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的王国—3.归去

4月20日,谷雨

“雨粟当年感天帝,同文永世配桥陵。”据《淮南子》记载当年天下正遭灾荒,被仓颉造字的精神感动,天帝命天兵天将打开天宫粮仓,下了一场谷子雨以救万民。后人因此把这一天定名谷雨,成为二十四节气中的一个。

这个世间有很多传说,神奇之处在于常人办不到的事情,有些人却因强大愿力和百折不挠之精神,受天地万物加持终得所愿。然而,自有人类就有男女,彼此存在的身心差异,并没有因为人类变得能力超凡而改变,纵使身怀移山倒海、上天入地的能人异士,也无法消弭男女天生的隔阂。

作为芸芸众生中平凡的我,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但也不想固步自封在自己的小世界,时常会想如何才能从固有认知中跨出去,既成就自己也利益他人呢?那个时代的阿瑟用前半生服务国家、服务人民,他为集体付出的时候是否满意个人的生活和情感,究竟什么样的人生才算完整?

日子依然流水般过着,我和所有全职妈妈一样,每天洗衣、做饭、陪伴孩子长大。由于上个月上海疫情爆发,各地陆续检测出阳性病例,南京也需几天做一次核算检测,除了去菜场、超市采买食物用品,真的是越来越少出门。

阿瑟的身影时不时出现在我的心识空间,他用那湖泊般幽深的双眸注视着我,想说什么又不曾开口。可惜清明节前后我在情绪黑洞待了很长一段时日,无暇顾及他的存在。

终于,一个清晨,孩子在客厅听故事,我独自坐在小房间的书桌旁,看着阳光洒在窗台,光影轻快跳跃着,明媚的色调稍稍挥去许久以来心灵深处的尘埃。正当我想闭目小憩,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阿瑟的神色略显惆怅,像似在等一个久久不曾出现的朋友。

“阿瑟!”我不禁轻唤一声。

“你似乎不太愿意理我。”阿瑟讷讷。

“不好意思,这些日子我在情绪低谷里待了很久,有些自顾不暇。”我抱歉道。

“你现在的生活很平静,为什么会有情绪低谷,不像我。”他突然止语,不再说下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绪,也有各自的困境吧!”我回答。

“家庭稳定,健康安逸,一切有序前行,不明白你这些情绪低谷是怎么出现的?”阿瑟轻嗤。

听他语气中带着丝嘲弄,我不禁想:他是想和我讨论情绪问题吗?和一个意识中出现的虚幻男性,还是不同时代、不同生活背景,我能跟他聊啥?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觉得还是有必要探讨下这个问题:“情绪的本质是相同的,只是男性与女性的情绪机制不同,对你而言巨大冲击才是情绪波动的前提,于我来说细腻琐碎的小事可能会让情绪有所变化。”

“如果小事就会产生情绪,女性也太脆弱了。”阿瑟摇头。

“情绪是个正常的心理产物啊,男女都有,只是双方触发机制不同。男性喜欢关注宏观事物,女性更注重感受与细节,即便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容易共情。驾驭情绪是一种能力,男性并非一定优于女性。”我据理力争。

阿瑟不知可否的模样,他想了想问道:“那你是如何从情绪低谷中走出来的?”

“真要展开来,说上三天两夜也不一定。简而言之看到情绪、接纳它们,适当的释放表达,允许时间带着它们从我身心流过。”我回答。

“你说的太复杂了,我根本没有时间花费精力关注什么情绪问题。再难的事情,关键在怎么去面对和处理,关注情绪本身就是浪费时间。”阿瑟口气带着作为指挥官的威严,“你们女性把伤春悲秋的时间利用起来,可以做很多事情。”

“对,对,对,你们男人志向高远,着眼宇宙、星球、再不济就是家国大事。我们女人眼前只有丈夫孩子、家长里短,胸无大志又眼光短浅。”我一改正儿八经聊天的姿态忍不住揶揄,大家都是同个物种,看不起女性就是病,我又不是你下属,不惯你这毛病。

阿瑟从没听过别人用这样口气反驳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别看了,我既不贤良淑德、也不知书达理,看不惯你对女性轻蔑,这会儿已经口下留德了。”我挑衅地瞅了他一眼。

“你”,他被我说的语塞,眼眸中闪过瞬间的愤怒,他快速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变化后做出调整:“你这样表达好像不太礼貌,怎么说我也是客人。”

“你都这么瞧不起女性了,我还在乎你是不是客人?”说完我便拿起桌上的杯子去客厅接水,这样的谈话没法继续下去了,不尊重女性的男人不值得我浪费时间。

到了客厅倒上水,看着孩子听完故事还扒拉着IPAD,我走过去拿走了IPAD示意他休息休息,孩子撇撇嘴嘟囔着:“就看一儿嘛!”

“时间到了,玩点别的吧!”我拿起水杯走进小房间,原本以为阿瑟被怼后应是离开了,没想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坐在我刚刚起身的椅子上。

嗯?我愣了片刻,这还没走?心理素质挺强哈!阿瑟看到我进来径直开口:“虽然你是个修养不高的女性,但是我不会不打招呼就走,面对任何事情都能妥善处理、以礼相待,是指挥官的基本素质。现在我要离开了,再见!”

“再也不见。”我忿忿吐出最后一个字,他的身影便消失了。


第二天,日头依旧晴好,学校刚复课不久,孩子们在家放养了一段时间,学习状态比平日里懒散很多。一想起家里的鸡娃,顿时觉得男人难以理喻,连男孩子都是不好相与了。

晾完洗好的衣物,我走进小房间,惊讶地发现那个让我怼回去的男人又出现了。

“试了几次,回去都是黑暗,只能先来你这儿。”阿瑟无奈。

“最高指挥官,你不是很能耐吗?怎么,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我自是没有好颜色给他。

“能不能好好说话,我是来找你解决问题的,这次无论我怎么回去就出现黑暗,最后只能回到你这里,你也不想天天被我打扰吧!”男人的口气没有上次那么凌冽。

我笑了笑不知可否:“行啊,那就说说具体情况吧,你之前怎么回去的?”

“以往从这个空间离开后会从现实的梦中醒来,这次遇见的都是黑暗,回不到现实生活。”阿瑟有些怅然。

“什么原因,和之前回去你有发现不同吗?”我的好奇心开始蠢蠢欲动。

“不知道,刚刚回去的时候碰到一些迷失的灵魂,他们是不久前在飞机失事时离开肉体的灵魂,在黑暗中久久盘桓,不知道去往何处。”阿瑟思索着。

听到这里我陡然坐直身体,脑海中闪过前些日某个航空公司飞机失事的报道,“你看到的是我们国家飞机失事的人们?”我急切地问,嘴唇都有些颤抖。

“好像是吧!他们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人间。”阿瑟的思绪跟着拉回之前与他们相遇的那刻,“因为灵魂在极短时间脱离肉体,受到的冲击力太大,很多人看上去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灵魂滞留在黑暗中。”

我慢慢坐到床边,听到离开的人们迷失在那样的世界,心中的悲伤顿时涌现。我也有家人有朋友,如果活着的时候没来得及说一声再见,死后还看到他们停留在痛苦之中该多难过啊!

“生命没有偶然事件,我从小接受有关死亡的教导:意外死亡是灵魂寻求离开肉体的方式之一,他们在人间的旅程已经完成,只是寻找了一种方式离开。”阿瑟看向我,语气中带着些许安慰。

“我也听过这样的说法,头脑能理解,但情感还是无法接受。小时候太婆过世,因为在外念书路途遥远,我来不及送她最后一程,那个遗憾是我人生极大的伤痛!这一次离开的是132人,那么多逝去的生命,背后是多少家庭的悲痛与心伤。”

我们静默了很长时间,“当时我看见有星星点点的光亮飘到那些灵魂所在的地方,你们的世界一定有很多人在为他们祈祷与祝福,这些力量化成温暖的光,为离开的灵魂带来抚慰与光明。”阿瑟开口打破持久的沉默。

“那有什么用呢,他们不会再回来了!”我叹息。

“温暖的光为迷失的灵魂照亮回家的路,我们的国度人们离世,大人都会这样告诉孩子。”阿瑟道。

“可是又有谁为活着的人照亮前方的路?”我喃喃。

阿瑟突然低头不语,他太理解这样的心情。当他找到其他生还的子民,所有人加起来只有78人。每一个存活下来的人承受的却是整个世界的毁灭和几万万人离世的痛苦。那种压抑、窒息、悲恸,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意外离世的家庭,都会留下不同程度的心理创伤,需要很多时间去修复!”我从情绪中渐渐抽离出来,目光看向窗外的蓝天,开始默默祈祷:“愿那些迷失方向的灵魂,早一点找到回家之路!”

“你对心理创伤很敏感?”阿瑟抬眸。

“是的,我曾抑郁过很多年。”我轻吐一口气,拉回飘远的思绪。

“抑郁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阿瑟继续提问。

“该怎么描述它呢!“生活中看不见阳光,只有黑暗如影随形。就像走进一个阴森冰冷的山洞,与世隔绝。自己走不出去,别人走不进来。”我回忆着。

“你是怎么从抑郁中走出来的?”阿瑟开始升起些许探究的兴趣。

“以前我就使劲折腾,把自己折腾到体无完肤,可是无论怎么折腾都突破不了这层屏障,感受不到外界的回应。后来慢慢的不想折腾了,等着黑暗将我吞噬,等着闭塞的山洞让我窒息。”

“然后呢?”阿瑟继续。

“再后来我尝试了很多方法,有时候好用,有时候不好用。庆幸的是这些年我认识了一些朋友,大家相互敞开内心,彼此关心支持着前行。在我陷入情绪黑洞的日子里,她们会在洞外陪着我。”我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上一口,干巴巴的嘴唇瞬间滋润不少。心识空间的对话根本不需要发出声音,对自己竟然感到口渴不禁失笑,我停顿片刻,继续说,“她们接纳在情绪黑洞时我呈现的所有状态,让我知道她们在一直都在,只要需要她们随时可以提供支持,然后我就不知不觉从洞里出来了。”

“这算什么方法?”阿瑟摇摇头。

“她们让我感受到了全然的接纳,无论我是颓废的、自闭的、疯狂的、神经质的,所有她们都接纳。或许这就是爱的力量,消融了我与外界的屏障。”

“你是幸运的,这么多年没有人真正了解我,甚至连我也无法完全了解自己。”阿瑟语气淡淡。

“如果你愿意说些什么,我可以倾听。”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

“有些事情语言表达是苍白的。”阿瑟摇头。

“如果这样,那我们回到最初讨论的话题,你以前遇到什么状况会出现在我这里?”绕山绕水终于把跑出几百里的话题拉了回来。

“好像是梦境,某种梦境会带我来到这里,回去后依然会从梦中醒来。”阿瑟道。

“你的意思是,入梦后你的灵魂来到了我们时空。”我很惊讶。

这时他捧起脑袋,表情变得痛苦起来:“我想起来了,每次梦境中出现混沌与黑暗,就会莫名的来到你这里。”

“混沌黑暗的梦境?”我重复。

“是的,那个梦境里没有生命气息,被一片死寂笼罩。是在我们的世界崩塌后,我从救生舱醒来开始就出现这样的梦境。”阿瑟努力回忆着。


那一刻,我看见阿瑟灵魂处浮现出一道裂缝,就像地震时地面裂开的模样,狭长而深邃。“阿瑟,家国覆灭的经历对你冲击太大,你的灵魂出现分裂,一部分因为某些震荡游离出去。或许你不想面对这么大的痛苦,灵魂通过分裂、抽离的方式减轻你的悲伤。”我把对他的观察快速整理成语言。

“你是说我的灵魂不完整了?”阿瑟慢慢平静,回到他擅长的理性思维。

“是的,你的灵魂承受不了巨大震荡,一部分缺失了。”我轻叹。

“怎么才能修复?”阿瑟看向我。

“我也没有具体解决方法,但是第一步需要你直面与接纳发生的一切。”我看向他。

“我已经努力接受家国毁灭,这件事中没有什么我不能面对的情况!”阿瑟疑惑。

“那只是表意识层面,潜意识里你依然有回避和无法接受的部分。”我肯定地说。

“为什么会这样,我很努力地从伤痛中恢复过来,让自己去面对和处理后面的各种事情。我有责任带着大家开始新的生活。”阿瑟痛苦的摸着头,缓缓低下了身子。

“你在压抑自己的痛苦。”我不忍道。

“难道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作为最高指挥官难不成整天以泪洗面?”阿瑟声音瞬间变大,突如其来的愤怒连他也始料不及。

“阿瑟,不要控制自己,跟随这样的感受,允许身体表达,说出你现在的心情,我在听。”我摊开双臂,如同一个正在打开的容器,接受到来的一切。

“不,我不能失控,活着的人已经够伤心了,我怎么能软弱?”阿瑟努力平复心情,尽量压制语调上的起伏。

“表达感受不是软弱,穿越心底的悲伤与无助需要更大的勇气。”我一边说一边靠近他。

“你不会了解我们的痛苦,更不会了解失去家园和所有庇护的绝望。”阿瑟蹲下身,紧紧环住自己,身体剧烈颤抖着。

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在寻找让自己更坚强的方案,而不是如我说的展示内心的柔弱。

这时我看见意识空间的自己,缓缓走到他的身旁,蹲下身轻柔地说:“阿瑟,虽然我们面对的灾难不同,但是我们都经历过失去亲人和朋友的痛苦,这些痛苦的体会我们是相同的。如果它们一直压抑身体里,就像饥饿的毒瘤不断吸走我们生命的热情,表达情绪不是软弱,是为了让它们更快的离开。”

说话的时候我看着阿瑟的身体微微起伏,看不清对方是不是在流泪,就这样,很久很久以后他缓缓直起身,开始哼起一首悠长的曲调,眼里闪烁着泪光。

直到后来他才告诉我,这是一首送别亲人的歌谣。

《亲爱的人儿》

亲爱的人儿,你独自在路上,莫要回头望,看路边花儿盛放!你要轻轻吟唱,灵魂的歌儿,会温暖冰凉胸膛!

亲爱的人儿无须心伤,那个世界开着思念的窗。风是祝福的信使,星星是爱的目光。

听啊,我们唱着熟悉的歌谣化去你心头悲伤。

亲爱的人儿,你孤单在路上,走过这一段是光和爱的地方!你要翩翩起舞,迈开脚步跨越那踌躇与彷徨!

亲爱的人儿轻松起航,天使守护你们顺遂安康。快乐是飞翔的翅膀,幸福带来希望。

看啊!我们点亮手中的火把为你照亮路的远方。

听到最后我已泣不成声,抬头望向阿瑟,他的四周正泛起淡淡的光,身影逐渐散去。我想歌声会带着他穿越黑暗,回到灵魂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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