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

“快!快下车!”在一片慌乱声中,一个老实人面孔,年约五十又几的公交车司机朝着身后大喊到,现在并没有到站点甚至不是在一个可供停靠的路边,他一只手死死地按着警铃,冒着被撞的风险急停在马路中央,乘客们争先恐后地挤下了车不顾一切地穿过马路向远处跑去,因为公交车司机的这一次操作造成了连续的追尾和大面积的车流停滞,所幸没有人员伤亡。身后充斥着对他的职责和骂娘的声音。

但是抵不过他沉重又急迫的心跳声还有定时器上的读秒声。一下一下仿佛是死神在敲钟,带着镰刀悠闲地追在车后面看着他做最后的挣扎。

他半个轮胎压着马路中间的绿化带来了一个U字的急转弯,逆行开进车流里,开了三十几年的车,技术早已经炉火纯青,他避开一辆又一辆迎面而来的车速度却一直保持着他所能操作的极限,前方隐约听到警笛的声音响起却不是来拦阻而是为他疏散交通。他在第一时间报了警。

一段疾驰之后,他终于不负众望,把车开到了江边。

他回首看了一眼这座繁华的城市:“儿子,我周长青,不欠这个世界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释怀和解脱,听不出一丝恐惧,虽有不舍,但没有悲伤,他知道,这是赎罪。

他的身影连同那辆车被爆炸吞噬,江边高层上的少年透过窗目睹了这一幕,笔不慎落在地上,划乱了纸张,也扰乱了心里的声响。

何晓蝶惊愕的从梦中醒来,冷汗布满了额头,浸透了枕巾。

又做噩梦了……最近总是做同一个噩梦,梦里的画面太真实了,就算是醒来她还是能清晰地记住,甚至是公交车司机的那张脸,还有江景房里那个忧郁的少年。她记得那个少年大概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脸生的正是自己的理想型。

难道是春梦和噩梦的结合吗,何晓蝶捏了捏自己那张年近三十的老脸,二十九岁的肌肤已经不比当年的那么嫩滑,肯定是因为最近学校给的压力太大,像我这种痴迷于小鲜肉的老女生一定要爱惜自己。她自嘲地在心里嘟囔一番。决定过两天向学校里请假休息两天,她现在在一所师范大学的文学院当中国古代文学老师。

今天是自己新学期第一天上课,上的是学校里给安排的选修课,面对来自学校各个学院各个年级的学生自己的压力难免要比平常大一些,毕竟是关系到文学院颜面的事情。所以她一早就备好了课,为了向小说里那些女神女教师的形象靠近,何晓蝶还专门挑了一身自认为严谨高端有气质,知性又不失优雅的装扮,也就是刚来学校面试时候穿的那一身西装。

她在服装搭配方面一直以来都是一团糟,为了不出洋相,西装永远是最保守又不错的选择,她对自己的小机智暗自得意欣喜,画了一个自己被夸赞次数最多的妆容,臭美地照了照镜子,从冰箱里抽了一片全麦面包塞进嘴里满怀期待地赶去了学校。

也许是大学生们也有对美女老师的一系列幻想,而且这种混个学分的选修课,自然不是凭着兴趣爱好来上的,肯定是哪个好过去哪个,而何晓蝶的课就是出了名的管得松上课还有趣,古汉语也不算无聊,最重要的是满足了广大男同学对女神的幻想,何晓蝶虽然不算惊艳,在学校的老师里却也有几分名气。在一个男女比例一比三的师范大学,男同学占比竟然已经到了一半。还有许多明明没有选上课慕名而来的学生,这样下来,教室里竟有了几个坐不下站着上课的同学。

这应该是学校里上座率最高的选修课之一了吧,何晓蝶开心地想着,便开始了点名。

“张添翼!”

“到!”

“杨启帆!”

“给这呢老师!”

“陈靖泽,陈靖泽在哪?”

“来了来了!”

……

点名过程畅通无阻,还差最后一个就是全勤了!她心想,我的课上座率这么高,请假应该也方便一些。

“周杨!周杨!周杨来没来!”何晓蝶见没有动静,眼睛不甘心地在教室里扫了一遍又一遍期盼着有人能应一声,“就算是冒名顶替的也成啊”她如是想着,却只看到几个男同学郑重地举起手机拍照。

这个周杨,我要是因为你没有请下来假,我期末一定给你五十九分。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最恶毒的报复想法,却还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整节课气都没理顺,要不是课上时常有几个嘴甜的男生夸自己漂亮,课堂氛围又很活跃的话,估计自己的头发又得掉上几根。

周杨……看着学生名单上的一寸照片,她莫名感到有几分熟悉。

下班回家的路上,何晓蝶开着车,听着周杰伦新出的歌,想着回家之后要点的外卖,开一瓶香槟叫上姐妹来庆祝一下。这条路她很熟悉,今天却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自己眼前的景象好像曾经经历过,这种情况其实在以往的生活中并不罕见。网上说每个人都会遇到眼前的一幕仿佛是已有的过往或者是梦里的经历,那其实是诸多心理元素在作怪,是自然现象。怎么可能有预知梦一说。活了快三十年这种情况自己遇到的加上身边朋友和自己聊起来的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多半都是模糊不清加上自己浮夸的渲染。

可是,这个梦……是自己昨天做的。

是自己昨天做的!

要不是前面突然迎面冲过来一辆公交车把何晓蝶吓了一激灵,她便要惊愕地在这马路上愣起神来了。

等等……公交车!公交车!这他娘的哪是预知梦啊,这简直就是昨天看的电影今天把你拽来直接当群演重新来一遍啊。

她看着眼前乱成一遭的交通,和那个无比清晰的梦如出一辙,心里还是迟迟不敢相信。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可能是心中那颗中二的灵魂尚在亦或者不甘于平凡,何晓蝶竟然在恐惧中还抱有一丝期待,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它来还是不来。

“三……二……一……”何晓蝶心里默念着,果然身后开始响起了警笛声,是警察在疏散交通。身边的环境给人的感觉与昨日梦中的景象契合度越来越高,何晓蝶颤抖地手紧紧握着方向盘……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可能。”她把嘴角向上压了两下笑着让自己尽量放松下来。然后把音乐的声音开大了几分又跟着哼了起来。

可几分钟后,一声盖过了所有汽笛声音乐声人们的嘈杂声的响动席卷而来,她确认了这响动的方向,音浪像是突袭了何晓蝶的灵魂,精神上的失聪让她短暂地失去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

身后的车不停地按着汽笛,几分钟后他终于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敲开了何晓蝶的玻璃。

回到现实世界的何晓蝶呆滞惊恐地模样让那个人不知所措。两个人沉默地对峙了几秒。

“发……发生什么事情了。”

“嘛玩意儿?还发生什么事儿了,姐姐,您给车堵这儿不让人走了是怎么滴,您说说您这不是……”他操着一口流利的天津方言,手足舞蹈地说教着何晓蝶。换在平常,要是以何晓蝶的脾气早就和他对骂开了,但是这次,她只是又补充着重新问了一遍。

“我是说……刚才的爆炸声是怎么回事儿?”

“哦您说那事儿啊,好像有个公交车炸了。”

这句话之后,何晓蝶的心态也炸了。

回到家之后,她试图洗个冷水澡让自己冷静下来,躺在床上把头蒙在被自己想要让自己彻底忘掉这件事情,却辗转发侧,心里越来越焦躁。

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朝着她呼喊着。

一定要去看一看!

……

这个世界还真是不让我失望。

等何晓蝶真正站到江边,看到自己梦里的一点一滴都确切地实现了的时候,她却比想象中要冷静许多。果然,解决对未知的恐惧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未知变成已知。有时候现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在现实与假设之间的踌躇和不敢面对。何晓蝶现在甚至有些想笑,要不是一场灾难吞噬了生命之后的现场太惨烈压抑了气氛,实在不适合这种表情,她一定会在过度的心里刺激之下发疯似地又哭又笑的让警察怀疑她是策划这场爆炸的凶手。

  预知梦……这种匪夷所思的东西竟然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身上。

  她转身想要离去,一个飞奔过来穿着黑色衬衣的少年却抓住了自己的注意力,他与自己擦肩而过,他不认识何晓蝶,但何晓蝶却认识他。

  那是,梦里的那个少年。

  他高傲的站在那里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动不动,背影看上去很好看,也很悲伤,她知道,他哭了。

  像是已经确认过某些事情,带着泛红的眼眶,泪痕还清楚地挂在脸颊,当他要离去再一次走过自己的时候,眼睛里的急躁,不安,难以置信,都已经被绝望所覆盖。

  对了……他是……周杨。

  他应该只是下楼看了一眼,却已经像是跋涉了万里,他用最快的速度跑来看到了这一幕,离开的时候却慢地像个耄耋老人。

  周杨渐行渐远,消失在了何晓蝶的视线里,她有些担心,想要上去劝说几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想想还是算了,也许现在留他一个人会好一点。

  何晓蝶的如意算盘不算顺利,毕竟是才刚刚开学,自己上的专业课和选修课又没有出色的上座率,不仅请假没成功还被院领导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对于好不容易找了一份教师工作的何晓蝶来说,自然是不敢反驳半句,本就有一肚子烦心事的又受了委屈,再加上预知梦的事情冲击了自己的世界观,她竟有些失眠。每天都要到凌晨两三点中才可以睡。

  也许……自己也有些恐惧入睡吧,至少不睡觉的话就不会做梦。

  何晓蝶整整用了一周的时间才把自己的精神状态调整过来,果然心理素质太差的人,老天爷偏偏不会放过你。

  她这一周只在事故发生当天晚上做了一个走在马路上捡到五十块钱的梦,很清晰,和那个预知梦一样,因为梦里的画面没有时间参考物,只能隐约判断是一天下午自己在学校里的广场上,于是这几天每天下午路过广场的时候何晓蝶都像做贼似的低着头左顾右盼很是奇怪,好多不明所以的学生见了都要躲着走。

  公交车爆炸的事情引发了很多媒体的关注,在第二天的网络新闻就有了报道,故事的主人公叫周长青,不出意料的和何晓蝶梦中出现的名字一样。他被赞为牺牲自己保护了一车人的英雄。他还被挖出曾经离异,前妻是一位很成功的年轻企业家,因为受不了周长青坚持做公交车司机给企业和她丢人而离异,他明明可以不工作,或者索性加入自己的公司当股东。所以在舍己为人的人性光辉上又加了一条不吃软饭。因为离异的时候二人唯一的儿子已经满了十八岁,所以选择自己独自生活。并没有抚养权的问题。两个人为他在大学旁边买了房子并共同接济他的生活,虽然说周长青的经济实力和前妻有天壤之别,对儿子却从不吝啬,所以在网友的评论区留言中又多了出了一条“人穷志长”。因为名字“长青”也是好做文章的东西,这件事情竟一度成了当下最热的话题。

  不必去问。学校办公室里茶余饭后的消遣就告诉了何晓蝶,那个周长青正是周杨的父亲。

  听说他最近都没有来上课,即使这样,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学校打听周杨的联系方式或者是地址想要给一笔“感谢费”,那都是在事件中被周长青保护了的人。

  他们班主任叫宋义,和何晓蝶是很好的朋友,确切地说是何晓蝶的一个追求者,每次来人他第一反应总是拿起手机打给周杨,然后等着一一被何晓蝶拦下来。

  “宋老师,他现在不适合想这些事情。”

  “可是何老师,我实在是担心他一个人生活这个时候出点什么事儿,借着有人找的借口去看他两眼也是好的嘛。”

  “我去照顾他。”

  “可是我才是他们……”

  “我们是朋友嘛,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儿,而且,你一直男懂得怎么照顾人嘛。”

  “谢谢。”

  轻飘飘的两个谢谢,让何晓蝶受尽了苦头。

  这一个星期的周杨简直生活不能自理。

周长青死后的诸多事宜周杨妈妈都统统揽了下来,他就自己一个人宅在家里。何晓蝶第一次到他家的时候,门没有锁,周杨正坐在窗边的书桌上兀自看着江边还未处理好的事故痕迹流泪,他哭的很安静,努力的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何晓蝶递过纸巾,却被冷漠掉了,他不理不睬地转身回到卧室把自己蒙到被子里。

和周杨一样,何晓蝶一直以来过着独居的生活,所以厨艺还算不错,简单地看了 一下周杨冰箱里有的食材只够简单地做一碗阳春面。

“周杨,我是学校里的老师,叫何晓蝶,宋老师不放心你,托我过来照顾你。”她把面放到周杨的床边说道,周杨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没有理她,“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也不能不吃东西,你要是饿了就吃两口,要是不想吃,等到想吃的时候和老师说,我再给你做,老师可厉害了,你想吃什么我都能帮你。”

“不用。”周杨终于说了两个字,却是写了逐客令,何晓蝶反驳回去表示一定要在这里陪着,本以为周杨会继续赶她走,丢出的话却又石沉大海般地,向对着一个死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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