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豆树杂忆

酸豆树杂忆

记得1993年的前后,三亚市正在酝酿着要评选市树、市花。在一干评委当中,有多数人都选择了酸豆树作为市树,同时选择了三角梅作为市花。其时,就有某个权威人物发话了,说,酸豆树作为市树可以,只是其名字不甚雅听,若作为市树,还须更改名称。这说法,你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生活中却有太多与之相悖的情形。比如,那个创作了《江河水》、叫阿炳的民间艺人,似乎也没有因为他的名字的俗而妨碍了我们承认他是一个伟大的民间艺术家。就是“三亚”这个地名,两个字的字面,细细想来,也末必是一个很雅致的地名。曾经有好事的文人,甚至提出要改造她,要把她写成“三雅”。当然,这是题外话。

事实上地名如何,也和阿炳是否改名一样,同样也没有妨碍三亚得以成为国际滨海旅游城。当然,名字雅一点,又具有地域的代表性,这是最好不过了。可是具体到一种植物,名称应该怎么个更改法?是不是某个官员一拍脑袋,想改就改了?更改之后大众是否认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编撰植物志时是否会认可?一个市一级的政府,是否有权去更改一种植物的名称?这本来都是一些常识性的问题,可是到了中国这种官本位的语境下,似乎没有人敢去深究。至于市树、市花的评选活动,直到过了一年之后,才有了下文,那就是将这酸豆树更名成“酸梅树”,而评上了市树。

酸豆树是否有作为这个城市市树的殊荣?其实,每日都要为衣、食、住、行操心的普罗大众并不是十分关心。但对于我这个生于厮长于厮的本地人来说,从1960年代初能记事开始,有关这酸豆树的许多往事,就已经嵌在记忆中了。

那时父母是在县政府机关中供职,一家人也住在县委的大院内。早年的崖县县委大院和党委大院(如今的三亚市党委大院)是相连的。其中就散布着许多二三人合抱粗的老酸豆树。每里的每一株酸豆树,都被用水泥砖块围垒成高五六十公分高、直径七八米的、平展的围台。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平时也常常会坐在树荫底下的平台上开各种大会小会什么的。

琼南夏季的气候漫长且又炎热。1960年代机关干部的住房又都十分的窄小。每年一到夏天暑热难当,晚上,县委机关里的男人们就常常在这些酸豆树的水泥围台上铺上一张席子,设法挂顶蚊帐或点盘蚊香在外面过夜;女人们则是扎堆聊天、纳凉,直到深夜、天气稍许转凉之后,才会回到屋里去睡。那时,白天酸豆树宽大的树冠遮挡了阳光,夜晚则是遮挡了露水。平展的垒台好坐好躺。夜晚,我们一班孩子也喜欢在树下睡觉,一边让母亲打扇子驱赶蚊子,一边听着大人们讲古。大人们的聊天,大约最多持续到子夜,待天气转凉了,才跟着母亲回到屋里去睡。

早些年,我们这一方人等是不怎么食用酸醋的。烹制酸粉或者是要食用酸味时,一般都是用酸豆果的果酱来调制。在街市或乡集上,常常可以见到小贩用陶土钵或瓷盆盛着剥了壳、制作好的酸豆果酱摆买。家里买了鲜鱼想要烹制焖酸鱼时,就会在街上顺便买回一包酸豆酱。夏天,家人也常常用这酸豆酱加些糖调成酸汤消暑。那时,满大院的酸豆果常常是我们一班孩子不花钱的零食。从果实初长成一直吃到果子成熟。院子里的那些树也不知道有主没主,总之,树上结的果实从来也没有人去管。一班孩子想吃了,就随手砸几砖头、打几杆子或者干脆爬上树去采摘。小酸豆果一般的吃法是要用盐伴辣椒蘸着吃。也有吃酸豆树树叶的时候,当然是在1960年前后粮食紧张的日子;那是选嫩嫩的刚长出来的叶子,放在嘴里嚼,也有些淡淡的酸味,并不难入口。只是,吃多了肚子也不太好受。但凡经历过那些饥饿日子的人,你就会深刻理解中国人为什么许多年以来,熟人一见面,常常会把“吃饭了吗?”当成问候语,挂在嘴边。当年,能有饭吃,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所以有人说,我们的国骂是“他妈的!”,国问呢?就是“吃饭了吗?”这一名句了。

当然,现在几乎没有人这么问了。

总之,熟透了的酸豆果才是最好吃的。那时的果子酸里略微带一点甜味,很爽口。将熟没熟的酸豆果也很好吃,剥去壳,色泽是粉绿色的,吃起来酸里带面。酸豆树的结实期长,其果实长成后一个个有大人指头一般粗细、呈弯曲状,长十公分左右。市委政府机关院子里的酸豆树都是老树,树杆粗大、枝叶繁茂,结的果子也多,一个个一串串挂在树上,看着实在是诱人。难怪要成了孩子们的爱物。

我上小学的时候,是在三亚市榆林地区的部队子弟小学。那时一个星期总会有一两个晚上要到海军要塞或陆军司令部去看电影。待到看完电影,在返回学校的路上,也就是在大东海入口处附近的大路中间,那里就有三棵两、三人合抱粗细的老酸豆树。学生们因为听过三棵酸豆树上有吊死鬼的传说(那树上是否曾有人吊死,我没亲眼见过,倒是在南滨海鹿回头入口处的酸豆树上见过有人吊死。至于这冤魂是因何而去就不得而知了),晚上电影散场后,子弟小学校的学生们会结帮回学校,路过这三棵酸豆树时,因想到吊死鬼的传说,心里就砰砰直跳。若是其中有人突然起哄,大叫“鬼来了!”一帮孩子便吓得一路狂奔。这情形让孩子时的我们怕倒也害怕,但又觉得非常剌激。现在,那路中间的三棵酸豆树早已被伐掉,路呢,也从又旧、又窄的柏油路变成了一条坦荡、宽敞的板块式大马路。

我十岁上就随家从岛南迁到了岛中,以后十几年间一直在岛中的通什市居住。在岛中部的五指山地区极少见到酸豆树。这期间,我只要一有机会回到三亚,就喜欢跑到县委大院去看看那些个有水泥围台围着的酸豆树。因为一看到这些老酸豆树,就会让我缅怀起逝去的少年时代。在这些带围台的酸豆树面前,你就有种见到了老熟人并和老熟人在一起怀旧、叙旧的感觉。后来,市委大院中的酸豆树因为盖房子搞基建陆续被伐掉。没有了那些酸豆树、没有了围台,没了从前的许多状物,那旧怀不成,便也不再去了。

现在,整个城市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全新的建筑物、建筑局格改变了城市的轮廓,不要说在市委大院内,就是在市区内,老的酸豆树也极少能见到了。一些关于酸豆树的往事,恐怕也只有深存在老一代本土市民的记忆中了。

 19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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