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公办老师都去上课了，这几个代课老师都沉默着。
校长安慰说，也许是一个形式，上面让他们回来，他们都是出去挣大钱的人，回来也不会上班的。就是签到，应付而已。他们都是有钱或有势的，这些小钱他们看不到眼里，也不稀罕这三百、五百的。所以，放心教吧！
不让教就不教，我老公在这上班，我就专门给他做饭，用公家的水，公家的电，我们也赚了。说话的是一个长着敦实身材的申老师。
那我去问问俺哥哥，这时该怎么办？一个梳着马尾巴的高个子姑娘，是李老师。
李老师旁边是王老师，她二十左右，一直没有说话。
俺就在这教学，俺就赖在这儿了，他校部能怎么？强龙能压地头蛇？张老师笑着说。和英子年龄相仿。
那身材圆乎乎的申老师说，你教吧，不给你开工资。
我这也有一间房子，就在这住着。她仍旧笑着。我去地里干完活，就回来。我上了多半年的班了，这里我也当成自己家了。
她们与其在说笑，还不如说，在给校长示威。
英子她 自己才上班两个月，没有说话权利，就是有，她也不去逞强斗胜。男人不识几个字，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她没有底气。怎么办，等着校长下逐客令吧，捱一天，学校会给一天的钱。
但是捱的过程并不好受，每个代课老师内心都是焦虑的。她们几个岁数大的，完全是养家糊口的人。年轻的两个老师本来都是县师范毕业生，她们也是在等着有朝一日，希望自己加入正式编制，可眼看最后一点希望都要破灭了，也是心急如焚的，却又无可奈何。
英子闷闷不乐的在家吃着饭，孩子爬到她的腿上，她喂了孩子几口饭。然后对着婆婆和男人说，学校的正式编制老师要回来了，我可能干不成了。
男人说，那他们几个呢？
她们有两个的亲属都在县里这局，那局的，有后台。一个老师的老公是正式编制，就在俺学校上班。
婆婆说，才干几个月，就不让干了，校部在我们的地盘上，咱们赖着不走。要不然，你们都去学校住着，要不然去给他们吵架。
校长是咱村的呀，他会向着咱的。男人说。
我上班时候，就是校长找了关系，让我进去了。现在，他也够为难的了，咱们别给人家添麻烦了，英子说。
婆婆心里不悦，说，你怎么总是那么窝囊呢？
课堂上，英子看着这群四五十个孩子。平时他们学不会的时候，自己总在责怪他们，他们调皮捣蛋的时候，自己总是狠狠的批评他们，甚至有点厌烦他们惹事生非，不懂事。现在，却感到他们是那么的可爱，自己又是那么的舍不得。
办公室里，每个老师的办公桌上都有一摞作业，朱老师有四十多岁，是正式老师，他在一边吸着烟，一边喝着水。而英子她们都在批改着作业。
下课铃响了，英子站了起来，伸伸懒腰，右手向后膀子捶了几下。
呦，英子你批改完作业了？朱老师问。
是的，看完了，英子回答。
一年级数学批改的省事，只几个数字。我这儿是五年级的，太费神。他说着又喝了一口，你下节有课没有，要不，替我看看，你闲着也是闲着，多学些知识吧。
我有课，英子直接拒绝。几年前，她有大把的闲暇时间，总是帮助其他老老师她看作业，并且学到了不少的知识。现在，她都是成年人了，是孩子的妈妈的了，那还有时间“帮助”别人。
这时候， 那个扎着马尾巴的李老师进来了，她怀里也抱着一摞作业本。
马上要被辞退了，还得必须做这些无谓的工作，良心买卖！
年轻人正是积累经验的时候，能多干，就多干，我们都老了，没有激情了。朱老师手里夹着烟，向桌子沿上弹了一下烟灰。
校长办公室里，英子说，校长，我感觉您挺为难的，不然，我辞职了吧。
校长在桌子沿上弹了弹烟蒂，说，你们都辞什么职呀，拖家带口的，也不能出外打工。校部的人研究了，让那两个年轻的老师辞退，她们在外面找工作容易。
她门有后台，可能吗？英子不解的问。
已经和她们的后台聚了聚，吃了顿饭，他们同意做这份工作。
校长说，放心的干吧，不要有后顾之忧了。
办公室里她们收拾着东西，英子默默的看着。领导的做法对自己来说是公平的，但对这两个年轻老师是公平的吗？
英子的家正好是在十字路口的东南角，每天吃完早饭，那些上了岁数的爷们就积聚在她家的墙根处。看见谁，就聊着谁家的事。
英子推着车子出来，孩子也跟在后面。他们看到英子也就有了话题，开始闲聊了。
一个头上裹着有点发黄的毛巾 老头愤愤的说，咱学校老师上课不尽力，咱村有几个考上学的。早上，太阳出来一杆子高了，我都锄了一匝地了，他们才迈着悠闲的步子，不紧不慢的走着。到了学校不是去课堂上，还是先喝杯水，才慢慢吞吞的进教室。
上课也是一千块钱领着，不上课也不少领，谁愿意费那个力气呀。另一个穿着中山服的人，大概也是五十多岁。
代课老师钱不多，还是很卖力气的。慢慢熬吧，转成正式的，钱拿多了，就不用费力气了。还是那个裹头巾的老头。
英子听着他们的谈话，只是苦笑了一下，那还有这个机会，他们也在替自己做着美梦。
胡说八道，朱老师听了英子的话，顿时急的瞪大了眼睛，我们怎么没有好好干，到时候我们就上班，该上课就上课，谁听他们瞎聊！
什么事？校长进来了。
英子说，街坊邻居说咱们不踏实工作，也许我们真的有缺点。
你听他们胡说啥，朱老师向英子不满的喊着。
老乡的话再理，我们真的没有尽心，没有让他们满意。我也听说这事了，我们早应该反思自己了，你向英子吼什么呀，校长看了他一眼。
有的孩子脑袋是八个棒槌也敲不开的，怎么考上学！基因，遗传，懂不懂！朱老师还在振振有词。
含沙射影，朱老师嘟囔着。
我们都教出成绩来，让老百姓看看，不用在这瞎吵吵。
英子知道自己惹祸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不敢说话了。铃响了，朱老师提着水杯出了办公室。
张老师凑到英子前说，这有老师不仅骄横还特别懒。岁数比我们大，教龄也比我们长，又都是师范毕业的，心里学，什么的，都懂，教学成绩却总是倒数，还拿那么多的工资。
校长看看她俩说，你们也有希望的。
英子淡淡一笑，什么希望？我们要文凭没文凭，要学历没学历，天上不会掉馅饼的。我们就是认认真真的教一天学，您给我们一天的工资就行了，其他的也不敢奢求。
是的，工资不要四个月一起发了，每月一发吧，就这俩钱，他们也都不在乎吧，张老师说。
你的要求，我会反应的，但 他们都在外地，每月回来也不现实，工资卡没有在校部，只能到时候催促他们交钱，你们才能领公资的，校长又吸了一口烟。
我们的每天三餐都指望着这工资呢，让总校长把他们的工资卡都扣了，张老师又献策。
谁愿意得罪人，又不是拿着个人的钱。校长弹弹手中的烟蒂。
那捱日子吧，刀把儿在人家手里，我们还是为人民服务吧，张老师说。
英子在课堂上批改作业，孩子们一个一个拿着作业本围到她跟前。
王涛，来，看这道题，9+5=几，要用凑十法。
正看作业呀！一个声音从孩子的后面传过来。
她看看前面的人不认识，后面的是校部的业务校长。她猜想，难道这是局里的领导？
是的，她站起来，也有点不好意思，孩子围着时候，有嘻嘻笑的，有小声说话的。
她立刻说，先回到你们的座位上。孩子也是很聪明，看见陌生人，又听到老师的发话，也都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同学们好，领导说。
小班长也心领神会，喊声，起立！领导好。
好，坐下，同学们，都非常棒，咱们班学音乐了吗？
糟了，要露馅了。学校根本没有这门课程。也没与孩子们说过，如何应对。她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领导说，音乐就是唱歌，谁会？就把你的小手举起来。
我会，小班长举起了手。
好好，你会唱什么？
我会唱《找朋友》。
站起来，唱唱。
班长唱完后。
领导笑笑表扬，说，太棒了，小朋友，又他竖起了大拇指，说，坐下吧。
看到这孩子的聪明机智，英子的心也放下了。
英子老师，领导表扬了咱们，你代表咱镇也是出色的完成了“面对面批改作业”的任务。但是，应该有点礼貌，说一声，您来了。校部校长说。
英子听着他的批评，红着脸，不好意思的说，我第一次见那么大的领导，都手忙脚乱了，只顾得维持学生的秩序了，怕出差错，就把这事忘了。
哈哈，都大人了，还腼腆，小姑娘呀。
他坐到办公桌前，说，期末考试的时候，总校长决定要捆绑式的方法，班级的两科平均成绩排名次，这样不至于学生偏科现象，也不至于有老师强势，拖堂的现象发生。
那有没有奖金？朱老师问。
有，重奖！一二是一等奖，三百元，三四五是二等奖，一百五十元。后面的名次没有奖。如果语文是第一，数学没有进前五，但班级平均成绩是第二名，那这两科老师要平分奖金。
那对有些老师不公平吧，朱老师说。
那有什么公平？这不仅是对学生，班集体都有益，还能加强两个老师的互相协作。他站起来离开了办公室。
老师们都默不作声了，该上课的提着课本去教室了。
英子听到巨额的奖金，她又是一腔热血。课间的时候，就给那些学困生困生补课，放学的时候，稍微再给个别孩子指导。
孩子回家晚了，或者孩子的父母亲自看见老师给自己的孩子补课，跟着自己的父母回家，心里也是感激的。有成绩总是跟不上去的孩子，家长也不会大吵大闹了，反而开始唠叨孩子，上课认真听，老师让干啥就干啥。
成绩名次出来了，胖乎乎的张老师进到办公室就兴高采烈的喊。我们班成绩是第五。语文，第五，数学第十，这时候，她又眨巴着眼想了想说，但什么也没说。
怎么数学第十？语文第五呢！总名次还是第五？ 你这是什么算法？朱老师说。
你说什么？不可能的，就是班名次第五。我当家的看了后，回来告诉我的。她信心十足。
朱老师依旧喝了一口水，打趣说，王老师会算，也会说。
算了吧，我这嘴容易得罪人，看到不公平的事，好抱打不平。学校安排的就不合理。总让老实人吃亏，瘦高个王老师絮絮叨叨的说着。
英子很少见这王老师，他们毕业班都在另一个办公室。但是自己听说过他的事迹，因为一个新毕业的英语老师是他的搭档，月测的时候，学生的英语考的一塌糊涂，他就急了，
我就亲自任教，一个新毕业生教毕业班，孩子这学期就毁了，我的任务也完不成。我身为班主任，名声也砸了
校长说，那是学校没有补助的，
我无偿上课。校长看到他如此倔强，也就同意了。
英子，给你，给你七十五元，校部不是说，咱两个人平分吗？我语文的成绩是第五名，你的学课名次我也弄不清楚。
英子刚接住，王老师拿着成绩单进了办公室。
英子和几个老师围上去，她找着自己的名字。
英子，王老师喊，你考了是咱镇第二名，二年级语文是第十一名。办公室里的老师都能听得见，她们看看后，该上课的，就又拿着书出去了，剩下的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不作声。
英子拿着钱，心里泛起一点苦涩，她看看张老师，她的脸已经是满脸通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