阳对陈医生的幽默毫无感觉,他只想回去,简洛危在旦夕。
“不行,我得回去,我真的伤得很重。”周黎阳一把攥住陈医生的手腕,嗓子嘎哑地喊起来。
陈医生悠悠地看着周黎阳,他两眼充满红丝,嘴唇发青,脸上的肉微微抽搐。医生意识到病人到了非常严重的阶段,看起来,催眠是个错误。
名医无错,名医自有名医的讲究,陈医生略一沉吟,已有了主意。
“催眠对你没用,刚才你睡着了,我完全进入不到你的意识,跟你没有互动,接受不到任何信息。不过,根据这几个月我的观察和诊断,倒是有个办法,或许能帮到你。”
周黎阳眼前一亮:“什么办法?”
“试着让自己在那边死掉。”
周黎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他呆坐着,半晌没有出声。
“迈过那道坎,门外就是天外天,你就能摆脱噩梦的纠缠,回到无聊但平静的生活里。”
周黎阳直直地望着陈医生,还是不说话,嘴紧紧地闭成一条线,突然烦躁地晃晃头。
“不行,不行,我做不到。”
“只是一场梦,有什么问题吗?”
周黎阳嗫嚅了半天,下巴垂着,眼睛凄凄的,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
“万一那边才是真实的世界,这边才是梦呢?”
陈医生被噎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好在他见多识广,很快又笑吟吟地点点头,做出深以为然的表情。周黎阳却知自己把医生给怼坏了,此地不宜久留,他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陈医生喊住了他。
陈医生走到近前,扶了扶眼镜,看定周黎阳,搓一搓手,随即凑到他耳根下低声:“一般来说,医生不会做这个建议。”
说完后,似还有犹豫,但话已出口,终究收不回,他半阖着眼睛,说出一个鬼使神差般的主意。
“如果梦这么真实,你可以去梦中的地方看看,说不定能碰上梦里的自己。你记得那个地方在哪儿?对吗?”
周黎阳呆了一呆,随即明白,他惊讶地望着陈医生,医生却哈哈一笑。
“其实,你退一步想,如果你能和那边的世界和谐共处,一个人同时拥有两种人生,这辈子你也算是赚啦。”
陈医生想重新幽默一把,冲淡刚才的建议,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提议已扎进周黎阳心里,落地生根。
走出诊所大门,周黎阳就有了全盘计划,他是个执行力很强的职业经理人,方案已定,自然要立即付诸实施,半分钟也延误不得。他曾经查过梦中那座小城,确实存在。只是当时觉得不过是潜意识作祟,把记忆深处的小城名称移植到梦里而已。现在既然要去,就立即订机票。这些事,他都交代给秘书去办。
半小时后,秘书打电话说机票已办妥,并在机场租了辆快车,可直达目标小城。
到浦东机场后,周黎阳拨通妻子的电话,跟她撒谎说临时有公事,要离开几天。妻子自然不起疑,嘱咐他路上小心。挂电话前,周黎阳多留个心思,让妻子每天早上给他打电话,务必要打到他起床接电话为止。
都安排妥当后,一切很顺利地推进。飞机准点起飞,在空中晃荡了三个多小时。到机场后,小马租的快车早已等候多时,司机介绍车程还得两个多小时。奔袭一路,想到简洛命在旦夕,周黎阳就心急如焚,可他越着急就越睡不着。
快车驶向小城。路旁大片大片的野花,恬静的开。沿着山路堆砌而上的树木,高低错落、蜿蜒起伏,层层叠叠的绿让人心驰神往。周黎阳心想这车窗外的风景,短暂而美丽,近在咫尺又在转眼间飘摇而去。这一刻,烦躁和焦急都入了水,全是凉意,滋心润脾。他的心慢慢放宽,此行不也正是如此,或镜花水月,或触手可及,可无论是水过无痕,抑或是荒诞不经,都将化开心中那个结。
窗外的绿意涌到眼前,又被抛之脑后,不多久,周黎阳终于睡着了。
简洛醒了。他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稍稍一动,全身就扯着痛,这才发现从头到脚都包扎着纱布,像个木乃伊。利用眼角余光,他观察到这是一间医院的病房。这表明自己还活着,简洛松了口气。随即,他看见有人背对着坐在不远处。他心头一紧,再仔细去看,确定不是凶神。简洛张嘴想叫,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好不容易才“啊”了一声。
那人听到声音,转回头,原来是邻居老张。老张见简洛醒转来,很是开心。
“你醒啦,哎呀,谢天谢地,你终于醒啦。”
简洛张张嘴,还是发不出声音。老张却善解人意地解释起来。
“你昏迷了两天两夜。”
简洛记得凶神和自己一样,身中数刀,他突然有了可怕的想法,费劲地扭脖子四下看。
老张看破简洛的心思,他凑到简洛耳根子下:“不用看了,那人不在这里。”
看着简洛疑惧的眼神,老张继续解释,原来那天他们正在打麻将,听到简洛屋里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赶紧冲过来,就看见一个血人正拖着另一个血人向外走。被拖的正是简洛。老张连忙声称要报警,凶神才恨恨地逃走。其实,老张并没有报警,也没送简洛去医院,而是把他带进一家私人诊所。老张是个老江湖,简洛有难言之隐,自然瞒他不过。
“他醒了吗?”一个年轻的女性声音响起。
简洛斜着眼睛去看,门口站在一个护士。这护士身材娇小,齐肩短发抿得整整齐齐的垂在耳后,只一双眼睛长而媚。
老张站起来答话:“刚醒。”
护士很冷漠、很职业地看了简洛一眼,走上前给他检查身体。老张则把她拉到一边,两人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简洛想听,却听不清,他试图凑近点,却拉扯了伤口,一阵钻心地痛,他再次昏了过去。
临近傍晚时分,快车进入小城。小城四面环山,周黎阳一下车,就惊讶地合不拢嘴,这座小城和他梦里所见的小城简直一模一样。可他完全确信,这辈子没来过这里。记得曾看过一些神秘现象的报道,比如转世的再生人,从没去过某地却对那里的人和事了如指掌。没想到这种怪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周黎阳觉得太不可思议。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在梦里穿越到千里之外的简洛的身体里。
为确认清楚,周黎阳顺着熟悉的路,一路前行,果然是熟悉的小街,熟悉的巷道,没走多远,就看见熟悉的“大碗红”面馆。进了面馆,老板热情招呼,唯一的区别是老板并不认得他。
“杂酱一碗,大红。”周黎阳几乎是脱口而出。
老板爽快地答应,招呼他坐下,还没等把气喘匀,一碗红彤彤的面已摆在面前。周黎阳挑起一筷子放进嘴里,立刻像舌头上被狠狠抽了一鞭,辣得差点跳起来。
“来碗水”周黎阳急急地喊。
离开面馆,天已擦黑,他熟门熟路地穿过菜市场,七兜八转来到那栋老旧大楼前,大楼外墙早已风干脱皮,楼外的荒草地上躺着很多链条生锈的小黄车,他扶着锈迹斑斑的楼梯栏杆往上爬,很快来到六楼,站在简洛家门口。
到这一刻,周黎阳已决定停止去想脑海中的无数个为什么,他只知道一心要见的人就在门后。也许一旦见到,所有疑问就会烟消云散。正要抬手敲门,又突然感觉到一阵慌张,奔赴千里,到了眼前,终究还是有些犹豫。他想转身就走,也许从不见面,才是最好的选择。再一转念,简洛现在身处险境,自己绝不能坐视不理。
就在反复纠结之时,身后有人说话。
“找谁啊?”
周黎阳吓得肩头紧缩,忙回头看,昏黄的灯光衬出对面屋门口站着个中年秃头男子。原来是邻居老张。
梦中所见,居然都一一出现。周黎阳定定地望着老张,脱口而出。
“老,老张。”
老张愣了愣,他奇怪地:“小伙子,你认识我?你谁呀?看着眼生呢。”
老张当然认不得他,周黎阳意识到失言,一时找不到话语来搪塞,嘴里含糊着。
“啊,我,我……”
老张却很善解人意,他微微一笑:“你是找小李的吧?”
简洛愣了一下:“小李?”
老张指了指简洛的房间。
“就住对面的小李呀?”
没想到,里面住的人竟不是简洛,周黎阳的心紧紧一缩,说不出话,心里空落落的,他呆呆地喘气,张着嘴,眼睛干干地盯着老张。
“小伙子,小伙子,你没事吧。”老张笑吟吟地问。周黎阳这才回过神来,心想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先歇口气,理理思路。
想到这里,周黎阳答应着:“哦,对,我找他。他还没回来?”
“嗨,他那工作黑白颠倒,这会儿八成在睡觉呢。要不,您进我屋歇会儿。”
“不打扰吗?”
“没事儿。”老张和梦里的他一样是个性情中人,大手一挥,周黎阳就跟他进了屋。
客厅正中摆着凌乱的麻将牌,显然刚进行过一场鏖战。环顾四周,屋内其他陈设和梦中所见大差不离。
“随便坐。”老张递给周黎阳一根烟,自己也叼上一根,都点着,深吸一口,吐出少许,透过烟气,周黎阳察觉到老张正在审视自己,他赶紧将心收拢回来,稍显局促地赔笑。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
“这么远来找小李,你是他亲戚?”
周黎阳正琢磨该怎么回答,老张突然伸出他的手掌在精光头皮上拍了一巴掌笑道:“你不会是她男朋友吧?”
周黎阳一脸懵逼,完全没有听懂老张。还没等他回答,老张突然站起来。
“她醒了。”老张跑到门口:“小李,有人找。”
周黎阳跟在老张身后走出去。简洛家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人,身材娇小,穿着宽松的睡袍,齐肩短发抿得整整齐齐的垂在耳后,只一双眼睛长而媚。正是那位冷冰冰的护士。
“小李,你男朋友找你来了呢。”老张笑嘻嘻地打趣。
小李嗔怪地横了老张一眼,却不是责怪,她的嘴角挂着浅笑。
小李看着周黎阳:“哎,你是来看房的吗?”
周黎阳注意到,小李与那位冷冰冰的护士虽容貌酷似,却又有些不同,她的眼睛精光滴溜,眉眼间蕴着一脉灵动的水秀,看着十分清新可喜,这与那冰冷的护士孑然迥异。不管怎样,走一步看一步,先答应下来再说。
“啊,对,对,我是来看房的。”
“是租房的呀。我说一问三不知呢。行,你们聊。”老张说完,回屋,看得出他还有一点点失望。
小李邀请周黎阳进屋,周黎阳偷偷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去。
房间内的陈设和梦中所见完全不同。小李显然对这里进行过一番刻意的经营,客厅的家俱是大一统的薄荷绿小清新色调,墙上贴着山水壁画,配以精致花纹装饰。墙角搁着一只半米高的盆景,插的是叫不出名的粉白小花骨朵。蓝色沙发位于一片绿意中央,配以舒适的抱枕,感觉躺上去就置身于温柔的高山流水之间。
“两室一厅,我住一间,你住一间,客厅厨房公用。每月900。”
小李说的话略带乡音,一个个字圆溜溜地往外滚,好像不粘舌头似的。
“我住哪间?”周黎阳说着话,两眼却不由地望向简洛的卧室,小李就笑了。
“对,你就住那间,看看呗。”
小李在前引路,推开卧室门。屋小如舟,却雅致温馨,除一架软床外,墙边摆着梳妆台,倒像是女孩子的闺房。
“上个室友是女孩儿,你要不喜欢,家具可以换。”
“不用,没事,挺好,很干净。”周黎阳一进这间房,熟悉的感觉就扑面而来,他的喉咙一阵阵发紧。
“房子虽然旧点儿,可这里是老生活区,离菜市场很近,附近小吃店也多,邻居们都很和气。特别适合单身住户。”小李热情地推销介绍,周黎阳却只顾盯着那张床发呆,就像那里有一扇时空穿梭门。
“大哥,怎么样?很划得来的。租不租?”小李望着周黎阳,眼中满是笑意。周黎阳好不容易才把目光从床上挪开,毫不迟疑地回答“租,我租。今晚能住吗?”
“行啊。欢迎。这样,作为房东,我请你吃一顿。”找到了新租客,小李显得很高兴。
“好啊,额……”
“怎么了?”
“我能先睡一觉吗?昨晚没睡好。”周黎阳还惦记着那张床,他迫不及待地想躺上去感受一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没问题,从现在开始,这就是你的房间。想睡就睡。”
“谢谢你,小李。”
“我叫李小曼。你以后叫我小曼吧。对了,你要租多久。”
这问题让周黎阳猝不及防,他还真没想过。
“说不好,先租三个月吧。”周黎阳胡乱编了个时间,反正租金又不贵。
关上门后,周黎阳坐在床沿,闭上眼,手在床单上摩挲,非常熟悉的手感,他恍惚觉得自己又成了简洛。他睁开眼,打住念头,此行目的,是寻找不要再成为简洛的方法,他要摆脱那个噩梦。希望今晚,在这个小城,在简洛的这张床上,他能忘记简洛。
周黎阳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向陈医生发去一段语音方阵。
“陈医生,我到了。你肯定不会相信。这里和我梦里所见到的一模一样。我去了梦里常去的那家面馆,遇到了梦里见过的人,现在我就睡在梦里的我睡的那张床上。这一切该怎么解释?”
点击发送后,手机微信没有回复。想来陈医生也无法回答吧。周黎阳脱去衣服,钻进被窝,打开手机,特意搜索到那首“Somewhere in Time”,他对这首曲子并没什么特别感觉,但既然要做简洛,就要全方位沉浸进去。点击播放,悠扬的音波暖洋洋地匝着人,流遍全身。周黎阳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