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东京铁塔

傍晚的日头照在东京铁塔的塔尖上,似乎折射出一道洒满塔身的光晕。街头的人潮拥挤又陌生,陆思瑶穿着一身改良版和服,樱花粉的色调柔和又亲切,不规则的下摆于走动间不经意地露出了她笔直又纤细的双腿,裸露在外的锁骨线条美好清晰,深浅适度。她就这样一个人地,漫步在这儿异国他乡。

隐藏在繁华东京一隅的一家外表精美别致的建筑,就是她这个傍晚的目的地。按照此行前的调查和手机里面特别勾勒出的地图线条来看,目的地已经就在不远处了。按照地图识别的路线,前方是一条看似幽深的胡同,她站在胡同口犹豫了片刻,就迈步探入其中。

沿着小径往里走,路两旁低矮的花丛看似杂乱,实则错落有致,竟出奇的可爱。直走,到底。是一扇双开的木头门扉,门上的大铜锁头古朴写意。她轻手将其推开,只听嘎吱的一声,门开。与此同时,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也向她敞开了。

门不大,院落却十分的大。肉眼所见,只到轩亭后的转折处。她轻步走了过去,最先的一座门楼里走出了一位精装女子,女子身着现代日式和服,盘发,白面。

“请问,您有预约吗?”女子问道,声音如细雨如笛音。

“有。我预约了帝座Aphro。”

陆思瑶话音刚落,女子竟微不可见地轻抬眉头,然后又快极地平复神情,道:“您跟我来。”说罢,转身向前引路。

路过门楼时,她抬高声调向门里轻和一句:“Aphro,无桑居。”里面也跟着和了一声,表示收到讯息。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径走了又走,直到陆思瑶已记不清来时的路,才停住。左侧,一扇门,上书无桑居,是汉字。

居然是这个无桑居,陆思瑶没想到,无是这个无。但要说,她想到了哪个无字,她也没有什么联想,看到这个字忽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请入内。”引路女子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徒留陆思瑶一人,站在清幽的木门前,驻足发呆。

呆了片刻,她推门而入。门内入目可及之处,处处清幽,处处雅致,一装满了彩宝的簸箕,在傍晚日晖的照耀下,透露出一种别样的天真;一叶子穿成的长长的风铃,在傍晚秋风的拂动下,发出阵阵轻微的铃音,像在歌唱的小精灵。

还有诸般小景致,都被一丝一丝融进这清幽的小院之内。只是,再美再别致的景,与斜斜靠在院内屋舍门扉上雌雄莫辨的美人相比,都黯然失了色。

“这位美人,想必就是思瑶小姐吧。我叫你思瑶好了。”他轻悦的声音,婉转动听,更让人惊异的是,他说的竟是中文:“我是Aphro。”

“你是Aphro?我是陆思瑶,你也可以叫我Satie。”陆思瑶缓缓向前靠近,两人的距离渐渐缩短。

“好啦,不用这么生疏。”Aphro说罢,伸手向前,拉过陆思瑶,转身走进室内。

入内先是一客室,古木制成的靠椅和几案,上面暗布着细小的花纹,打眼看不详细,再细瞧,龙跃万里,凤飞九天,祥云曼妙,莲花静美,好不细致写意。

“来。”Aphro看了眼细看四周的陆思瑶,笑了笑。

途经书房,书案上,置细瓶,插一枝桃花干枝。四周靠墙,满布书册画卷。穿过一窄细的廊道,到顶,门开着。Ahpro牵着陆思瑶走进去,此是一静室,当中摆一茶几,不知名的木头雕成的,看着相当随意,与外面的精雕截然不同。两个蒲团置于其中,但偏让人想不到的是,茶几正对的,竟还有个敞开的双门,外面花丛细树好景致,让人连季节都要忘在脑后了。

“坐。”Aphro简单说道,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常言道,如沐春风,这春风,便是说他了。

“喝茶吗,Satie?”他问道。

陆思瑶轻轻点了点头。

Aphro不急不缓地站起身,走向门外。陆思瑶一眼就瞧见了门外那顶大水缸。让她忽地联想到了小时候读的那篇,司马缸砸。

Aphro拿起水缸里面的长柄水瓢,盛水,侧身,浇在手上,净手,而后再盛水,放入口中,漱口,然后再徐徐走进来。

陆思瑶趁此时间匆匆四顾,房间精巧,右侧有一小隔间。屋内四角都摆着一个悬竹制的花瓶,瓶内插一活枝,与外间的桃枝不同,这里插的是桂枝,上面点缀的黄色小花香气盎然,生动活泼。

Aphro走入室内,向陆思瑶微微一笑,又转入侧间。再出来时,手上则拿满了各种器物。坐回蒲团之上,焚一香,并点燃风炉,煮水。

“此为桂花香。是我新制的,你看闻不闻得惯?”Aphro轻道。

陆思瑶静等片刻,待香薰袅袅纷飞之时,她挺了挺身,深吸一口气,又停片刻,抬头道:“好极。”

Aphro笑开了,不若之前笑不露齿,此时笑得很是欢愉,眼角眉梢全都是笑意。

“我就觉得桂香是很好的。下次再做其它香。”

陆思瑶也跟着笑,听他如此说,一并点点头。

Aphro将茶具摆在几面上,又进入侧间,走回来时,手上拿着食碟,上面摆了几样小食,不多,但十分精细。

“这是我做的桂花酥,这是桂花藕片,这是玫瑰云片糕,这个是抹茶卷,这两个是鲜花酥饼。你尝尝,味道都很不错的。我最爱这个桂花酥。”

此时,水将沸。Aphro侧首等候,茶香已经溢出壶顶,霎时间,清香与甜香完美融合,满室香郁下,陆思瑶外冷内炙的心,竟也跟着静了,没有焦虑,没有急迫,亦没有,恐惧。仿佛,那样的人生,噩梦,不美,都是别人的。和她再没有什么瓜葛。

Aphro将沸水注入茶碗。而此时,陆思瑶刚捏住一块桂花酥,放进嘴里。Aphro正用左手掌托住碗,右手五指持碗边,把第一道茶递到陆思瑶身前。陆思瑶反应不及,拖了好一会儿才慌忙接过茶碗,盖因刚那块儿桂花酥实在是,实在是太美味了。她甚至一时间都想不到可以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它的好吃,也只得用平淡的好吃来形容了。

“这是你做的?”陆思瑶又问。

“嗯。”Aphro笑笑,道:“这些,都是我做的。”

“天呐。”陆思瑶喊出一声天呐,便没了下文。她持茶碗的手伸向嘴边,先是轻轻抿了一小口,然后似等不及地端起碗,一饮而尽。匆匆递回茶碗,闭上了眼,久久未动。

茶是中国茶,还是武夷岩王大红袍。岩骨花香,馥郁的香气与室内的桂香相似,这第一道,入口不涩,润过喉咙,一点点苦,咽下后,余韵悠长。陆思瑶接过Aphro递过来的第二道茶,笑着道:“竟是中国茶,你可真体贴。”

“这茶,是真的好茶,体贴也是应该的。”Aphro笑回道。

陆思瑶没再说话,将茶碗整个端起,把茶水全部送入口中。心中感慨一句,好甜!这第二道,当真是活泼得很。又鲜又滑又可爱,岩茶之傲骨,轻灵之桂香,充斥口腔,喉咙,甚至胸肺间,一呼一吸,都是曼妙的香意。

递回茶碗,只得说一句:“好茶!”别的尽说不出了,一时间挺感慨自己的词穷。

Aphro笑笑,盛了第三道递过来。

陆思瑶接过,迫不及待般地一饮而尽。再度闭上眼睛,手上的茶碗还来不及放下,就那么端在胸前,看着还有点儿可爱。

甜后是无穷无尽的回甘,这第三道,褪去了可爱,馨香涌动间,时间被无限拉长,使人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此处是何处。只有余甘袅袅,回味无穷。

Aphro没打扰陆思瑶,就看着她托着个空碗,呆立在蒲团上。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或者更久。陆思瑶才回过神,看向手中的空碗,轻轻放在几上。睁开的双眼还有些呆怔。

“中国不愧茶乡。”Aphro在对面笑笑,说道。

陆思瑶听见这一句,猛地坐起来,这时候才是真的回了神,眼睛里的光慢慢聚起来了,缓缓回应道:“是啊。”

“中国我是极爱的。”Aphro指着墙上挂着的墨宝,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的。”

“嗯?”Aphro笑了笑,眯起眼睛,似在等待回复。

“嗯?”陆思瑶还沉浸在刚才的茶香之中,并没反应过来,也跟着嗯了一声。

“你也嗯什么嗯。我是问你,要来一杯吗?”Aphro笑道:“我自酿的桂花酿。”

“好啊。”陆思瑶仿佛才回人间一般道。

Aphro去侧间取了桂花酿回来,放风炉上烧热。

闲闲聊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这里取名叫无桑居吗?”

陆思瑶摇了摇头,回道:“这里没种桑树?”

“桑树自是没有种的。”Aphro笑道:“我自称为桑,而无桑,也是无我之意。”取下热酒,斟一杯递过来,接着道:“桑树的用途,大得很。桑叶不仅是蚕吃,还有极高的药用价值,除此之外,还可以做茶吃,简直一叶多用。桑葚,桑树的果实,酸甜味美,还可滋阴养血,生津润肠。还有桑皮,味甘性寒,可泻肺平喘,利水消肿。”

说罢抬了头,看向陆思瑶,笑得天真,道:“你说,像不像我?”

陆思瑶沉沉坐着,没回话。

他接着道:“像我这般做牛郎的,不仅要知情识趣,还要博学多能,比之心理医生,有时效用还大。你说,是不是?”

陆思瑶才恍然大悟般,郑重点了点头。

“酒怎么没喝?”Aphro问道。

陆思瑶低了头,才发现接过来的酒忘了喝,已经不热了。

Aphro伸手拿了回去,又热了起来,说了句:“不急,等下我们慢慢对饮。”

陆思瑶轻轻点了下头。

Aphro一边热酒,一边说道:“像你这般美丽的客人,真的很难遇到。你这身改良的和服,也很惊艳。第一眼见时,我都想做一件一模一样的穿了。”

“这是我找裁缝定制的。”陆思瑶笑着道:“你喜欢,我可以为你专门定制一件,更加中性化的。”

“好啊。”Aphro笑着道:“不过价钱还是要算的,除了服务外的开销,我一向算得清楚。”

“就当我送你的礼物吧。”陆思瑶轻道。

“不必。”Aphro笑了笑,说:“你我初相识,不用送我礼物。可等我生日时再送。这件要算钱的。”

“好。”陆思瑶回应。

酒热。Aphro斟满两杯,一人一杯。他举起手,手很修长优美,将手中杯碰向陆思瑶的杯。

两人对碰了下,各自饮尽。

酒液粘粘稠稠,似挂在舌尖,绵长的香甜充斥舌上的每一处角落,也充斥着喉咙的每一处。一点点,被稀释,被吸食。陆思瑶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全是桂花,美好的让人心醉神迷。

“如果说。”Aphro看着陆思瑶,轻道:“有什么酒可以让人忘尽前尘旧事。就是这桂花酿了。你要记得,从此门离开后,昨日的,就都留在昨日吧。”

“昨日,都留在昨日?”陆思瑶恍惚间问道。

“对。”Aphro又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不放下,哪有未来。不过是卡在昨天和明天之间的虚空,忘了真实。”

陆思瑶瞪大一双美目,看向Aphro,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只听她说道:“竟然这么简单吗?”她笑了笑,“那我试试好了。”

“来。再饮一杯。”Aphro伸手拿过陆思瑶的杯子,又斟满,递过来,自己也跟着一饮而尽,道:“知道我为什么在外间,插一只桃花吗?”

是啊,为什么要插一只不是活枝的干花。这并不符合日本的花道啊。陆思瑶想着,并摇了摇头。

“桃花是什么?”Aphro轻轻问。

“桃花,是指爱情,或者亲密关系?”陆思瑶回应道,声音带着丝不确定。

“是也不是。”Aphro接着道:“这只桃花,是在告诉客人,也是在告诉我自己,世间一切,皆是幻象。桃花,就是人世间的诸般幻象,是情,亦是爱。”

陆思瑶缓缓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Aphro轻笑着问道。

“Aphro,是Aphrodite?”

“你竟然知道?”这是Aphro没有想到的。

陆思瑶点点头,回应:“希腊美神,阿芙罗狄忒。”笑了笑,接着道:“你和这个名字极相称。”在她看来,Aphro的美雌雄莫辨,比之她,还要美上三分,当之无愧的牛郎界帝王。

“谢谢。”Aphro浅浅一笑,接着道:“爱与美之神,传说中Aphrodite拥有世间最美的容貌。众神纷纷追逐她,连宙斯也不例外。但她拒绝了宙斯,也许她更爱大海,更爱海的自由。于是,宙斯将她嫁给丑陋又瘸腿的火神。Aphrodite当然不满足于丈夫的丑陋残缺,她还拥有众多情人。”

陆思瑶静静地听,没有插话。

Aphro把空了的酒杯斟满,自饮尽,接着道:“这里的故事,有她和猎人的悲剧。传说,她爱上人间的一个猎人。可这个猎人酷爱打猎,无论她如何反对,仍不肯放弃。直到悲剧的发生,猎人在一次打猎中,被猎物所伤后致死。她得知后慌忙去找猎人,裸足踩在白玫瑰的花枝上,被刺扎破脚,留了很多血。从此,世间除了白玫瑰,又有了红玫瑰,而红玫瑰象征爱情。而白玫瑰,则代表天真。但猎人还是死了,爱与美之神,却无法拥有长久而完美的爱情。”

“所以自古,红颜多薄命。盖因这幻象浊世间,没有永恒,只有流经的短暂。”Aphro轻声续说,“而关于她的爱情,还有一则故事。这则故事是讲,厄尼多斯相传是这世间最美的男子,Aphrodite对他一见钟情,可他只爱打猎,对爱情丝毫没有兴趣,这令单相思的女神非常苦恼。后来这件事情,被她的儿子爱神丘比特知道了。于是小丘比特就射了厄尼多斯一箭。而后,他们就陷入了热恋。女神得知后,让丘比特解除魔法,认为这样的爱情不能长久。厄尼多斯被解除魔法后,得知真相,看着眼前完美的女神说道:你就是我的女神!为了你,我愿意放弃一切。一段人神之恋,完美谢幕。”

Aphro看着陆思瑶困惑的表情,接着道:“没错。你也看到了。第二个故事,就是第一个故事的前半段。所以,这个完整的故事,依然还是个悲剧。”说完,他不再说话,只慢慢喝着杯中的桂花酿,一杯又一杯。

陆思瑶也不再说话,也跟着喝了一杯又一杯。

而另一边,入夜的酒吧,人愈来愈多。许飞和陈可调制了一杯又一杯酒。程宇非则坐在吧台的角落,眼睛看向中央的live,主唱神情寂寥地唱着:

怪你过分美丽

如毒蛇狠狠箍紧彼此关系

仿佛心瘾无穷无底

终于花光心计

信念也都枯萎

怪我过分着迷

换来爱过你那各样后遗

一想起你如此精细

其他的一切

没一种矜贵

怪你过分美丽,怪我过分着迷呵。其他的一切,没一种矜贵。只是啊,太执着,太用力的结果,就是无法呼吸,直到最后,耗尽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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