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的女人

1998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周强猝然离世,那一年小姨42岁。

说起周强那是个能人。镇上出了名的“小诸葛”。自己开着个小旅馆,还经营着药房,退伍后虽然没进事业单位,但他人缘广,路子活,不管亲戚、朋友谁有事求他帮忙,他都能说上话。在同龄人中,一切都顺顺利利的,有儿子,有房子,有票子,日子过得让人眼热。

可就在这时候,周强却因喝酒过度,突发脑溢血,死在了家里的楼道中。

他才44岁,44岁呐。听起来就让人惋惜心疼。

小姨23岁嫁给周强。年轻时候的小姨真美,像清晨路边儿上带着雾气的小花。那么灵性,那么秀气。

他费了好大的尽头才娶了她。

新婚夜,他把手匝在她的腰上,认真地说“一定会让你跟着我过上好日子的……”

她说“强子,你没钱没房都不重要,我嫁了你,从此就是你的人。”

那一刻,他疼她疼到了心尖尖里。

他竭尽全力对她好,不让她进厨房,说油烟重。不让她干农活,说她细皮嫩肉经不住拉扯。对她的家人好,她爸爸住院,他整宿整宿伺候着,比亲儿子都尽心。

这么多年,他把她宠溺成了公主,她则把他当成了依靠一生的大树,信任着他,爱着他。

当年的情深似海,如今的生离死别,再花好月圆的夜色,都带着一刀一刀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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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那几年,千难万难。

她还没从他的突然离去中缓过神来,生意上林林总总大小事宜就扑面而来。她麻木地看着那些密麻的数字,悲恸地说了一句“人都没了,挣钱还有什么用,找人接手了吧……”

打算接手的人是店里的老洪,他在店里四五年了,业务、员工都熟悉的不得了。但是价钱却压得老低。

人性总是凉薄。出了事,孤儿寡母,哪怕是昔日的朋友都想来踩一脚。

最后,还是小舅做主执意留下了药店。他说,这是强子多年的心血,不能让他在那边为你们娘俩的日子担忧,他走了,可你还有孩子,你得自己学会谋生。

那天晚上,员工们都下了班,寂静空廖的药店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呆呆地看着药品出神。药架的每个角落仿佛都能看到强子在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他就在她的身边,仿佛从未走远。

她的眼泪又汩汩地冒出来,一直流进了嘴角,被她擦干。又冒出来。仿佛怎么擦也擦不尽。她就这样一直坐到月影西斜,带着对他浓浓的缱婘,才红肿着眼离开了。

后来,她把店里的日常交给小微管理。自己则出门跑药品、跑进货活脱脱成了一个业务员。

镇上的人都说小姨变了,她再也不是那个柔和的、笑盈盈的女人了。

周强不在的日子里,小姨将自己活成了另一个周强。

她不再是一缕柔和的光,而是变成一股凌厉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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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监局过来监督工作,结果抽样调查不合格,收走了经营证的副本并让关门整顿。

她带着礼去找监查科的主事,一切都按照规章办事,没有余地。冷淡的态度,让她饱尝了人去茶凉的滋味。

她又找供货商协商,对方答应出面解决,可远水解不了近渴,也得等十天半月以后了。

折腾了一天,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她看着天边那片深红色的云霭在一点点消退,直至沉落在了西山。她的心也仿佛随着那红日沉落了下去。

那一晚,小姨回到了药店,她拿出近日的账目翻看着。

门“哐当”一响 ,老洪走了进来。他倚着柜台,血红的眼睛盯着小姨,满嘴酒气。

“嫂子,近来……遇到难事了吧,需要小弟……帮忙尽管开口。你要是嫌苦嫌累……只管一句话,小弟心疼你都还来不及呢……”

一边说着一边歪趔着去靠近小姨。

小姨看着这个醉汉虽不惊慌,但充满了厌恶,她没有理睬他,想出门而去,结果却被老洪拽住了袖子。男人的力气大,拉扯了半晌都没挣脱掉他的纠缠。小姨眼里有了恨意。她随手抄起个凳子,冲着老洪砸了过去。

后来林力出现了。林立是镇上派出所的一个民警,那天晚上值班,听见奇怪的声响,忙赶过来了。林立安顿了小姨,并把老洪送到了医院。

后来老洪的老婆气势汹汹地找茬,说她老公检查出了脑震荡,还骂小姨是到处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开口索要的赔偿没有边际。小微把小姨锁在屋里,不敢让她出面。

小姨在屋里闷了三天,也哭了三天。她哭强子凭什么丢下了她一个人。她的哭声越压制越悲恸,让人听来,每一个毛孔都是痛。

后来还是林立出面协调才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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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林立开始走入了她的生活。这一走进来就是三年。

林立四十多岁,前几年女人死了,带着俩儿子,不大好续弦,就这样一直鳏着。

对小姨,他是什么感情呢?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女人,他爱,他怜惜,他却从不张口。

他帮衬着她整理药房的事务,那些场面上的事帮她出主意,想法子,他用一个中年汉子最朴拙的方式护着她,对她好。

小姨也给他的孩子买衣裳,买鞋,还给他买酒。他都收了。

他的日子,因为有了小姨而变得热乎乎的。

一个人的夜又苦又长,小姨望着窗外冷冷地月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镇上的人把小姨和林立的谣言传得香艳又龌龊。镇上的人说,林立狗日的有福啊,人财两得。

小姨给林立炒了菜,开了酒,两人吃着吃着,小姨的眼泪落了下来。

她说:“林立,我明白你的心意,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从今以后,你遇到合适的,就找一个伴吧”!

林立凝望了小姨半晌。

仰头把一盅酒喝进肚子里。

终究还是没有走了那一步。

她与林立,从此可以安安心心地在人海里错过了。

她这一辈子偏执地把她与强子之间的一切叫做:爱情。

这是她以后艰难又漫长的守寡岁月里最细致而又丰盛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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