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与书法论序言

书法者非书写之法，书能显道。何道，天道，地道，人道。或曰书法乃文化核心之核心，亦然。春夏之交，偶访净曦空间，见诸师兄笔法，颇为赞叹。端者心经小楷涓涓然若毛尖之清，隶者曹全之碑孱孱然若老树红袍，篆者峄山之刻铿铿然若观音之铁。师兄遂问愿学否，于是欣然问其详。同赴学者四五人，皆慧敏。师者携物至，何物，包中出一锦盒。内藏古剑一柄，众人起而捧观，剑长不足一尺。师指剑曰“上有千里江山”。近视果然，师曰师造化也。举灯照之，大江奔流，巫山云雨，丘壑岩峦，历历呈现。后又取盒二三，或剑或小鼎，皆有精微可叹之处。物华天宝，钟灵毓秀，所以动心神，牵魂魄，莫不由非常之变化，或天造地设，或天工巧夺。手艺人文，匠心独运，去机心，道自然，乃可成其妙。若刻意为之，模之型之，虽有其像，非因自然，既远造化，失生气。人皆有猎奇之心，盖由生命之意志力求强大求创造之本能。创造力者，非求变化不可得，非求精练不可得，非求无我不可得。造物之道，亦书之道。余观书之神妙，无过于魏晋。创造力强盛之时代也。二王之书，美在生机，美在自由，美在奔逸，美在开拓。论书之始，篆隶行草之变，由之实用，由之自然，千变万化，无有雷同，盖先秦之思想自由之故。予观夫秦汉，一简之内，或草或隶，或缓或急，或正或奇，简简各异，无有定则。察之自然，物之初萌，然后分化。奇巧者，变化创造之初始也。变化之果，或妍或蚩，或强或弱，其类无穷。类多则比，然后分奇正，定品位。右军学书，时值品类初分，奇正未定，书家竞出，滋养琼林。其能博采众长，化奇绝为精妙，融质朴为自然。故获艺术之自由，成后世之典范。予求逸少尺椟，开卷竟为献之手札，故而观临，又觉别有气蕴，与丛兄谈及，更知逸少有意求新，自成方向，别具蕴格。迨至后世，书者皆学二王而无能出其右者，其技之故，抑道之故？技者，自古有千年不变之笔法之论，工于书者，日夜临之，以无穷之力募有穷之碑帖，不假多年，可致于瑧极。其道也乎，历代书者，君者臣者儒者道者僧者皆有之，道之悟不可谓不深也。然则后世唯在唐楷有所建树，余则望魏晋之莫及，其故非在技也，非在道也，书写之自由魂缺乏也。随唐以降，凡为书者，幼受儒学，其制一体，出将入相，志在功利，文以显忠，书以邀名。向者兰亭高士，以功名为枷锁，羲之一怒挂冠，竟如当年东床斜卧，任性逍遥。其书百千，无一笔媚世之态，何似竹林广陵，东篱之菊，风雅之极哉。非此文化自由之时代，何有其自在之常态，自由之天性。若夫贬谪之士，亦常写愤激之言，丛林之人，亦难脱等流之气。真自由者无我，师曾赞剑圣之高，吾穷览其技，未见其人其剑，但见一魂。剑与书异乎，物与心异乎，不一不异，其至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