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马路比以往都显得宽敞,橘黄色衣服的环卫大叔拿着大扫帚刷拉拉地把落叶扫成一堆。行人缩着脖子快步赶路,脚边带起的风吹着落叶原地转圈。天空没有光,只有压的厚实的云。这个城市的冬天就是这样,永远有扫不尽的落叶,还有透不出光的云。
米凡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把好看的拉花搅得乱七八糟,木桌子上散落着黄糖碎屑和包装袋,面前的那个女孩咬着吸管,气氛有些微妙。
米凡停下搅拌挤出笑容说了句好久不见。感觉自己就像失去超声波的蝙蝠一样无所适从。桌子那头的女孩也是尴尬的回答是的啊。时间比任何时候都要慢,空气也比任何一个冬天让人觉得窒息。
一个星期前的那个清早,米凡的26岁生日。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就是远在杭州的老父亲急切的催婚。说什么同事老刘的孙子都会叫爷爷了你怎么还没动静,老爸遗传给你的基因不差不能断在你手里。米凡听得烦了,只回答一句现在不想谈恋爱结婚,只想好好工作,杭州的老父亲急得骂了句老子打断你龟儿子的腿,老刘的远房亲戚就在成都,这个星期必须见一面,不见我就从杭州过来打断你的腿。
丢下一串电话号码后老父亲挂断了电话。米凡思考再三选择了拨通电话,见一面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而且大不了就直说自己是为了敷衍老父亲,咱就见这一会,见了面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拜拜了您嘞!
是为什么对爱情没什么期待了呢?自己也单身五六年了,虽然有时会孤单,但更多的算是一种自由,心里没牵挂,自然而然就随心而欲,这种无拘无束的日子,米凡很喜欢。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和女生说过话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也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就像密林里的宝藏一样诱惑着猎人去追寻。米凡想说出口的敷衍荡然无存,说了句我们加个微信吧就要到了微信号码,头像是一个逆着光的背影,或许就是那个女孩。米凡甩了两个表情包掩饰尴尬,女孩回了三个表情包。米凡心想遇到对手了!又继续甩了几个表情包,一个下午两个微信数百张不同颜色款式的表情包,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光顾着斗图连名字都忘了问。
第二天才知道女孩叫刘芸,就住在成都。米凡寻思我们是一起斗图的兄弟姐妹,要不见一面吧,哪怕做不成爱人做朋友也好啊,有图同享有难同当,偶尔还能快快乐乐地斗个图。
一个星期后,这家熟悉的咖啡馆里两人面对面坐着,一瞬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见面的同时两人都诧异得想逃离。
最近还好吗?在干什么呢?刘芸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米凡干巴巴地说一切都好没想到是你。
你还和她有联系吗?应该没有了哦。刘芸笑着说。
米凡说,好的前任就应该像把骨灰撒入大海里一样离开对方世界。我和她都把各自删的一干二净。只是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你不是叫刘琳吗?
刘芸笑了笑说自己改名了,不喜欢琳字。或许不改名也见不到今天的你了。毕业后她又找了个男朋友,现在去了上海,结了婚有了孩子,日子平平淡淡。
米凡笑了笑没说话,刘芸接着说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你会和她走到最后,你们天天在我面前撒狗粮搞得我想把你们做成夫妻肺片。分手的时候我比任何人都吃惊,也各种劝,苦口婆心还是抵不住人的倔强。分手后偶尔见面你连招呼都不打,冷漠得一点都不像你。
米凡感觉凝结的空气慢慢软化了许多。或许忘记见面的目的就会忘掉窘迫怎么写,就当找到了很久不见的朋友互诉衷肠。米凡用手握着咖啡杯,掌心传来的温度刚刚好,端起来抿一口还是喜欢的味道。米凡说难道除了她我们就没别的可以说了吗?刘芸没有回答一脸严肃地问当时你们为什么分手?不是挺好的吗?
都过去那么久鬼才记得住。那最后一次通话的内容时间米凡早把它丢在记忆最深处了。米凡想了一会儿,说了一句不适合。刘芸不依不饶,说任何的两个人都需要磨合的,你们不一直都挺好的吗?
是挺好的吗?的确挺好的。情侣该有的都有了,去了想去的地方,有属于两人的特殊日子,还有关于两人的共同回忆,可是这些都在分手后慢慢冻结,然后丢在大海最深处,那儿什么人都没有,只有海绵宝宝和派大星。
好没有用啊。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我们能换个话题吗?总是聊前任怪怪的。米凡感觉空气又开始凝固了,四周说话的声音和音乐声越来越远,自己眼中的世界也只剩下面前的女孩,她今天化了淡妆,穿着驼色的大衣,手上奶茶的吸管被她咬得扁下去,她也像自己一样喜欢咬吸管,以前都没发觉。女孩回答了句好的就低下了头。米凡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似乎有些无礼了。
看电影吗?最新上映的那部喜剧据说挺好看。
米凡的眼睛正对着刘芸黑色的瞳孔,隐隐约约看到自己的轮廓。刘芸眉眼一弯,轮廓挤压消失,既然都出来了,电影你总得请我看一场吧。
电影还好,没有强行的煽情和拼凑的剧情,算是部国产良心。散场后已经夜幕低垂,马路上的安静变成了来来往往的车流,汇聚在一起就像倒映的星光。天空最靠近世界的地方被渲染成橘黄,最上层是墨水般的黑。一阵风吹过,身旁的刘芸打了个喷嚏。米凡摘下围巾简陋地挂在刘芸脖子上,冰凉的手不小心触碰到女孩娇嫩的肌肤,两人都颤抖了一下。
晚上冷。
谢谢哦。你对每个女孩都这样吗?
只对认识的女孩这样。
那就是对每个女孩都一样嘛。
米凡懒得去和女生扯逻辑,低着头没有回答,脸像烧着一般滚烫。街边店铺播放的歌忽远忽近,刘芸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清晰到环绕立体3D,两个人再次陷入了奇怪的沉默。地铁站还远,马路上的路灯一盏一盏路过,忽明忽暗。刘芸突然问电影好看吗?米凡轻轻点点头,对比很多国产电影,这部很良心了。
刘芸说我发觉你看电影的时候好安静啊,爆米花都不吃,眼睛死盯着屏幕。
米凡笑了笑,解释是自己怕错过了剧情,电影不能回看,回看就体会不到那种未知的感觉了。
自己以前看电影是个很吵闹的人,还记得以前和前任去看《毒液》,两人从头吐槽到尾,整个电影院回荡着他们的笑声。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看电影越来越沉默,哪怕是喜剧片,也只是象征性的发出笑声敷衍。女孩突然向前跳一步挡住了米凡,前倾着身子,夜空中女孩的眸子里闪闪发亮,仿佛藏着星宿山川,还有那个沉默的自己。
好奇怪啊,你没有以前那么热情,冷冰冰的。
是吗?米凡笑着回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没有任何想说的话,只想快点走到地铁站回家,回到那个冰冷的单人床。
是不是还在想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何必呢?女孩伸出手比划,现在的我们和过去截然不同,你不爱说话了,我改了名字。
米凡点点头,解释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嘴唇有些开裂说话难受,我们快去地铁站里吧,那儿暖和。女孩噘着嘴转身,留给米凡一个孤零零的背影。地铁站近在眼前,黑夜里的旁人步履匆匆地钻进自动扶梯,仿佛被光吸入那个地底洞穴。米凡想起小时候看的科普故事,蓝鲸一张嘴,海里的麟虾就会被潮水卷入蓝鲸的巨鄂里,和眼前这个场景莫名有些相似。
地铁口的那个人在等着自己,脖子上还挂着自己的方格围巾。米凡试着加快了脚步和她一起走进了洞穴,空气中的温暖涌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和外面是不同的世界。
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检了票走下楼梯,女孩伸手,米凡也伸手,围巾你留着吧,出地铁冷。
我只是换个系围巾的方式,你这个结太丑了!女孩把围巾打了个松松垮垮的结,米凡觉得女孩有点可爱,就像大学第一次见到她那样可爱。车来了,轻轻的刹车声,总有一个人要挥手再见,女孩跟着人流挤进了车厢,站在门口留下了一个微笑,车关上门慢慢发动,米凡挥着手再见,就像送别一个不太熟的朋友。
兜里的手机响了,来自于女孩的消息,感觉你今天有心事啊?不想见我吗?
米凡打了一串字,却又很快删掉,任何词语都不合适的空洞感从心底冒出,米凡第一次觉得自己不会说话。
明明对方挺好的,漂亮温柔,是自己喜欢的模样。难道是那段讨厌的记忆里有她的片段存在吗?或者是这种奇怪的关系会让所有人觉得尴尬吗?米凡的地铁到了,米凡挤进去,和周围人一样沉默合群。
突然想到分开后的第一天,喝得伶仃大醉却没有哭,只是不断说再也不相信爱情了,的确是不相信爱情了,不想再去了解一个人,不想再为了一个人难受痛苦,也觉得一个人挺好的,除了那些没人陪伴的夜。都说到了夜晚人会变得多愁善感,米凡觉得那是因为无止境的黑给了所有人那种虚无缥缈的孤独感,哪怕是身边有人也会觉得很孤独,孤独是人与生俱来的,就好比一个卵子只会孤独地等跑得最快的那个精子,然后他们结合,又变成了一个孤独的受精卵,至于双胞胎三胞胎,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孤独呢?米凡是独生子没体会过。
恍惚间到了站,顺着夜色回家,那条未读的消息迟迟没有回复。
米凡只想睡觉,仿佛只要睡了觉就可以忘掉今天的一切,眼睛睁开又是个没有烦恼的清晨。
门铃由远至近打破了梦的结界,醒来的确是清晨,还有着许久未见的阳光,还有在光线里跳跃飞舞的灰尘。门铃有节奏地啼叫,夹杂着门外人急切的情绪。米凡迷迷糊糊的开门,门外是那个熟悉的脸,脖子上围着自己的方格围巾。
都九点了还在睡啊?今天天气那么好,昨晚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就找叔叔要了你的地址,还好你还活着。
清亮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磨平了米凡的睡意,米凡堵着门,身上的睡衣松松垮垮,看着有些狼狈。
不欢迎我吗?还是房间里有别的人?女孩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怪不得你昨天那么沉默,原来有女朋友啊?
米凡摆手,自己单身五六年了那儿能藏娇?只不过是房间太乱不好意思让你看到。女孩把围巾取下来挂在米凡脖子上,一只手推开了米凡,没关系我最喜欢收拾了,你去洗漱我帮你收拾,今天我带你去玩,欢乐谷我订好票了。
要不要这么霸道?都不问问自己就订好票了。万一自己今天上班呢?
米凡被女孩推进了洗手间,洗漱台前的镜子里映出拉拉扯扯的两个人,就像有洁癖的女朋友和懒散的男朋友。女孩脸突然红了,你快洗漱我去外面收拾了。
门关上,米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昨天自己去见面的时候连胡子都没刮。门外传出水流冲刷的声音,女孩似乎在洗碗。
米凡不想洗漱,坐在马桶上发呆,背景音乐是门外拖鞋走来走去的踢踏声,女孩开始拖地了。
你弄好没有?男生洗漱也那么慢吗?
米凡打开门,我不想出门我有点累。女孩看着米凡,那好吧我把票退了,我在你家里陪陪你不?我感觉你有点不开心。
米凡推开了女孩朝卧室走去,我只想睡觉,你出门的时候把门带上谢谢。
回答米凡的是女孩从背后的拥抱,米凡被吓得楞在了原地,心脏的跳动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空气在一瞬间凝固,稍微干净的房子里两人的呼吸都几乎清晰可闻,米凡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感觉背后的女孩把自己抱的很紧,同时感觉到她在发抖,她哭了?
其实我从大学的时候就很喜欢你了。
米凡没有回答,感觉思维瞬间穿越了几十个世纪,第一次认识第一次说话到过后的视而不见到现在的拥抱,还有那些忘不掉的,有她存在的回忆,都一点一点的侵蚀着米凡的心。
我知道你介意的是我和她曾经是闺蜜是室友,可是她给我说了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你们不适合,她也祝福我们能够在一起,我才敢鼓起勇气来找你来告诉你。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很羡慕她但我不敢去说,因为我只要看到你开心就够了,我也很开心。现在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为什么还是放不下忘不掉呢?
米凡身体僵硬得像一截枯木。身后的女孩抱的还那么紧,自己想转身都没力气推开。安静的房间里弥漫着女孩的悲伤。米凡用手拉扯着女孩相扣的手,给自己留下了转身的余地。女孩的妆哭花了,眼线液说着鼻梁两侧留下来,如同结疤的伤痕。
谢谢,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说。可能我是个懦弱的人吧。浪费了你那么多年的感情。米凡试着一字一句,却还是有些许的颤抖。或许这也是自己单身五六年却没有任何想法的原因,自己是个懦夫,陷在感情阴影里走不出来,或者说,是自己根本没有再去爱一个人的勇气。
女孩还在哭,她松开了手,直挺挺的站在米凡面前,我好看吗?
好看。
你喜欢吗?
对不起。
好吧。
女孩踮起脚,在米凡干裂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蜻蜓点水般敷衍。
以后记得擦润唇膏,我走了再见。
防盗门关上的声音过后,房间再次安静了,米凡伸出食指摸了摸自己的唇,闭上了眼。
再见?还会再见吗?好吧祝你幸福。
一个星期后的朋友圈,女孩发了张逆着光的背影,定位在杭州,一个字都没说,比任何人都敷衍。
米凡点开了女孩的资料,拉到最下面。
将联系人“刘芸”删除,将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