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苏君
图 / 堆糖
白炽灯装潢了整个店,冷白光罩下老妈正在试鞋,脚指头拼命挤压了好一阵终于放进了那双不能再普通的平底鞋,脚掌过于宽肥,沿着鞋边缘勒出一圈肉,后跟尴尬的留在了鞋外。
“算了,穿不了。”
老妈看似平淡的语气却充斥多年来的无奈和酸楚。那双淤青的脚背上全是刚愈结的疤痕,过敏细菌早就肆无忌惮的在那十几寸的斗莲上长满了野草,野蛮而又坚韧。奇形怪状的脚指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可灰指甲却十分厚劲,无一脱逃,固执地坚守着那片小小领土。
顺着脚跟那双罪恶的手挣扎着提上最后一厘,将糙得堪比黄土地皮的后跟塞进自己的旧鞋。
哪里罪恶了?
罪恶的源头就是那双手上的指甲,她是罪人!
她无情地摧毁了我新买的尤克里里琴弦,早知道我满怀期待地等了近一个星期,终于拿到了想拥有的琴,结果一夜之间,琴不复完整,我可是都没舍得多摸摸它的。
她在我左右手臂上留下了两个圆润的弯痕,手法之惊人,制造事故现场时根本没有一丝感觉,可没多久就让人痛不欲生,最可怕的是她带有不可解的毒性,事故结束后留下永远都消除不了的黑迹。
她让我惧怕,是我抹不掉的阴影。
每次那双陈年老茧遍布的大手想要趁机拉住我的手时,我都害怕得赶紧从那片黑暗之地逃离,我知道她在某个地方裂开了嘴角。抽离的瞬间,我依然能够感受到那双手的粗犷。
但我的心却沉了下来,我真的害怕她吗?
应该不是害怕吧,是可恨。
可恨那些指甲太过坚硬,太过糙劣,没有一点儿温柔可言,她们一点儿都不像是一个女人的手应该有的。
可恨老妈看见那把新尤克里里时眼睛是放光的,那一刻她的童心再也藏不住了,那双糙手就这样横抱着琴在我面前胡乱地拨扫着琴弦,整个人不住地转圈,这样开心的老妈是我没法阻止的,悲剧发生。
可恨老妈只有在我面前像个胡搅蛮缠的孩子,开心的时候拉着我一通乱跳,跟她打闹起来我是完全没有办法的,那些疯狂的指甲即使我再怎么防备还是会悄悄滑过我的手臂,留下明显的痕迹。
可恨那些指甲明明可以改变,老妈却从来没在意过,仿佛那是她生来就有的,无需挂心,至少之前老妈从来没想过它们会不断作恶。
可恨这样的一双手摆在我眼前,满目疮痍我看在眼里,酸在心里,却没有一丁点儿能力去改变它。
可恨老妈那些尴尬那些无奈那些自卑,我都清楚的知道,却无法理直气壮的安慰她,反而总以刺激性的话语中伤。
可恨那些指甲制造了事故后,老妈像个犯错的孩子扁着嘴跟我认错,可我发泄了一通后还是把所有错都怪在她身上了,即使这本来就不是她的错。
她不是故意的,她心里其实比我更难受,我都知道。
很多时候明明一些理解和体谅的言语就能化解一切,可我们总是选择了让对方更加讨厌和痛苦的那种方式。
越拉越远,到最后谁也低不了头。
谁也安慰不了对方。
所以,我还是讨厌老妈的指甲,讨厌透了。
究竟是什么锻造了这样一双手,又锻造了这些讨厌的指甲?
上苍会保佑善良的人,也会考验勤劳的人。
老妈那双手生来就有会长灰指甲,又硬又黑,还有割草刀的痕迹。长年长冻疮已经让那双手变得肥大且布满纹络,丑极了。
由于工作内容的缘故,她那双手每天都要干很多粗活儿,来来回回搬沉重的箱子,所以她的手经常开裂,严重到涂润滑膏都没用,然而还要用它写着同样粗犷的字。
又究竟是什么让老妈从不在意?
老妈不是不想在意,是她没有底气和勇气去在意。那些想想就好了,她从未想过我一天真的会改变些什么,毕竟这些她从来都觉得不可能。
不是被生活所逼迫,是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她要的是自己还有力气还有能力去守护住自己想守护的人,支撑自己想支撑的家,挣自己还能挣的钱,才有勇气觉得这些能证明自己还行。
其实老妈不必这样逼自己的,只要生活过得下去不算太差我都觉得没什么,从来不期待能够大富大贵,所以我希望老妈能放过一下自己,也放过一下我们。
这样我才好原谅那些指甲。
不管那双手何种不堪入目,那些指甲何种不尽人意,但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最美的。
因为,在那双手里能开出五彩的花朵,是她的勤劳浇灌来的,日以继夜,夜以继日,日夜反复。
我多么希望以后的自己能有足够的能力去接下老妈身上的沉重,拿走她心里的背负,那时她想在意的就应该去在意,而不是强忍着假装从不在意。
即便,我还是讨厌老妈的指甲。
但至少我的讨厌,不再有负担。
山川异域
岁月拾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