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好戏
我想天底下是没有小孩子会不喜欢周末的。周末里的孩子最幸福了,没有老师的喋喋不休,没有闹铃的嗡嗡作响。只有绵绵的小床,暖暖的阳光。但对于我来说,周末是《走进大戏台》这档节目的播出时间, 是打破美好周末的罪魁祸首。那咿咿呀呀的唱腔,在我看来更像是疯和尚念经没完没了的。当然,有一个人可比我惦记这一天的到来。这不,老张头和他的小马扎已经就位了!
“姥爷,能不能把你的电视音量调低些,我们高三党,就靠周日这一天续命呢,您孙子我,已经连续一周只睡四小时了!”
“毛主席在篮球场还能专心看书呢,尽找客观原因。睡不着,还是不够瞌睡!”
“您说我不瞌睡,那我写作业总行吧,你把电视机音量调低,打扰我思路!”我一头钻出被子,打了个哈欠,说着就要抢姥爷的遥控器。
“唉,我说你这孩子。你自己不爱学习还不让别人有个爱好了。上学都上傻了?尊老爱幼的道理都不知道了!我是个老年人,多多理解一下子哦!”
“您厉害,啥都听您的!”
“你这么一说,姥爷还确实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忙。我最近老是感觉腰疼,走也走不快。晚上也睡不好。”
“我的亲姥爷,你确定腰疼?昨天街上卖酒的来吆喝。您一个70岁的比我一个17岁的跑的还快哩!”
“小孩子家家啥也不知道,岁月不饶人,人年纪大了就应该早点保养。”
“那我也不是骨科大夫,你腰疼,看医生,我也没办法呀。”
“看医生倒是大可不必,你看刚才电视广告里那个“护腰宝”没?超级适合我的。”
“上次那瓶钙片,你也说超级适合你的。钙片你吃完了吗。再说,我又没有“护腰保”的订购电话。”
“没事,我有呀!”姥爷说着从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小纸条。看着纸条上歪歪扭扭的电话号码和姥爷笑的眯起来的双眼,我刚背会的《出师表》又忘的一干二净了!
好在所有努力都不会被辜负,高三终于结束,高考成功上案!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全家人都开心的开怀大笑。当然姥爷也乐的合不拢嘴,但是姥爷的笑主要是因为那天《走进大戏台》多加更了整整一小时。据姥姥说,当年她生我妈时,我姥爷都没那么开心的笑过。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姥爷癌症晚期病危通知书发到我手机上时。已经高考结束两个月了。医生说,癌症已经全身扩散了,姥爷腰疼是因为,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腰部了。我忽然想起,姥爷曾说起自己腰疼。霎时,我的鼻头一酸,大把的眼泪夺眶而出。深深的自责和内疚涌上心头。
我和妈妈快马加鞭赶回姥爷家小院,虽然距离上次离开这里只有短短一个月,但此刻的姥爷已经无法下床了。他侧身躺在床上,背脊弯曲的像是一支弃用老弓。几根花白的头发也不见了踪影。深深的皱纹像沟壑般爬满了他蜡黄而消瘦的面庞。紧锁的眉头下,一双明亮的眼睛上下打转着,即使这样,大把的泪水还是滑下了他干廋的脸颊。我多想一头栽进姥爷怀里,感受他浓厚的呼吸。但刺骨的癌痛已经渗透进姥爷的每一个毛孔,哪怕是一次微微的呼吸,似乎都要用尽姥爷的全部力气。
那是我人生中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月,姥爷经历了骨折,苞疹,高烧……;那是最短暂的一个月,每秒钟我都舍不得浪费,我不敢睡着,生怕醒来的时候,再也听不到姥爷的呼唤。没有人敢告诉姥爷。他得的病是肺癌。姥爷从来也不多问。按时吃药,按时睡觉。还常常对我说:“孩子啊,不要伤心,姥爷一定好好吃药,病好了,送你去上大学!” 听到这些,我总是忍不住 号啕大哭。但姥爷总是努力扬起嘴角,说:…“好孩子,只要按时吃药,过段时间,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还不相信姥爷的话吗?”我总是快速的转过身,抹把眼泪,生怕姥爷看到。
早一天,晚一天。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依然是一个周日,和往常一样,姥爷早早的就守在了电视机前。但此刻的他只能全身瘫在轮椅上,他的身子愈发消瘦了,大大的脑袋像是打蔫的向日葵般垂了下来。电视机里《诸葛亮吊孝》唱的正兴起。姥爷的眼睛却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光芒,黑亮的眼睛逐渐混浊。随着《走进大戏台》的落幕。姥爷的眼皮也似幕布般缓缓落下,永远的闭在了一起。 “人生这场戏,我老张头唱完了!”话音刚落,屋里哭声四起,我静静的望着窗台上给姥爷买的“护腰保”,不由又一起想起和姥爷对话的场景。而此刻,姥爷的脸已经逐渐苍白,暗红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姥爷,愿天堂再也没有痛苦。来世,我们还一起听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