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妨惆怅是清狂


书生姓甄,常来光顾,一来二去成了熟客。

书生高高瘦瘦,笑起来眼睛似一弯月牙。对话多了,我常有心调侃他,书生脸红的样子真好看。

我姓桃,桃之夭夭的桃。本身就是一株桃花树。在街上开了一间杂货铺,卖卖木头、石头。

我知道书生身体不好,也只有我逗他的时候,他的脸上才有稍许血色。

后来有一天,书生在我这买东西,我收了他三百文,一直没有给他货。

往生婆婆说,你若想来生再见到这个人,就欠他点东西,下辈子自然,就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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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外,十里草埔,一条街的酒肆,以其中一家九宫火锅最为出名,尤以毛肚引食客垂涎。京城的公子哥时常结伴或携带家眷前来打牙祭。

那一年,冬风起,我终于见着他,眉眼如故。

他牵着他的小娘子。

摸了摸手腕,我叹了口气。

盘下他府上隔壁的宅子,收拾收拾,支起了招牌。牌匾斑驳,字也看不清了。找来笔墨,仔细地描画轮廓,“银钱十两”。这是你给我写的字。

“快还我十两。”

“我什么时候欠了你银子?”

“十两银子,情谊相抵,互不相欠。”

“好,都依你。”

耳边传来遥远的对话。

同是寒冬,不同的是,当年的风吹在脸上,心是暖的。

我时常搬个小板凳,歪在店铺门口晒太阳,数今日走过几人。人来人往,终没见你。

甄府小公子,年少聪慧,可惜幼时大病,身子弱,在院子里养着,甚少出门。

从甄府大门右边石狮脚下起,踏1454步绕甄府一圈,第509步正是公子的院子。站在围墙下,昂首可以看见一株桃枝斜斜的插过来。世人都说,小公子爱桃花甚过自己的性命。

给招牌除尘,是每天开铺做的第一要事。然后就是继续歪在门口晒太阳。

这天,正在打盹,感觉有人挡住身前阳光。张嘴刚准备大骂哪个东西这么不长眼力劲,却眯见那弯新月眼,我赶忙吞了下口水。

“这位姑娘,听人说,你这铺子里,可以寻到上好的桃木珠。"

"好,都依你。"我恍惚了。

这桩生意狠狠地赚了一笔。

可惜银子再多也弥补不来这些年的不甘。

自从小公子入了我家一串桃木手串,就成了铺子里的头号粉丝。但凡我倒腾了什么新东西,他必前来。

一开始使唤小厮来取货,我没给。差小厮带话回去,必须亲来,否则不售。

然后每次见他,偶尔掩面轻咳,不是不心疼。

我心疼,好担心他会突然死掉。

虽然知道小公子有娘子,可这并不妨碍我继续喜欢他。

为了见多他几次,我改掉了天天歪门口晒太阳的懒毛病,变的勤快起来。货架上慢慢堆满了玩意,铺子越发像个铺子了。

知道他爱茶,还特意在店里能见着景的窗户下,设了茶案,备上名茗,只为多留他一会。

我说的话,他总能答。

我唠唠叨叨,他也笑而不嫌仔细听。

我寻了他三十三年,心里有好多话,想对他说。

可他,不是你。

小公子不来的时候,点香,铺纸,研墨,提笔。我可以坐上一整天。香是你喜欢的松木,丝丝缕缕,萦绕身周。

小公子说我的字很好。他不知道,我的字,都是你教的。从认识你开始,我写了这么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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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旧族,甄氏名门最。

书生姓甄,一日于荒郊拾得一段枯枝,带回家埋枝后院,每日以山间清泉浇灌。数月后竟发新芽生新枝,来年春绽放灿烂桃花。

我就是那节枯枝。

幻化为人。如何勾搭书生成了我人生的奋斗目标。

书生始终不待见我,我知道他嫌弃我是妖。

我不气馁。书上说过,自古深情得人心。

我努力做一个贤惠的小娘子。但凡书生喜欢的,我都认真学。只为与他,能多讲上几句话。

可是,还是有一天,书生告诉我,他要成亲了。

我在桃花树下,坐了好久。

让他给我十两白银,我去自谋生路。这家伙抠门,一文也不给。

书生成亲那天,又是打雷又是下雨,我不想听到喜炮声,更不愿看你着红衣骑大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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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从不在我面前提他的娘子。

我也不问。

一日,折了一株盛开正艳的桃枝给他。他反手,把花插进了我的鬓角。

看着他的眼睛,眼里有星辰,还有一个我。

百无一用是情深,我在焚的香里加了点料。

小公子爱上我。

待在铺子里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看书,我写字。有时候,他什么也不做,就静静的看我干活。

一幅岁月静好的模样。

我以为,自己会很开心。

可他终究,不是你。

挖出桃花树下很多年头的桃花酿。

从不沾酒的我,那晚与小公子对饮,醉生梦死。

第二日,我关了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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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婆婆说的没错,喝了那晚汤,从此是路人。

青草坟茔,我靠坐在你的墓碑上,指腹触及那个久远的名字,遥想那些岁月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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