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出路

“现在是没什么正经作家了。”樊华一板一眼地说。

我无法反驳。我几乎完全站在她那一边,倒不是因为我多不正经,而是我觉着作家很难再有了。文字从过去走到现在,从未遇过如此大的危机。

几乎每个人都会用文字,这是文字迄今为止从未经历过的。这就造成了文字衰落的必然,因为它已经成为了社会的基础。一个东西一旦成了社会的基础,它就会越来越苍白,越来越廉价,越来越虚无,越来越不正经。

“你还想写正经东西吗?”樊华说,“还这么做,你是不是傻?不,我看你是疯了。”

是啊,我又能做什么呢?我想写一些正经东西,一些我钟爱的东西,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我写了又如何?我不写又如何?现在倒不至于饿死,写作与我而言也不过是某一刻的灵感激发,肆意而为。我却妄想以此为生。

时代变了。

现在写书的不少,但养活自己的能有几个?屈指可数吧。有人说,我写作不求大富大贵,能吃饱我就继续写。

现实是吃不饱。除非你什么烂活儿都接,当枪手,给公众号写,写段子,总之你要写那些几分钟甚至几秒钟就能看完的东西。或者,你要写几年都看不完的东西,比如动辄上千万字的网文。你要是想写几万字、十几万字的小说,别指望全职做这个……

这些我要是在樊华走之前能想明白,或许我就会冲过去抱住她,把她留下来。此刻的我是多么需要她,或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10点13分,我用一分钟回想了25年的人生。10点12分的时候我还安慰自己,樊华会回来的。10点13分我便放弃了这个年头。一分钟内我意识到,因为写作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人。我的父母,我五年级养的小黑猫,我的六个前任。不,应该是七个,加上刚刚离开的樊华。

写作究竟是什么,能让我如此这般迷恋。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或许就明白如何节制,我能做的就是收集我写作时的感受,并试着一点一点推理出个结果。

写作,通常始于一个突如其来的灵感,这可能是一个人不经意的一句话,也可能是某个问题的茅塞顿开,又或是纯粹闲的。这些我都经历过,但很多都只能停留在灵感阶段,能落实到纸面上的,多是最后一条。这么想,或许樊华的离开,能让我更好地写作。因为她之前占用了我太多的时间,每天都要跟她说同样的没有任何意义的话,早哇,今天多少度,要穿什么衣服,你昨天……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当一个人在你面前,而且她的身份是社会认可的最亲密的人,你就要最亲密的对她。一旦有一些疏忽,哪怕对方不说,你也会觉着自己做得不对。这就仿佛一个魔咒,把我和樊华牢牢框住。我不能对她说,我不想跟你聊这些无聊的东西,我不想知道谁和谁在一起之前都是什么样的,我也不想和你聊你到底该怎么减肥。

那我们还能聊什么?我发现是无话可聊。是的,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除了那些白开水一样寡淡的八卦,又或是小孩一样的无理取闹。我承认一开始和她在一起,只是因着她的身子,还有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女人睡觉了。这对20多岁的小伙子来说,是致命的。一个年轻貌美女孩的示好,我是无法抵挡的,即使我每天都有自我解决,但那终究只是安慰剂,比不了切实的肉体。

樊华为什么选择我,不得而知。她从未告诉我真相,从来都是遮遮掩掩。我也没告诉她,我和她在一起的真相,她也没问过我。我却有几次暗示她,我只是迷恋她的身子,在她疯狂批评我的时候。

她或许以为我只是在说气话,不过我知道,那都是我心底最真实的想法。那时候的我,比温柔抱她在怀里,轻声细语说情话的我,真实一百倍,一万倍。

人都长于欺骗自己,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知道那样的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我便伪装起来,变成能达到那个目的的我。如果我不长于剖析自己,可能就被自己的伪装骗了,从而变成全心全意爱樊华的,愿意为她放弃一切的人。我没有能骗过自己,所以我失去了她。

不能欺骗自己,是我写作的方式。如果写作的时候,还要考虑这是不是影响我的形象,会不会让读者以为我道德败坏,那我只能从脑子里排出垃圾。我必须对自己诚实,否则我写不出一个字。这诚实倒不是对读者有什么恭维,也不是对读者负责,我只是对自己诚实,与你们这些读者毫无干系。而且我觉着作家无需对读者负责,毕竟什么垃圾都能读你写的文字,我所写的是我,和你有什么干系?你只是看了我一个几千字的文章,就能指责我一整个人生了?我尤其看不惯某些读者好为人师的言语,一副大义凌然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我不干涉你,你也不要干涉我。我写我自己的东西,没把它塞到你眼睛里逼着你读,你就不要拿着你的评论,堵到我耳朵上逼着我听。

樊华就和我所厌恶的读者一样,我写的每一篇她都要嘟囔上一番,这里不能这么写,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世界不是这样的!你能不能乐观点?我身体需要你,但我的精神不需要。

人的精神很软弱,所以我会屈服于肉体。以此我甚至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精神受挫时,我便会在肉体上找补回来。可是,肉体和精神终究并不互通,他们逐渐裂开,让我分成两瓣。

我在想,要是我能找到一个开关,可以让樊华在我需要她闭嘴的时候闭嘴,需要出声的时候出声,那多好。我甚至不需要她会说话,因为我需要她出声的时候,一般都不用说话。想到这儿,我又想起无数科幻片里未来的场景,我真的需要一个那样的产品。那时候,人类的灵与肉才能真正分离,每个人都可以取其所需。

但是,我摸着下巴幻想了一下,却觉着很可怕。我还是希望她能和我说说话,说一些我意料之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想念那些话,那些无聊空洞的白开水,那些敷衍平常的关心,那些愚蠢的玩笑。不得不说,樊华的每个笑话都能准确戳中我的笑点,她总能识别我内心最敏感的波动,她总能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给我安慰……这些都是她通过说话做到的。

语言是两个脑之间的联电。我和她电路比较匹配,唯独在写作一点上出现了分歧。而我却因为这一点分歧,而漠视其他全部的匹配,进而产生了不需要另一个脑的想法。这是多么愚蠢的想法。终究,我所迷恋的身子,也不仅仅是一个身子,而是和这个身子共生的她。

可是我已经失去她了。我坐在电脑前,环视四周,这里已经没了一丝樊华的痕迹。这里剩下的,只有空旷的衣柜、墙壁、窗台和我。在我颅骨内的脑,彻底失去了另一个脑,而只能向空气发射着电波。

如果说我世界还有一丝丝光的话,那就只可能是樊华留下的回忆了。这是我人生前六次分手,从没体会过的。樊华走的那个瞬间,我不会想到自己会在两个小时后如此沮丧、颓废。我在决定写这些文字的时候,还只是在想自己以后该怎么做,写作的出路在哪里。现在,我已经全然不想这些了,我只想樊华能再给我一个微笑,一抹阳光的微笑。

樊华有魔力,我没有解药。我想要挽回她,我要不要给她打一个电话?

我打了一通电话,这才发现她已经把我拉黑了。我还尝试了其他各种途径,全部没有回音。她是下定了决心。我要做好永远失去她的心理准备了。

现在的我,不知道失去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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