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的进化

　　明代浙派的开山祖师戴进，曾经是一位金银匠人，锻造出的人物花鸟首饰，十分奇巧精细，比其他金银匠人技艺高超数倍，名声也就很响亮。他由此很是自得，认为人们得到他设计制造的金银首饰，一定作为传家之宝，代代流传下去。

　　有一天，他偶然在市上看到熔金者正将一件金件儿熔化再造，凑上前去仔细一看，正是自己的一件作品，心里顿时十分失望。

　　从市肆归来以后，戴进对人说起此事，说自己竭尽心力创作每一件金器，就是想以此流传自己的名，不料想竟然这样容易就被毁掉，看来这个技术不能干下去了。有人劝他，说可以转而学画，一定能流传百世。戴进听信了，果然年纪轻轻时就在绘画上成就斐然，很有了一些名气。

戴进《雪夜访戴图》

　　很有名气的戴进后来被选入宫，正是人生巅峰，本来可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不料却栽在了画龙上，以至于后来潦倒终生。

　　明朝李翊的《戒庵老人漫笔》中记载了这件事。当时与戴进一同进京待选的画师共十八人，画艺本都不如戴进。入职需要考试选拔，试题是画龙。戴进是以画山水著名，平时画龙不多，不过凭着本领，倒也不至于不好。但当作品呈上，却惹得龙颜大怒，原来，戴进所画的龙，只有四只脚趾。皇帝是这样说的：“（难道）我这里用不得五爪龙，着锦衣卫重治，打御棍十八发回。”

　　自此，戴进一声再也没有什么好的机遇了，晚年“嫁女无资，以画求济，无应之者”。最后在七十五岁那年，穷困而死。

　　戴进画龙见忤天颜，是由于当时画龙并不流行，平日画得也不多“随常画龙皆四爪”，不知道在自己身处的时代，皇家所用之龙已经进化成五只脚趾了。倘若戴进生在元代以前，画四只脚趾就没有问题，因为元代正是皇家用龙发生最后一次基因突变的关键时期。

　　由于龙能兴起风雨的传说，向龙祈雨大为流行，于是民间龙的形象泛滥。元代统治者为了别尊卑，创造了五爪龙，规定了凡五爪，皇家专用，三爪四爪则民间可用。戴进所处的明代，画龙之事早已衰微，对这个制度不了解也在情理之中。

　　向上追溯，画龙之事，宋代时还颇为兴盛，《宣和画谱》专列龙水一门。南宋画家陈容，留下数幅墨龙图，墨龙隐现于云水之中，“穷游泳蜿蜒之妙，得回蟠升降之宜”情状刚健，能令观者骇然。陈容龙的脚爪，以三爪四爪为主。

南宋 陈容《九龙图》 

　　再向上追溯，画龙的最盛之事，当属南北朝时期。相传南朝张僧繇画龙，点睛之时雷电交加，击破墙壁，刚刚生了眼睛的龙腾空飞走，直上九霄。壁画上的龙飞走了，却给我们留下了“画龙点睛”的成语。这时的龙还是三只脚趾。可以参见顾恺之《洛神赋图》中的游龙。

 东晋 顾恺之《洛神赋图》

　　但就是这三只脚趾，也不是龙最初的模样。给我们留下“叶公好龙”成语的那条真龙，别说脚趾了，恐怕连脚都要少掉两只。

　　有实物为证，长沙战国楚墓出土的《人物龙凤图》中龙的形象，看起来只有一只脚，也因为只有一只脚，被郭沫若先生认为是夔，后来的专家又发现是帛丝腐烂，剥落了另一只脚，那么这条龙最多也就只有两只脚。

 战国帛画《人物龙凤图》

　　再往前，龙的模样就难认了，断代为尧舜时期的山西襄汾陶寺遗址出土的一只彩陶盆上绘有一只龙，口里衔着一支麦穗，这龙根本没有脚，如果不是有鳞，头上还有个似角的东西，看起来和蛇并没有区别。

山西襄汾陶寺遗址彩陶盘

　　看来，龙在绘画上，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进化过程，数次基因突变，才定型成了最终的我们所熟知的模样。2012年，中国邮政发布了新的龙票，仔细看，这条龙已经定格为五只脚趾。如今龙已经走下神坛，不会再有大的文章可做，看来龙的样子，可能也不会再有大的变化了。

壬辰龙票

                                                                            

（戴进的生平事迹并不确实，众多史料记载多有矛盾之处。本文非做考证之用，只选取某家之言，方家可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