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爷

墨鱼的睡前故事总第0001期

文字录音发于微信订阅号:墨鱼哈哈奇(moyuhahaqi)

制作:陈笛  撰稿:徐姜汤  声音:随遇而安


我搬到扁壶胡同比房爷晚了小三十年。

房爷当然是坐地户,住着一个假二层,顺着房爷墙边至上而下的简易楼梯能直达房爷屋顶。大概是打了起二层的基础,没了建二层的本钱,房爷无奈把屋顶改建了一个硕大的偏厦儿。院子不大不小,正好放得下房爷的一块菜地,菜地边被房爷垒了一圈不知道哪淘来的石墩子。石墩子上房爷那些朝气蓬勃的花草,对着每一个进了院子的人调皮的挤眉弄眼。

大概是常年扎在棚户区里目光短浅,我很喜欢房爷的屋顶。每次去房爷家我都借故去屋顶瞅上一瞅,看不远处孤单的烂尾楼,或借着夕阳西下闻一闻那些争吵的院子里飘了什么烟火气味。

房爷开始还陪我上屋顶一起瞅,后来大概房爷岁数见长腿脚不便,也可能是他陪我上去几次发现这小子也没看什么正经玩意儿失去了耐性,索性丢下我一人。

房爷的房子比我还老。随着我体重的越发增长,我怕万一踩塌了再给房爷赔个新房子实在划不来,便也不敢随便上下房爷的屋顶。房爷也迷上做根雕、拉胡琴儿,除了早上在老街上走上那么一圈儿,不管五点还是六点总要哼哈的喊上两声亮亮嗓外,整日闭门不出。

房爷没退休时做警察,一路熬到副局长。时代没把房爷造成一代枭雄,除了一栋老房子零星存款啥啥没攒下,房爷局长混的不如村长。房爷局长声名在外,加上菜地花草一院子的奇石根雕,怎么看都是深藏不露腐败一主儿。终于被小偷摸透了生活起居,一个阴霾下午,趁着房爷一家外出,小偷把房爷家翻了个底儿掉。

房爷回家发现一屋子狼藉分外无奈,第一时间报了警。片警见到老局长家被盗也是分外不好意思,直感叹小偷真是火眼金睛,矬子里拔大个儿,乡野村夫人群中一眼就盯上个退休局长。房爷汗涔涔的向片警做叙述,说暂时只发现丢了二十块钱加俩盒饼干。

就算房爷清白一身,退休金一个月也有个五六千。况且房爷不抽烟不喝酒,我心琢磨这整个一贪官大鳄刘青山啊。彼时彼刻,我对房爷的人品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想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怎么开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玩笑,家产捂的真够瓷实的。

“我那饼干可是能防癌能治病的啊……”房爷欲言又止。

我很快确认房爷着了市面上某些卖保健品的道儿。后来与房爷家人聊天时,家人无奈表示,这几年,吃的喝的穿的跟保健有关的,房爷花进去小三十个。

我也慢慢明白了偶尔走街串巷的房爷嘴里常说的“第二天凌晨有会,参加者每人一个挂面两斤鸡蛋”的真实意思。

小偷把房爷家翻了个底儿掉,房爷的家底儿也大白于天下:房爷一家老小五个人挤在一起;房奶奶一辈子家庭主妇;儿子两口子一个在厨房洗盘子一个家政做保洁,孙子初中毕业便辍学找地儿学修车去了。不正常的家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个时期的下放户,怎么看都不像退休局长家。

房爷家的经济算捉襟见肘。一家子只有房爷一个固定收入,也被沉迷保健品的房爷花的七七八八。房爷人退局长气质没退,倔成一坨,儿女无力劝阻。房爷说自己得先活舒坦了,不然要钱没用,倒下了谁也管不了长久,尽量保证自己不卧床才是王道。

儿女无奈,该刷碗的刷碗,该修车的修车。谁也管不了谁,一家无话。

没人说话,房爷跟胡琴儿说话。

每周有那么三两天晚上的七八点钟,是房爷拉胡琴儿的时候。

无奈房爷胡琴儿水平实在糟糕的不像话。社区里的人大多都上了岁数,晚上七八点钟正是睡觉的时候,房爷那老乌鸦哽咽的胡琴儿声音从老房子里飘出来,气氛实在有些诡异,谁谁都睡不着。

众人纷纷表示这老头子这么个搞法咱们怎么睡觉啊。

有好事者去敲门投诉,房爷笑吟吟的回怼,“你们找个无人区呆着去吧……”

房爷的胡琴儿进步缓慢,拉了几年还不成调调。待我大学毕业回到家,房爷的“北京欢迎您”已然拉了小两年还没换曲儿。

可能是考虑到自己实在扰民,也大概认清了自己什么斤两。房爷拉胡琴儿的次数越发减少,休闲方式变得极为单一:把大裤衩提到肚脐眼以上,站在街边与男女老少探讨国家大事:什么伊朗这次要作死啊,中日必有一战啊……明显网上头条新闻看多了留下的后遗症,想法极为激进,像极了田间地头指点江山的闲云野鹤。

直到房奶奶脑梗入院,房爷甩掉儿女,自己招呼。房奶奶前后入院两次,房爷身体力行谁谁也没用到多少。中间房爷一直盯着房奶奶锻炼,早晚搀着房奶奶医院走廊里溜达,一直坚持到房奶奶脑梗复发彻底卧床。

某天我在医院遇到房爷。房爷微笑,一如从前,像没事儿人一样站在病房门口拉筋甩胳膊。我问房奶奶现在怎么样。房爷笑,“都什么岁数了,还能怎么样,活一天算一天呗……”

房奶奶从医院回来彻底卧床,房爷一个人照顾。微信电脑照样学着用,带着老花镜风风火火一遇不懂就来找我,一口一个小徐师傅不耻下问。看网页,看电影,微信寻么老战友,房爷一个没扔下,像极了邻居家不学无术无所事事的败家儿子。

一次去帮房爷修电脑,我时隔多日再次走进房爷家,房间里糟糕气味刺鼻,难以忍受。我看了眼床上张着嘴不知道是睡是醒的房奶奶,又看了看房爷,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油然而生。

房爷该是八十多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总感觉他会熬到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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