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大侠

茶肆里,说书先生喝了口凉茶润了润嗓,便开始讲这几日济州城里家喻户晓的人物—僵尸大侠。“咱们上回说道,那僵尸大侠来无影,去无踪。夜入六扇门,把被抓去替罪的穷苦百姓都放了出来,末了还吸干了那恶衙役的阳气……”


一圈人围着那说书先生,听得正入迷,不想被一女童打断。“你胡说,行尸只食人血肉,不吸人阳气。它们早就六神无主,如何行侠仗义?来无影,去无踪的是鬼怪,你们,你们……”
众人回头,只见那女童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头上别着两团白绒花簪,不过七八岁的模样,不由得一哄笑了。
那女童不知该说什么来表达他们的愚昧,一时间涨红了脸。


“阿禾,不要胡闹。”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白衣男子正坐在角落不动声色地品茗。有眼尖的开了口,“那不是落云山上的子虚道长吗!”
人群瞬间对说书人的故事失了兴趣,纷纷围到白子虚的身边,有身手露掌纹的,有脱帽示面相的。阿禾见了,拼了命地往前挤。好不容易挤到白子虚的身边,便张开双臂护着他,嘴里嚷着:“你们离远点儿,我师父又不是大街上算命的。”


众人本以为阿禾是个无知的娃娃,可听她自称白子虚的徒弟,便再也不敢怠慢。见她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有人便开始陪笑,“小友说笑了,白道长除魔卫道,名声在外,哪里是那些江湖骗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阿禾冷哼一声,“老️友你才说笑了,我师父除魔卫道是要收银子的。看相占卜这等损阳寿的事儿,更不能白干。想算命,银子您备好了吗?”
众人闻言一阵唏嘘,见那说书人面前还坐着两个小童,便又凑了过去。


白子虚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对阿禾说道:“我们走吧。”
阿禾跟了上去,面露疑色,“师父不再坐会儿?”
白子虚淡淡地开口,“这茶不好喝。”
阿禾吐了吐舌头,这茶肆里确实听不出什么线索。白子虚一个江湖骗子,都能被坊间传成神仙,那僵尸大侠还指不定是什么人杜撰的。阿禾之所以能说出那番话来,是因为白子虚自小便教她看画本,鬼怪传说可谓信手拈来。
用他们祖师爷的话说,那就是当骗子也要有职业道德,骗起人来既要有理有据,也得统一口径。不能这个山上的和尚说村子里有狐狸精,那个山上的道士说是孤魂野鬼。

至于白子虚为什么会来济州城里调查“僵尸大侠”,说到底还是拜阿禾所赐。那日白子虚出去行骗,啊,不,是行侠仗义。只留阿禾一人在落云山的小观看家。碰巧县老爷差人来请白子虚,阿禾见定金就是五十两金子,眼都直了,满脑子都在盘算着能换多少桂花糖,也不等白子虚回来,便一口替他应了下来。
等白子虚回到观中,知晓之后,也懒得责备阿禾。这县老爷的差事,既然应下了,便是赴死也得迎上去。不然上头怪罪下来,他倒是无所畏惧,只是阿禾这顽皮的丫头,他不知还能扔给谁。


“阿禾,去替为师打二两烧刀子。”白子虚扔给阿禾一锭碎银,“剩下的钱给你买桂花糖。”说完,径自走向一面贴着告示的墙上。
阿禾撇了撇嘴,“就会骗人,这钱买了酒哪还能剩下。每次都白白让我跑腿。”可阿禾还是去了,大概是知道自己给师傅惹了祸。
白子虚皱了皱眉头,他独自下山的时候买酒和桂花糖用的就是这些钱,莫不是以往酒庄老板欺负阿禾年幼,多收了她的银钱。可白子虚正盯着皇榜,县老爷一给了他三天时间,他担心说出实话,阿禾非要和老板理论,浪费时间不说,还丢人。


酒庄老板见阿禾来了,一双小眼乐的眯成了两条缝,“小友还是要二两烧刀子?”
阿禾点了点头,把酒壶扔给他,又付了银子。那老板虽胖,可手脚利索,打好了酒便递给阿禾,“嘿嘿,方才手抖,多给小友打了半两。”
剩下的话他不说,阿禾也明白,这是想多要银子,“我没钱,多打了便倒回去吧。”本来没钱买桂花糖,阿禾就生气,如今这老板还想讹她鞋底里藏着的私房钱。那钱可是阿禾存着找爹娘的。
师父曾说过,原本江湖上有一双神探。就是你爹被去了势,入土时想给他个全尸,那两个神探都能把他缺的那块儿找回来。可惜要的银子太多了,没人请得起,他们的名声从此便匿了。阿禾想,只要自己存够了银子,一定能让他们把自己的父母找回来。


阿禾的思绪被那胖老板的嚷嚷声打断:“这倒出来的酒哪有倒回去的道理,我看小友常来,便放你回去取了银子,再来拿酒。”
阿禾本想说大不了不要了,可又想起师父说这酒壶好像是家传的。看那纯银的葫芦还镶了圈美玉,阿禾一时间犹豫了起来。


“老板莫非想来个偷梁换柱,看上了这娃娃的酒壶。”说话间,一黑衣男子信手夺过了酒壶,在手里掂量了两下,“分明不到二两,就算真有二两半,你这烧刀子里掺的水也有一两多。”
说完便把酒壶扔给阿禾,阿禾赶紧接住,把酒壶抱在怀里。那黑衣男子见老板不服,腰上的刀瞬间出鞘三寸。外面的日头照在刀刃上,明晃晃的光晃的老板更睁不开眼。


出了酒庄,阿禾瞧见刀柄上的龙头,那金龙栩栩如生,口中吐着红珠,顿时眼睛一亮,“这原是我师父的刀,不过有一阵子他缺钱,才把刀卖了,不想竟被你买去。”
黑衣男子瞪大了眼睛,仔细听来,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你师父人在何处?”
“他在……”阿禾才抬起手指着那贴告示的墙,却见那里早就空无一人。阿禾眼珠子一转,“你寻他作甚,莫非你也缺银子,想把刀再卖给他?”
那人的嘴巴张了又合,良久才吐出一个“是”字。

“那我可告诉你,我师傅现在有钱了。到时候,你多要些银子……顺便,分我两成。”阿禾见那人不说话,以为他不答应,便咬了咬嘴唇,“实在不行,一成也行。我知道你缺钱,可我要银子也是有用处的。”


那人本是神色严肃,听了阿禾的话竟然兀自笑了,刚想问她要银子做什么,却听身后传来一身呼喊,“阿禾,还不过来。”

那人闻声,脊背都僵了,整个人木木地,就那么盯着阿禾。“你……你叫阿禾?”

阿禾点了点头,便抱着酒壶向白子虚跑去,她刚想把酒壶递给白子虚,却见白子虚的眼神冷冷地,阿禾试探地叫了他一声“师父”。

白子虚转身,“走吧。”那一声,像是说给阿禾听的,也像是说给那个黑衣男子听的。

“白琅!”那人大喊一声,阿禾回了头,她感觉到白子虚的身子颤了一下。

阿禾知道,师傅原名白琅,字孟江,号子虚道人。后来,江湖上才有了白子虚这号人。只是好久,好久不曾有人提起过白琅这个名字。

后来,阿禾才知道,那人其实就是师傅口中那个不会来的故友,也是坊间传的沸沸扬扬的“僵尸大侠”。那人本名杨越,字宏诗,原是白子虚八拜之交的兄弟,不想最后成了白子虚的妹夫。

他们二人原是江湖上有名的神探侠客,可惜官府想收编他二人。白岚临盆之时,一群羽林军围住了白家的竹苑。杨越一狠心,剖开了白岚的肚子,白岚还没看一眼女儿,便昏死过去。白琅虽恨,还是抱起了女婴,一路北去。他的轻功出神入化,大批人马也没追的上他。杨越这才有机会抱起妻子,南下寻医。二人约定,若无变故,此生不见。相见之时,便是那母女二人中的哪个出了事。

白子虚听说“僵尸大侠”的名号时,便已经猜出大概,他本不想淌这趟混水,却不想阿禾替他收了定金。若是没有当初的事,他大概会和杨越把酒言欢,感叹如今二人,一个成了侠盗,一个成了神棍。可惜,杨越来了,那便是妹妹不在了。

子虚观内,白子虚一把握住杨越脖子上的刀,“阿禾总把我给她买糖的钱偷偷存起来,就是为了找你。小岚当初那样子,我就知道她活不成了。知道你性子轴,才一直躲着你,不想被阿禾撞见了。我虽恨你对我妹妹那般残忍,可若不是你我二人风头太盛,也不至于如此。你弄丢了我的妹妹,我卖了你送我的刀,扯平了。”

好多东西阿禾不懂,听那些只言片语,边哭边捶打着杨越,最后哭晕在了杨越的怀里。等她醒来,见自己身处马车上,听那风声,好像到了关外。阿禾没去过关外,这是她猜的。

阿禾四下张望,问白子虚:“那个人呢?”

“我把他交给了官府,领了剩余的悬赏。”

“你这个坏人,成天就知道骗钱。当初你卖了我爹的刀,现在又要卖我爹,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你还我爹爹!”说完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驾着马车的杨越听到了阿禾的声音,朗声笑了。

阿禾一直都不知道,那纹龙的宝刀有两把,本千金不换的东西,白子虚为了给给她治病,用那宝刀换了棵被煮过了的人参。后来白子虚在医馆前跪了好久,郎中可怜她年幼,才给她施了针。阿禾烧糊涂了,只记得师傅好像有把漂亮的刀,问起他时,白子虚只说“没钱,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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