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被精神死亡的六个小时

那不是梦,那是你的精神世界



被精神死亡的六个小时


看世界的样子

不应该

只是应该


文|Cream




我向来都只觉睡觉是浪费时间的事情。但困倦,却是我最强大的敌人。无论如何,我都抵挡不住一整天的疲惫所带来的乏力感。这天也是,晚上十二点刚刚好,我便不小心沉入了梦里。

我并不讨厌睡眠,因为睡去了我便能做梦。梦的世界很奇妙,可以随意穿梭环游,常让我又惊又喜。

我端坐在一台老式计算机面前,页面是极致的蓝,很快便弹出一个个时间窗口,窗口里显示的是不同的空间。

时间是未来的,人们住进了信息网页,往往只需通过电信号便可了解到对方的想法,这是现实世界里尚且达不到的。

我查看了其中的一个网页,瞬间它就把我全部的精气神吸了进去。这里光影迷离,新世界的大门就这么浮现在斑驳的空气中。

我走在不知年岁的世界里,看着漠然的人群从四面八方走来又从某个点走去。我很清楚地感知到,不同于本体世界里的疲惫,我的身体变得十分轻快。


我搭上了22号列车,人群不算拥挤,但也找不到合适的座位。

我倚着车门,车厢里安静得很,我也只是茫然地听着车里广播的声音,里面不停地传达着问候、注意事项和站点信息,这和真实世界没有什么不同。一切都被套在规矩里。

我不知道要在何处下车,直到我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她看起来非常疲倦,就站在我对面,身旁有一位老人蹲坐在地上打盹。

车窗映着两个疲倦的身影,我脑中闪现了这样一句话:我发现是这个城市疲倦了。我又想起了,本体世界里的我在这个场景下曾经想过并记下了这句话。

当时的我很想知道这位老人经历了什么,而如今我只需轻微锁定就能知道他疲倦的痕迹,我忍不住想要验证我之前的想法。

我之前遐想的是: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从事过度体力劳动的普通劳工,家人的疏离、生活的贫困、知识的残缺,以及工作的重担让他的世界满是伤悲,不得不和没办法,是他活着的所有理由。

可当我解锁他的痕迹时,我眼前浮现出的幻化网页中出现的关键词却是快乐、安心、幸福、充实。

不解。我想电信号也不过如此,它依旧无法懂得人类。大概是电信号自己读取了我的想法,它很快便反驳了我,为我列明了分析痕迹,并对我做了一系列讲解。

总的来说,我错了。我信服它,但我怀疑我。

周围的人好似都没有感知到我刚才一系列的大动作。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极为隐私的,人们都被罩在了一个无形的网中,除非自己主动开放与他人沟通,否则别人无法感知。

难怪车厢里如此安静。这一点发现让我十分可喜,因为安静才是世界最美好的样子,我始终这么认为。


我稀里糊涂地下了车,乘着望不到头的手扶电梯通过了很长一段地下通道。

从地面探出头来的时候,烈日闪进我的双眼,我的眼前一阵眩晕,但没有人发现我的异样,一种孤独与无助感油然而生。在平台的角落里蹲坐了好一会,我才开始重新看眼前的世界。

车无畏地行驶在路上,时而嗖地在空中呼啸而过,时而缓慢而炫酷地在空中盘旋。我招来一辆扁长的车,它悬浮在地上,轻飘飘的,踩上去像踏上一朵云。

坐在飞速前进的车上,我感到有些茫然,清凉的风吹得我恍惚。此时,我亦不知穿过了另一个时间窗口。待我回过神来,车窗外已是黑夜,车里的时间显示器早已悄悄走完了二十四个小时。

凌晨这座城还是不失热闹,开工的开工,赶路的赶路。除去了白日里浓烈的烟火气,原来世界也可以是这么冷冽。

我看见高架桥下摇着蒲扇的阿公,我在想这一定是一个充满诗意和豁达的人,才能够在凌晨的郊外高架桥下若无其事地摇着蒲扇。老实说,还挺浪漫的。但,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甚至十分不该。

车飞速驶过高架桥,车内播着旧年代的粤语歌,司机的烟嗓和耳边呼呼的风夹击着我,我的灵魂已快跟不上肉体。

在车下了高架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摇着蒲扇的阿公,我猜想他可能也察觉到了那份不该。


扁长的车飞也地行驶了好一阵子,最后停在了寂寥的红砖老建筑外,司机说这是夜里人们最喜欢来的地方。

我将信将疑,缓慢地走近。夜里无声,但停下来仔细听的话会有微微起伏的啜泣声。许是知道自己在梦里,我大胆地推开那微掩着的大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过道亮着几颗发着微光的旧灯泡。

在微光中冒出来一位耷拉着眉毛的长者,他用眼睛扫描了我好一阵子,才轻声地问我要不要一起参会。我随口应了声好,他便领着我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幽暗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尽头是一面密不透风的墙,上面写着“精神圣地”,用力一推,两个空间便完美地置换了。

屋里灯火辉煌,所有人都捧着一本书,他们轮流在那块不起眼的高台上朗读着、宣扬着、诠释着。他们为我的到来而喝彩,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那种感动让我毛骨悚然。

一切好似都没有理由,与每个人一对上眼,就像是相识了许久的挚友。于是,我也认真地聆听着,禁不住迈向了那块高台。

结束的时候,那位长者淡然地说:“当出了这扇门的时候,你们将把这短暂夜晚里的记忆封存。”

大家都低下了头,双手掩面。在熄灭了屋里最后一盏灯的时候,那扇门关上了,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我看到光从第一级阶梯上洒进来,却始终照不到最后一级。穿过悠长而狭窄的走廊,外面是一片光明。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戴上厚重的眼睛,我看见今天的天空很蓝。


我漫无目的走在夏日清晨的街道,耳边传来某首熟悉的歌,让我回想起上次听时空间里的味道。有些美好,有些恍然。

我随意搭上一列停靠在站牌边稍作休息的巴士,奇怪的是这列巴士上没有座位,但仍旧人满为患。我好不容易挤进了一个小角落,因为我并不打算马上下车,我只是作为一个游客,在这个异时空里漫游。

车很快就行驶起来了,人群跟着发动机摇摇晃晃。我的前面站着一位妇人,她背对着我,肥胖的小手指在屏幕上缓慢而焦急地写着字,我察觉到她此刻脸色沉重。

我并不是刻意要去窥探她的隐私,只是刚好,她发着最强光的手机屏幕和特大号的字体对上了我的眼睛。那是一个四个人群聊的界面,叫做“开心快乐一家人”。

妇人转发了一篇文章,叫做“一个坏男人变好需要多长时间”,名字有多俗不可耐,妇人就因它而感到有多委屈。

她写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话:昨晚看了这篇文章泪目了,虽然我的家庭没有如此不幸,但又多么相似,丈夫和孩子都没有交流。除了这个家,你们与谁交朋友,又做了什么事,我一概不知。除了你们自己……

说不清是发动机的缘故还是其他,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几根手指十分忙碌,反反复复地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在思忖了好一阵子后,她终于点了发送键。

巴士走走停停了好几站,她同我依旧都没下车。她总是盯着那块发着强光的屏幕,只是迟迟都没有人回复,还不如巴士里的广播与她搭讪得多,只是她没有回复。

我想,换了个时空也还是换不了那些时空里的悲欢冷暖。如此想来,新世界也不过如此。

妇人在一个人烟稀少的站下车了,透过车窗我看见她在站台边上顺了顺头发,拍了拍双颊,而后迈着轻快的步伐出发了。


我在最终站下了车,双脚还没来得及完全踏在平地上就被一群人带着跑了起来。他们说末日来了,世界将在顷刻间破碎,山河将在身后逐渐崩塌,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超过身后那片乌云。

我感到好些害怕,纵使心里还想着这是梦里的虚拟世界,这或是是某些人的恶作剧,但整个人还是慌乱地不行,心脏也砰砰砰地乱跳着。不过好在,每次回头看的时候,那片乌云真的还没追上来。

直到,我们经过残垣断壁,来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岩石下面是涌动的暗河,像是一口巨大的棺椁。

我们感知到死亡如此亲近,对于生的向往远超过死带来的疼痛。在乌云临近的前一刻,陌生的人们相拥而泣,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就如此静默了五十九秒,在第六十秒来临之际,我们牵着手一起跃入了那条暗河。最后,留给世界的,是长久的祝福。


此刻是早上的六点钟,我在浸满阳光的房间里醒来,鹅绒被温柔地包裹着我的身体,我看见空气在阳光照耀下美丽的肌理。

我还依稀怀揣着那份从新世界里带回来的悸动,却又仿佛拥着宇宙和天地间给予我的魔力。在我被精神死亡的六小时里,我的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灵魂,它连接了我、时间和空间。

其实,世界可以是同一个世界,世界也可以是因为有了自己而成为世界。


END.



故事无畏

切莫借以探究

我的过去、现在、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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