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冬天刚来时,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这封信像空投来的一枚炸弹,砸在了302宿舍平静的生活里,姑娘们瞬间沸腾了起来。
信是宿管阿姨送来的,我的名字和学号被写在蓝色的信封上,拆开只有一张小卡片,卡片是素雅的颜色,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句话:周三下午,图书馆三楼第6排书架《追风筝的人》第16页。
这莫名其妙的内容像这封不知来处的信一样,让人觉得相当无厘头。但那个年纪,十八九岁的青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无处挥霍,好奇心和文艺的情怀一样泛滥成灾。每个人都脑洞大开,充分发挥少女的浪漫细胞,想象着这也许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爱情,很有可能16页里放着一封表白信,只等灰姑娘去开启。
我在室友们铺天盖地的场景描述中变得期待起来,恨不得时间能一秒钟切换到周三。真到了周三那天,我却犹豫起来,越发觉得这肯定是场恶作剧。室友们才不管这些,个个摇身变成女汉子,连推带拽的“护送”我到了图书馆,
三楼并没有太多阅览的同学,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闯进安静的氛围里,直奔第6排书架,那本《追风筝的人》果然安静地躺在书架最上层,翻到第16页,是一张白色卡片和8张避风塘奶茶劵。卡片上用浅蓝色水笔写着:我知道你在冬天喜欢喝抹茶味奶茶,8张券请你的姐妹们喝,当作见面礼!下周三第二排书架《雪国》第16页。冬天快乐!
没有落款。
整个过程我的心都在狂跳不止,有点莫名其妙的感动,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慌张。总感觉在某个看不到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可我却不敢大胆地抬起眼睛去搜索。室友们欢呼雀跃,说这简直像小说里才有的桥段。
那一天大学城北路的避风塘成了我们302宿舍8个女生的聚集地。我反复盯着卡片上的字迹猜想到底会是谁,知道我的姓名知道我的学号知道我的爱好,也许是班里的某个男生,也许是学生会里哪个熟悉的男生,会不会是那个篮球打得很棒的帅哥……太多问号纠结在脑海里,猜来猜去也没猜明白。但在万物萧条的寒冬里,手里的奶茶温热,这种快乐被我需要,我很感谢他在我平淡无奇的青春里送我一场特别的惊喜。
就这样,从《追风筝的人》到《雪国》,再到《边城》,从图书馆三楼到图书馆六楼,从文学读物到专业书籍,每一本的16页,都有我的礼物,每一份礼物都指引着下一份礼物的位置。卡片的颜色从纯白开始,接下来的每一张都不再重样,而从来不变的只有那句“冬天快乐”。
我尝试着给他回过信,在一个周三取完奶茶券之后我把写好的信放在了那本书里。可是第二天再去查看的时候,信并没有被人取走。
写信的原因很简单,想知道他是谁,想问问这个游戏什么时候结束。我一直坚信这是个游戏,但室友们不这么认为,她们觉得没有人会这么无聊,风雨无阻地为一个人买奶茶只是为了玩游戏。
从最初的百般不解到后来的心安理得,好奇过了保鲜期,我慢慢就习惯了每周三一杯奶茶的日子。
大学的日子天空蓝时间慢,我的生活很快被新的事物占据,考试拿奖学金、参加辩论赛、去实验室做实验、看倾慕的男孩的篮球赛……似乎每一样都比探索匿名信的主人是谁更重要了。
但那年冬天真是漫长,一场大雪接着一场大雪,有时候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看着漫天白雪里每一个与我擦肩而过行色匆匆的人,我会突然走神,想象着下一个走过来的人能笃定地站在我面前,为我拂去头发上的落雪,对我说一句: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这个冬天快乐吗?
在天寒地动里自己为自己编织了一个童话梦。
这样的时刻真是又开心又伤感。
将近期末考试的时候,图书馆里每天人满为患,大家为了占座彻夜排队。我把宿舍的凳子搬到图书馆,坐在书架最里端靠着暖气片温书背题。整日沉浸在挂科的担忧中,疯狂地啃题希望能把半年来疏忽掉的知识点掌握牢固。虽然每日泡在图书馆,却忘了每周三的匿名信和奶茶券。在包里找出卡片,按照上一条留言跑到图书馆6楼找到了信,又根据信里的指引去图书馆5楼找到了下一封。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已经两周都过去了。不同以往的每一封五颜六色,在5楼找到的信,像第一封那样,是一张纯白的卡片和8张奶茶券。纯白卡片上有浅蓝色的字:冬天就要过完了,你的春天很快就来了。再冷的天气,再糟糕的境遇,再悲伤的失去,喝一杯热茶,就能一点一点挨过去。谁的青春没有浅浅瘀伤,这些都没有关系,我心中的你,永远年轻明亮,从纯白到纯白,要快乐下去!
没有落款。也没有再见。但我知道,这是最后一张卡片了。
眼泪打转,又倔强地不肯落下,心被温暖包围,又被失落灌满,时而晴天时而雨。
那一年,我练跆拳道,在训练中不小心骨折,做了手术,在家休养了一个秋天才回学校,心情还没有从受伤中痊愈,好朋友在一场车祸中离去,刚刚还在电话里对你笑的人突然就再也不见了,那种猝不及防的痛,随着神经末梢清晰地遍布全身。我清醒地看着时间流逝,太过悲伤反而变得不动声色,不哭泣不倾诉,只在空间写一些消极的文字。
我以为没有人在意,没有人注意,没有人能感应,实际上这一年来我的喜怒哀乐都被关心着我的人尽收眼底。他,一定是其中之一。
那年冬天过完,我又能奔跑了,活蹦乱跳地在操场上参加运动会,心情开始随季节苏醒。那个给我写匿名信送我奶茶券的人也随着冬天的终结彻底消失了,成了我青春里为数不多未解的谜。
时隔多年,我离开大学,奶茶已经很少再喝,曾收到过的那些卡片随着我从一个地方漂泊到下一个地方,我不常怀念过去,也不再猜想写信的人是谁,就当是青春送我的礼物,在一个特定的年岁里陪我度过了一个寒冬。让我在此后的每一年每一个冬天,行至万物萧条天寒地冻时,也能衷心地祝福自己,冬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