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们今天晚上就在这睡觉吗?”
“对,不光今天,可能我们要在这住很长的时间了”
欢欢看起来很高兴,不停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要帮妈妈收拾行李。
房间里一张床一个柜子占据了大半的空间,地上简单铺设的红砖,有许多坑坑洼洼的凹陷,一层阴湿的土覆盖在上面,角落里墙皮脱落了一片,一些即将脱落的靠着边缝的链接挂在墙上摇摇欲坠。
“哎,小子别动那柜子啊,那里面有我的宝贝”一个老头从门口进来
“什么东西啊?”说着欢欢就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小盒子。
“哎,你管不管啊,还想不想在这住了?”老头眉头一下皱起来了,指着欢欢
“你这孩子,不能乱动别人东西”说着丽梅把东西拿过来,顺手朝着欢欢的屁股打了一下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镯子吗”欢欢仰起头对着老头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红绳“我也有”
老头一把从丽梅手里夺回来箱子。“哎呦呵你那一个破红绳子,我这可是玉的,摔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还有你明天4点钟上班,别迟到啊,这个月交不上房租就滚蛋”然后对着欢欢哼了一声扭头走了出去
丽梅抿了抿嘴,转头收拾行里。这也算是有个着落了,心里也踏实了下来。
一个月前,丽梅带着欢欢来到城里,举目无亲,找了个小卢店住下,带来的钱没几天就花完了,丽梅在街边找了好几家饭店,人们看着她操着瘪口的普通话,穿着洗的已经发红的黑外套,没有人肯收留她。
丽梅求着老板在宽限几天,找到工作赚了钱在把房费补上,老板答应了。
第二天丽梅又垂头丧气的回来,却在门口看到了在散乱的行李旁哭泣的欢欢。
刘老头桥下发现了他们,前两天刚下过雨,此时的母子浑身泥泞的蹲在草丛旁啃着从饭店门口拾来的剩饭。
老头说可以给他们提供住处,还可以给她找工作,条件是她这一年的工资除去吃喝的钱,剩下的全都给她,问她愿不愿意。
她看了看吃的满嘴馍渣的欢欢,点了点头,欢欢从小体弱多病,她不能在这样靠着了,当务之急是能有个容身之所。
结婚以后家里的事务全都由她操劳,欢欢的爸爸赌整日博喝酒无所事事,喝的昏天暗地日夜不分,邻居们见了都唉声叹气,说丽梅命苦,丽梅也不敢说他什么,他一喝醉就六亲不认,见谁打谁,欢欢一天天长大,她也只能默默忍受着
一天夜里,丈夫喝完酒后晃晃悠悠的出了门,再也没有回来。
等到村里的恶霸来到家里讨债,她才知道家里的钱都被输光了,还欠了赌债。他们说如果在不还钱就把欢欢带走卖掉。
丽梅怕了,她只有欢欢。
只好收拾行李,带着从邻居那借的几百块钱逃到了这个城市。
老头是本地人,给她找份出力的活还是容易的,他在城中村有一个小院,进门右侧有三间板房,前面住着六子,在往后住着王婆,第三间住着老李。正中间是一件堂屋,是老头的领地。
老头把丽梅和欢欢安排到了旁边的配房,这下家里也算是人丁兴旺了,老头想着。
十多年前老头的儿子出了车祸,祸不单行没过多久老太婆也撒手人寡,儿子没能给老头留下孙子,以前老头就一直张罗着让儿子赶紧结婚,生儿育女,奈何儿子却不急,说他老顽固,现在的年轻人很多都不要孩子,老头一听见就破口大骂,两人为这事没少吵架。
算命的说他命该孤单,家里人丁不兴,人生结果会孤独终老。
老头不信这个,“他奶奶的,不就少给你俩钱吗?你不说看着给吗?怎么,我就比上个人少给了十块,他就大富大贵二子送终,我就孤独终老,合着他就靠这十块钱起的家,五块钱大富,五块钱生俩儿子,我在给你一块钱给你个嘴巴子。”
老头脾气爆说到做到,然后就真给了一个响亮的嘴巴子。在看守所呆了几天才出来。
他在桥洞里找到了歪眼蟹腿的六子,在河边的大树下遇见了后背鼓起的似的,弯腰到大腿的王婆,老李双腿萎缩只能靠着一块和他绑在一起的木板移动,他是在天桥要饭的时候碰见老头的,老头把他们带进家里住下,但每天要把赚来的钱上缴。
每天丽梅出去上班,欢欢就跟这王婆他们出去捡破烂。王婆每次把生下来的钱给欢欢买零食吃,欢欢一声甜甜的奶奶叔叔让他们的生活充满了活力,她还给他们的队伍起了个名字,叫旺旺小分队。
可是她从来都不喊老头爷爷,她讨厌老头,院子里的人每天都出去干活,老头却窝在家里看电视,没事出去溜溜鸟,偶尔会在街上碰到他们。
“臭小子,别偷懒啊!, 要不然晚上没饭吃”然后端着鸟笼扬长而去。
欢欢每次都愤愤的看着他哼着小曲离开。
一天上午,六子在街角与一伙要饭的起了冲突,他的双腿被打断了。从医院回来,六子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哎啊,哎啊的喊着。大家都围在身旁照料着。
老头气冲冲的从外面回来,“他奶奶的,谁报的警把他们抓起来的?”
“干嘛?不报警,难道让六子白挨顿打”王婆皱着眉头说
“你个死老婆子知道啥啊!这帮孙子关起来比在外面舒服!”
老头走到床前,掀开被褥,看见两条缠满绷带的腿,唏嘘了一声“哎呦,本来人就傻,偏偏还受这个罪”然后伸手拍了拍六子说“六子,好好养伤,养好了我送你回陕西老家啊。
“我,我不回去,不回去”
“什么,你要送他回去?你不知道他就是家人不要他了,才出来流浪的吗?你这样把他送回去,不是让他自生自灭吗。”老李一下激动起来
丽梅看着局面有些紧张便赶忙打圆场说“既然这样,我们也可以照顾六子的,医生说了六子的腿照顾好了,还是可能下地走动的。”
“可能,万一就是不能走了呢”说着老头仰头对着老李“也跟你一样在地上扒着走啊,还是在床上躺一辈子?”
“扒着走怎么了?”老李顿时火帽三丈对着老头吼道“我照样能干活,像你有手有脚,每天就在家里躺着,你跟废人又有啥区别”
“你他妈的还来劲了,就你”说着老头指向老李王婆六子“你,你们,怎么,真以为你们每天干的那点活,能包你们一日三餐,还管住,忘了你们在外边怎么过的了”.“我他妈管你那个,最多俩月,我就把他送回去,谁愿意照顾他自己滚蛋!”说完摔门而去
欢欢被吓得哭了起来,拔腿抛出门外,对着老头喊道
“滚蛋就滚蛋,谁稀罕在你这,你这个坏人!”说完哇哇的跑去房间要收拾东西。.丽梅见状赶紧追了出去
老头楞了楞,转过身来站在原地,看着欢欢摇摇晃晃的背影消失在房间里,回到自己房间,重重的关上了门。
六子的房间里陷入了沉默,他们知道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如果能有家可寻的话,谁回出来流浪呢,他们早把这个地方当成了家,早就成为了这个家的一份子。
没人想离开也没人能离开。
夜空繁星点点,混白的月光洒进庭院,寂静一片,偶尔有几只蛐蛐声吱吱的叫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人轮流照顾六子,两个月后六子已经可以靠人搀着慢慢走动了。大家照常生活,老头再没有提及过送六子走的事,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但这片院子好像被煞神光顾一样,从不给人长久的安宁。
这天,欢欢跟这王婆老李去郊外的垃圾场拾荒,郊外里院子有些距离,老李拖着木板走的慢,等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了,平时活蹦乱跳的欢欢回到家就嚷嚷着要睡觉,大家以为是小孩玩了一天累了。
第二天王婆去叫欢欢起床,却怎么也叫不起来,一摸额头坏了。
欢欢发了高烧,王婆赶紧通知丽梅回来,把欢欢送到了医院,医生说没什么,就是感冒了,打了一针退烧,开了些药。回到家欢欢也有些精神了,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到了第三天,欢欢又发烧了,送医院医生说没查出什么啊,也不敢乱开药,还是照着退烧治。
如此反复了一个一个星期,欢欢发烧退烧一直没消停过。今天就连退烧针都没起作用,粉红的小脸变得蜡黄,不停在床上翻来覆去,看的让人心疼。
老头从村里请来了一位老中医,老中医问了问情况,给欢欢把了脉搏,叹了口气,说这是邪气入体,入体已深,我也只能开些药试一试,但没有把握,如果还不见好转,恐怕熬不过今晚。
“哎,他奶奶的,我说老刘头,你这天天自封神医的人,怎么不灵了,你天天跟我吹的牛逼那”
王婆忽然呜呜的哭了起来“唉呦呦,都怪我,不该带他去垃圾场,那里以前是个乱坟岗,孩子这是被邪祟缠上了”
屋外,狂风忽起,随着几声雷声,豆大的雨珠哗哗的扑向大地,在泥泞的土地上蹦起阵阵水花,北方的雨,仓促又亢长,躺在家里的人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被子。
王婆说我以前是村里的神婆,我来给孩子叫叫魂,叫丽梅赶紧准备,筷子,瓷碗,烧纸和火棍。
王婆先是念念有词的烧了些纸钱,然后把筷子插进生了半碗水的碗里,嘴里不停地说着。
“不知道是哪位仙人,附身在我娃身旁,如果您听见了的话,给个信,老婆子我每年都会给您供奉,如果您听见了话,给个信......”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在碗里东倒西歪的筷子。
可是筷子却怎么也立不起来。
老李突然想到了什么说“我记得,我妈说我小时候也是得了一场怪病,也是高烧不退,后来请了个算命先生给破灾,他说后山的山腰上有一个老娘娘庙,取下房顶上的仙草就能治好,我妈求村里的年轻人跑到山上取来了仙草,我服下没几天就好了,就是这双腿废了,但好在保住了命,没准可以救欢欢啊”
“哼,他奶奶的,算命先生”老头撇了撇嘴“最烦这些神啊鬼啊命运啊,老子都是半截身子如土的人了,不信这些个封建迷信。”转身对王婆说,“王老婆子你也别忙活了,还神婆,自己都没活好。都回去睡吧,这孩子那么犟,没那么容易死”
众人没说话,王婆嘴里还是念念有词,手上不停地忙活着。
“唉”老头打了个哈欠“我是不行,再不睡,我得走这孩子前头”
说完转身出了房门,回房间睡觉去了。
半夜,老中医上门来说熬得药少了一味,然后让丽梅加上这味药,再熬制一碗给孩子服下。丽梅赶紧照做了。
雨下了一夜,清晨金灿灿的阳光洒向大地,给世界涂抹上亮丽的彩色,像刚刚收笔的水彩画,闪闪发光。
欢欢的烧退了,在大家细心的照料下,没几天就跳下床来拉着王婆要出去玩。可是欢欢再没见到老头。
欢欢问妈妈老头去哪啦,妈妈蹲下来扶着欢欢的肩膀说。
那是爷爷,是咱们的恩人。
老头死了,谁也不知道他一个走快点都大喘气的人在那个雨夜是怎么跑到十几公里的山上的,更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老庙屋顶的。
老中医说他回来以后给了他那株草,还写了一封信,说如果他死了就把这封信交给你们。
“他奶奶的,这把老骨头是真不中用啦,原来人快死的时候真的有回光返照,我现在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我这辈子不图啥,就想家里人丁兴旺热热闹闹的,就算走了也不孤单,谁知道天命弄人啊,但还好遇见了你们这群烂命鬼。先说好,我不信这些牛鬼蛇神的东西,但我信信念。那狗日的算命的说的也不准,我会死在老刘头家里,也算是破了他那张臭嘴,房契和这些年的存款在我床板下的柜子里,我死后如果有亲戚想要财产,你们就拿这封信给他们看,嘿,算遗嘱吧,欢欢!那臭小子的犟劲和我儿子真他妈像,跟他说我那宝贝镯子送他啦,把他破红绳子换掉,一破绳子还神气的不得了,叫爷爷,一天天老头老头的没大没小,臭小子,给我送终啊......”
读至,众人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