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求知若渴,虚心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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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 世界名著名译文库
- 如何理解歌德
- 译本序
- 献词
- 舞台序剧
- 天上序幕
- 悲剧第一部
- 城门前
- 书斋
- 场景
- 第一幕
- 皇帝的宫城
- 第二幕
-古典的瓦尔普吉斯之夜 - 第三幕
- 阿耳卡狄亚
- 第四幕
- 反逆皇帝的军帐
- 深夜
- 半夜
- 山峡、森林、岩石、荒凉之地
世界名著名译文库
其中的关键就是读经典高雅人文书籍的人已大为减少了,影视媒介大量传播的低俗文化、恶搞文化、打闹文化、看图识字文化已经大行其道,深入人心,而在大为缩减的外国文学阅读中,则是对故事性、对“好看好玩”的兴趣超过了对知性悟性的兴趣,对具体性内容的兴趣超过了对综合性、总体性内容的兴趣,对诉诸感官的内容的兴趣超出了对诉诸理性的内容的兴趣,读书的品位从上一个层次滑向下一个层次。
如果覆盖面极大的新闻媒介多宣传一些优秀文化、典雅情趣;如果政府从盈富的财库中略微多拨点儿款在全国各地修建更多的图书馆,多给它们增加一点儿购书经费;如果我们的中产阶级宽敞豪华的家宅里多几个人文书架(即使只是为了装饰);如果我们国民每逢佳节不是提着“黄金月饼”与高档香烟走家串户,而是以人文经典名著馈赠亲友的话,那么,别说一个巨大的“文库”,哪怕有十个八个巨型的“文库”,也会洛阳纸贵、供不应求。
如何理解歌德
去从事绘画艺术,可他缺少天赋;去投身职业生涯,可他不善于屈伸迎合;去进行科学研究,可他没有足够的毅力。
在绘画艺术方面他不断探索,直到把握住对象及其处理方法,达到一个既纵观对象的全貌,又能看到自己的能力不及的高度才罢手。
遇到障碍他不能随机应变,但是他会让步或者奋力反抗,他会坚持到底或者甩手不干,这要视他在这一瞬间的信念或情绪而定。
对这门艺术有着浓厚的兴趣,有着很高的鉴赏力,对画家始终怀着尊敬。
先后担任了枢密顾问、内阁大臣等重要职务,他要在这个小公国的政治舞台上一施身手,去尽“生活的义务”;但他不善趋附迎合委屈自己,于是他认识到了,他非此池中之物。
但是这三种错误志向提高了他的智力,也正因为是错误的,才更激起他的热情,积累了丰富的题材,凝练成重大的主题并激起了创作的冲动。
可以说是一帆风顺,是一个幸运的人,从没有物质上的匮乏、疾病的折磨和重大的生活变故,如他的同时代的作家莱辛、席勒、荷尔德林、海涅等人所遭遇的。
译本序
在民间传说中,浮士德与魔鬼签订的是出卖灵魂的契约,目的是为了换得超人的权力去寻求享受。但在歌德笔下,却变成了两人打赌的协议。梅非斯托认为人的追求是有限的,容易满足的;浮士德则坚信自己不会被感官的、物质的享受“哄得游手好闲”。
先是知识的悲剧。他孜孜不倦,对中世纪的各种知识“全都进行过彻底钻研”,结果绝望得几乎自杀。 总之,中世纪的一切信条和道德都被否定了。他与魔鬼订约,决心借魔鬼的力量——其实也就是想借助人世间邪恶的力量,也就是想不择手段——去阅历生活。
第三个是为统治者服务的悲剧。浮士德进入皇宫,当然是以歌德进入魏玛宫廷为背景的。有意思的是,浮士德进入宫廷是魔鬼一手导演的,这显然暗示了歌德对进入魏玛宫廷的懊悔心情。浮士德在皇宫里,只不过是不带弄臣名号的弄臣,这是可悲的。后来,皇帝想见到古希腊美人海伦,浮士德见到海伦的阴魂后,激动得在爆炸事故中昏死过去。从这里可以看到歌德走出魏玛宫廷,去意大利寻找艺术新天地的蛛丝马迹。
第四个是美的悲剧。浮士德寻得海伦并与之结合后,生子欧富良。象征诗并借以影射拜伦的欧富良摔死后,海伦随之消逝,其衣物托起浮士德飘回北方。
前三次悲剧性的遭遇,留给浮士德的是沉痛的教训,甚至是罪疚感。这一次,浮士德却是怀着余味悠然的心情飘落在山头上。这是他灵魂逐渐净化,逐渐升高的过程。
第五个悲剧是理想的悲剧。这时的浮士德已坚定地确立了主体意识,像高耸的大山屹立在坚实的生活地基之上。这时,任何外力都不可能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来而使他茫然自失。一切前人归之为命运的盲目的力量,在叩开他的心扉之前,都必须受到理性的审验。当带有哲理寓意的人物“忧愁”向他逼近,自诩具有压倒一切的威力时,浮士德的回答却是:“你忧愁纵有潜渗的威力/我对这威力却并不承认”。忧愁毕竟是无孔不入、无坚不摧的,浮士德还是被她吹得失明了。“人生愁恨何能免”,这原是无可奈何的。然而,浮士德是从大宇宙中翻腾过来的,在人类生活的坐标系中,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坐标点,穿过他心灵的这根射线,既串联着人类发展的三千年历史,又按确切的方向朝前延伸。
浮士德的失明,寓有哲理的深刻性,这无异于要告诉读者,人类的发展既是清醒的,又是盲目的。因为带有盲目性,人类就永远无法避开忧愁的袭击;但是,盲目只是潜藏在清醒的夹缝里。时代可能会被盲目的行为卷进混乱,但在先进人物那里,清醒却不会留下充分的空隙,让盲目来发动突然袭击。正因为这样,被忧愁吹瞎双眼以后,浮士德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从理想的轨道上滑脱出来。
浮士德就是在这实现理想的过程中死去的。他死后,即将被梅非斯托捉住的灵魂,却被天使救走了。那么,浮士德是胜利了还是失败了呢?我认为是胜利了,他没有被引向堕落,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明。但是,他也并没有一劳永逸地取得最后的胜利,因为打赌还将在下一个更高的层次上继续进行,人类还会有走进低谷的时期。尽管总的来说,人类总是由一个阶段发展到另一个更高的阶段,但这种发展随时都可能产生断裂。出现断裂的时候,梅非斯托就仍有可能成为暂时的胜利者。
既然浮士德胜利了,就算是在这个阶段上暂时取得了胜利吧,歌德为什么又管这部作品叫悲剧呢?前面的四次追求,不管是不是有所得,最后到底都落空了,叫作悲剧是合情合理的;可最后这个理想的悲剧,理想并没有落空,也叫作悲剧岂不矛盾?其实不矛盾。在歌德看来,人类的追求不管计划得如何周到,终究有盲目的一面,就像浮士德终于被忧愁吹瞎了眼睛一样,这就是可悲的。另外,歌德相信人类终将毁灭,浮士德和梅非斯托打赌时就说,他要“把人类的哀乐集于一身”, “和人类一样也最后消尽。
浮士德是一个永远在追求,永远在探索,永远在完善自我,永远在超出自我,又永远在确定自我的典型人物;《浮士德》写的是人性在艰难的环境中艰难地展开的苦难历程。“不息地行动”是浮士德一生的座右铭。
行动的对立面就是拖沓,就是懒惰,其结果就是迟钝。所以他声言:我不在僵化中寻找康宁,惊颤是人性最美的部分;这世界再使人感情迟钝,一惊颤对怪事会感受极深。
要冒生命危险的,但为了探求生活的美,他把冒险激起的惊颤视为“人性最美的部分”。人性的展开,到这里显然又跃上了一个更高的层面。
愚人才目光向彼岸闪烁,
想象着有同类住在天国;
有为者岿然看定四周
这世界对他几曾沉默!
他何须去到永恒中漫步!
认识到了的就径直抓住。
他只踏住这一世光阴,
任魔怪现形,我行我素。
前进中会有苦乐悲欢,
他任何时候也不满足
歌德以高瞻远瞩的气魄解决了这道难题。在围海造田中,梅非斯托的职分只是监工,这等于告诉人,这项宏伟的工程是人力创建的,与超自然的力量,或者说与邪恶的手段无关。
在自由的土地上享受自由,
到这个时刻我就要说了:
“你是真美呀,请稍稍停留!”
我一世光阴抛留的脚印,
就万古千秋永不消泯。——
我已预感到崇高的幸福,
正在享受那至美的时辰
这片乐土跟空想社会主义所设想的完全不同,跟中国古代的桃花源更截然相反。歌德心中的这片自由的土地,不是天赐的、现成的,也不是封闭的、停滞的,也不是靠上一代人的忍气吞声做抵押的。歌德想告诉后人的是,每一代人都“得时时去把住生活与自由/对生活与自由才配享受”,为下一代“不息地行动”,都应当喊出一声“你是真美呀,请稍稍停留”,然后才消逝,并把这定格的一切交给下一代。哪一代人喊不出这一声,甚至用一些廉价的豪言壮语来代替,就是没有出息的一代,自欺欺人的一代;历史就会出现断裂。这就是浮士德这个不朽的人物形象给后人的启示。
与浮士德相对立的是梅非斯托。两者的对立,自然不是进取与守旧的对立,也不能简单地归结为善与恶的对立。浮士德体现了资产阶级的进取精神,但这种精神也同样体现在梅非斯托身上。梅非斯托不是漫画式的人物,不是一般意义的所谓坏人。他冷静、深沉、诙谐、机智,对客观世界的认识远比浮士德深刻。论者往往说,歌德借他的嘴揭露了种种丑恶,言下之意,似乎他跌出了自己的角色,成了作家的传声筒。其实不然。梅非斯托对丑恶的揭露是一针见血的,这种深刻来自他性格的内在统一,绝不是在配合作家演双簧。
他与浮士德的截然相反究竟表现在哪里呢?就表现在对人对己的责任感上。浮士德是人道主义者,对自己,对他人和对社会都有强烈的责任感。他进取,又有所不为;尽管他有时也会做损人利己的事情,像对葛瑞琛那样,但一看到事情的严重后果,就能用责任心来谴责自己,主动再把自己纳入责任心的轨道。梅非斯托则相反,从来不带任何责任感,唯一考虑的是此时此地对自己有利。他自我介绍时说:
我是永在否定的精灵!
一切事物只要它生成
理所当然就都要毁灭,
所以还不如无所发生。
你们管这叫破坏、罪行,
简单扼要说就叫做恶,
这就是我本质的属性
永远否定,就势必否定一切;一切都不被承认有存在的权利,主体意识自然也就会多余了。主体意识失落了,他也就想不到要把自己提升到人的层面上来加以肯定,自然也就不可能从人的层面上去肯定别人,于是对一切就都从最坏的视角去看,把白看黑,把黑看透。他与现实唯一的联系,就是眼前可感的实际利益。因此他冷嘲热讽,玩世不恭,冷酷地看待人世的一切,以他的黑色幽默使崇高转化为滑稽。他说的“生活的宝树青葱/而一切理论都显得朦胧”。然而,他说这话根本不是想揭明一条真理,只不过因为他那套漫画式的理论学生听不明白,而讲当医生该怎样去摸女人使学生觉得好懂时,就信口来这么一家伙,为的是一本正经地逗着玩。他对教会的揭露也是入木三分的,认为“教堂有个强健的肚子/它已经吃遍四境八方/从来也不曾吃得过胀”,认为对不义之财能够消化的只有教堂。他这样揭露其实没什么更多的考虑,只是因为他替浮士德弄来送葛瑞琛的珠宝被教堂吃掉了,势必还得再弄一份,使他多费劳力。他揭露皇帝的昏庸和教会的野心也毫不留情,但也只是当小道消息来传,目的只是告诉浮士德,想得到一片海滩并不难,只要利用这场内战就能办到。他说“人们拿影子还真当实物"讽刺人类只看表面而不看实质,但他却蓄意利用人的这种弱点,借水影来搞水淹七军的把戏。总之,梅非斯托的人生哲学是虚无主义的,处世哲学是利己主义的。既然认定“消逝与本无完全一致"对人对己自然也就不必负责任。完全丧失了主体意识,完全抛弃了社会责任感,一切以利己为终极目的,这种人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不是绝无仅有的。乱世的那些寡廉鲜耻的官僚,那些狗仗人势的小爬虫,可以说都是另一体的梅非斯托,都是大大小小的魔鬼。这种人对政局的认识,往往比企图挽狂澜于既倒的悲剧性人物远为深刻,但他们唯一考虑的,却是利用这种混乱来捞一把,用暂时的作威作福来填补内心的空虚。不过,梅非斯托虽然是反面人物,跟那种地痞流氓型的恶棍还是不同的,还不是应当彻底否定的人物。在“天上序幕”中,上帝就曾指出:“人们的活动很容易松弛/一来就贪恋绝对的安适/因此我送去做伴的恶魔/去诱惑挑逗,做些坏事。"
歌德说:“关于《浮士德》,他不仅把浮士德朦胧而无餍的追求,而且把梅非斯托那种嘲弄和粗俗的讽刺,都看作我自己性格的组成部分。”歌德与艾克曼谈话提到青年时代的朋友梅尔克时,还说:“梅尔克和我,相互总是像梅非斯托和浮士德一样。……对梅尔克来说,所有这些嘲笑无可争辩都是出自高层次文化基础上的。只是由于他不是建设性的,相反却具有一种断然否定的倾向,所以他时刻准备指责,而很少赞扬。为了满足这种嗜好,他不由自主地事事吹毛求疵。”这个梅尔克是塑造梅非斯托的原型之一。以自己的朋友为原型来塑造,又承认自己身上同样存在这种倾向,可见歌德本来就没有把梅非斯托当作应当彻底否定的人物来写。事实上,梅非斯托最坏的一面,是他从引诱人类堕落出发,采取实用主义的手段,丝毫不负责任,缺乏同情心,缺乏与人为善的态度。撇开这些,他那种否定精神只要不推到极端,就是应当肯定的。否定,是创造性思维的起点,是生活向前发展的契机,是历史前进的关键:没有否定便没有一切。因此,要承认梅非斯托是个复杂的、多棱面的人物,不该用两极判断把他判定为坏人而彻底否定。
对西方文化接触不多的读者,可能会觉得《浮士德》难懂,这有多方面的原因。文化背景不同就是个大障碍。古希腊神话和《圣经》中的人物与故事,在这部诗剧中大量出现,不熟悉这一切的读者,阅读兴趣自然就可能受到挤压。再说,最叫人头痛的第二部,毕竟是歌德八十岁前后这几年创作的。歌德就曾对艾克曼说:“现在我写《浮士德》第二部,只有早晨这几个钟头才能工作。……在最顺手的情况下能写一页稿纸,一般只能写巴掌大一段,没有创作兴致的时候往往还要少。”像这样一点一点往外挤,而不是一个个场景一气呵成,可读性自然就要受些影响;写成后又没有充裕的时间反复进行修改,自然也不免会有拖沓枝蔓的地方。最明显的像“古典的夜会”一场,我觉得就有离题的地方:有些怪物不点上那一笔绝不致损害那一场的丰满滋润,硬点一笔反而分散了读者的注意力。不过,这都不是《浮士德》难懂的要害。要读懂《浮士德》,关键还在于把握住浮士德和梅非斯托这两个人物的关系。
浮士德不是某一类人的典型,而是人类的典型化。他所体现的,是人类由低级阶段向高级阶段永无餍足地探求的精神。无餍地探求,往往要经受痛苦和迷惘地挣扎的考验。比如说,浮士德对中世纪的书本知识感到绝望以后,曾想到自杀,这可以说就是隐喻人类在某个发展阶段上陷入了绝境。这时梅非斯托乘虚而入,把浮士德引入五光十色的生活,诱使他犯罪,本意是想引诱他堕落,而结果却使他越过浅滩,扬帆直进。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经济危机,不就像浮士德陷入了绝境吗?希特勒等战争狂人的得势,不就像梅非斯托的乘虚而入吗?希特勒等人发动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不就像人性失落的瓦普几斯夜会吗?然而,就像浮士德没有在瓦普几斯夜会上彻底堕落一样,人类也没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毁灭,反而使理性得到了校正,在挣扎中赢得了今天的进步与缓和。
把视线调整到这样的角度,我们就不难看出,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有浮士德倾向和梅非斯托倾向。如果浮士德倾向占优势,那个社会就会是发展的,有生命力的;但如果遇不到挑战,又可能变得因循保守。因此,梅非斯托倾向只要不占主导地位,对浮士德倾向就是有益的兴奋剂;如果恶性膨胀,再跟权结合一起,那就必然造成混乱,造成灾难。在中国历代王朝中,这种情况表现得极为明显。任何一个王朝,开国之初,总是浮士德倾向占上风,朝廷大多数人都兢兢业业干正经事。梅非斯托倾向如果不是恶意的,就表现为求异思维;就算是别有用心的吧,也造不成大祸害,而只会使人引以为戒。到中期情况就逐渐变了:浮士德倾向日益因循保守,梅非斯托倾向与派系斗争相结合,则日益发展兴盛。到末期干脆掉了个儿:梅非斯托倾向席卷一切,而浮士德倾向则奄奄一息。于是旧王朝覆灭,新王朝那些惊魂未定的新贵,又开始兢兢业业干正经事。
从宏观来看如此,从微观来看也是如此。可以说,每个人身上都存在这两种倾向。前面引证的歌德的话,说明他自己也承认,这两种倾向都是他性格的组成部分。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在对生活进行否定的同时,又在更高的层面上进行建设和肯定;对已经在更高层面上进行建设和肯定的,再进行否定,使之飞跃到另一个更高的层面上。不敢对生活进行否定,也就不敢对自己进行否定;不善于否定自己,也就不可能肯定自己,不可能确立自身的价值。
浮士德倾向推向极端,会使人循规蹈矩,无所作为;梅非斯托倾向推向极端,只知一味否定,破字当头,企图把一切都砸烂,结果会把自己的主体意识也砸成一摊泥浆。第二部第二幕中那个学士,就是一个大否定家。他从自己脚下把历史断开:把背后的一切全都否定,把自己看成创世的上帝,从想象中在自己面前展开一个新天地。不过,年轻时梅非斯托倾向占点儿上风,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正像梅非斯托说的,“这种人也不足为害/不几年就会改弦更张/葡萄汁看样子虽叫人难受/最后终究会变成美酒”。由此可见,年轻时容易犯否定一切的毛病,该多想着点儿浮士德倾向;老了容易循规蹈矩,则万不可忘却梅非斯托倾向。从这样的角度来看,浮士德和梅非斯托虽然是文学作品中的典型人物,实际上就隐形在人类的发展史中,隐形在我们每个人身上,并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浮士德》勾勒了文艺复兴以来欧洲三百年历史活动的轨迹。歌德以其无比广阔的知识面和奇诡的想象力,把主人公引向各个领域和层面,使这部巨著就像一幅巨型的历史和民俗画卷。帝王将相、平民百姓以及希腊神话中的神与英雄、民间传说中的毛神野鬼、《圣经》中的人物、欧富良这样的寓意人物:无不在画卷中进行各有特点的表演。书中四次节庆既写得热火朝天,又各有特点:民间的节会(“城门前”)透着朴野,宫廷中的化装舞会(“宏伟的大厅”)则富丽堂皇又夹着粗俗,“瓦普几斯夜会”上是群魔乱舞,淫滥又透着阴森,“古典的瓦普几斯夜会”则古趣盎然又奇峰迭起。
《浮士德》是诗剧,许多对话都只是为了交代情节,不能从诗的角度来要求,但有些对白和唱段,就是抽出来单看也仍然是好诗。像“城门前”一场浮士德的对白,有声有色地展示了主人公摆脱绝望心情后的轻松感,单看也是一首绝美的游春诗。第二部第一幕开头的合唱,是多么优美的歌词!浮士德的独白,更可以说是一首即景抒情的哲理诗。梅非斯托的有些对白,像揭露教会贪婪的一段,揭露资本原始积累时期“打仗带掠夺带做生意”的一段,都是既辛辣又深刻的政治讽刺诗。特别是那些可以单独成篇的小诗,像“献词”。
浮士德无餍的追求,是以歌德“对世事更为洞明”的认识为先导的。浮士德终于悟出了人生的要义,反过来又正好说明,歌德所把住的人生价值取向,是符合人类历史发展的,是对后人有指导意义的。
评价歌德时,我们总喜欢说上一句:歌德有时非常伟大,有时又极为渺小。我觉得这是欠公允的。歌德受指责,最主要的原因:一是脱离“狂飙突进”运动,进入魏玛宫廷,二是对法国大革命反感。但我们知道,歌德进魏玛,是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当他碰了壁时,就毅然撇下高官而毫不恋栈。至于法国大革命,当时德国作家除个别人外,都是起先欢迎,后来反感,这说明当时德国社会还没有达到能接受这次革命的水平。要说这表明他身上有当时德国小市民的鄙俗气,自然是正确的。歌德不是圣人,不是完人,终其一生,他都没有完全从这种鄙俗气中挣脱出来。但他没有沉溺在那里面,而是时时在从自身中跳出来,在摸索,在前进。评价一个作家,最有说服力的就是他的作品。有《浮士德》在,就足以证明,歌德晚年不是已经疲于斗争,而是在对人类的发展进行更深邃的哲学思考。
献词
随你们透过烟云来绕我回翔;
承受着吹动你们乱影的灵风,
我的心胸又感到青春的震荡
我泪水滔滔不住,一阵颤抖,
苦涩的心情感觉到柔静安舒。
舞台序剧
那各色人群请莫再言说,
见他们我就性灵萧索。
请给我遮开人头的攒动,
免得被强行卷进漩涡。
请把我引向静谧的天乡,
那里有清欢为诗人喷放,
唇舌上一切斟酌的吟咏
却被瞬间的粗野葬送!
炫人眼目的生来命短,
真实的不朽留传后世。
特别要情节纷至沓来,
座无虚席就值得高兴?
请走近细瞧捧场的人们!
一半大老粗一半冰冷。
这人权乃是造物的赐予,
岂能为你去肆行糟践!
诗人靠什么去撼人肺腑?
又靠什么去制胜万物?
要在心灵中吐纳世界,
难道不是靠内在的和谐?
当自然硬将无尽的长线
挂到纺车上漠然地旋转,
当嘈嘈杂杂地交混一起
令人不快地乱糟糟呻唤:
谁分开这永远循环的序列,
使有节奏地栩栩然动换?
是谁从个别中唤出共相,
使之美妙和谐地鸣响?
是谁使风暴吼出激情?
使晚霞燃起庄严的意象?
是谁把嫣红姹紫的春花,
投撒在情人漫步的路上?
是谁用本无含意的绿叶,
为各界伟人编制荣冠?
谁奠定奥林匹斯,统一众神?
是人的力量,借诗人来展现。
那么就用这美妙的力量,
去经营你那诗歌的行当,
像有人去搞窃玉偷香:
偶然接近,就动情起劲,
日复一日就难解难分,
情意缠绵,又相争相骂,
相怜未了,又痛苦相侵,
霎时间成了小说一本。
让我们也搞个这种戏剧!
就从丰富的生活中摄取!
人人经历但领悟的不多,
经你一着手就有了妙趣。
五彩的画图都不大清晰,
一堆谬误中一点点真实,
叫芸芸众生快意提神,
高级的饮料都这般酿制。
俊美如花的青年男女
为偷寻启示结伴来观剧,
善感的心灵来摄取营养,
摄取你那剧中的忧郁。
从而一个个都受到刺激,
看到自己内心的隐秘。
他们还一动就欢笑啼哭,
欣赏幻象又敬重活力;
那时我还正富于春秋,
蜂拥的诗句有如泉涌,
源源不断地涌出新溜。
薄雾为我把世界轻掩,
蓓蕾在向人绽现奇观,
于是我采集百样花朵,
花朵布满了各处山涧。
我一无所有而却充盈,
渴慕真实又倾心梦幻。
还给我追求——不受拘禁,
还给我幸福——苦涩又深沉,
当你激烈地跳罢圆舞
又要去豪饮宴乐连宵……
有能耐都可以上来试试,
因此我今天不吝借与
无论是布景还是装置。
利用天空的大光和小光,
星星你们也尽管用上,
流水、烟火与峭壁悬崖,
走兽、飞禽也不缺哪样。
就请在这狭窄的台区,
踏遍宇宙的各个领域,
用从从容容的速度进行,
从天堂到人间再到地狱
天上序幕
太阳伴着兄弟的群星,
依古调奏出竞赛的歌声;
用它震响如雷的运转
走完已经规定的行程。
奥秘难明的宏伟巨制,
景象的壮丽振奋天使,
像太初一样赫赫炀炀,
谁能够对它加以诠释!
壮丽的地球四向回旋,
速度迅疾得难以言传;
深沉的夜色昏昏惨惨
与天上的明光长相递嬗;
大海涌动,气势壮猛,
从礁岩深处激荡翻腾,
礁岩和大海随同天体
永远迅疾地一起运行。
一阵阵暴风相竞咆哮,
反复地登陆又翻回海道,
凶暴地结成一条链子
极为深广地撼动周遭。
肆虐的电光霍霍飞迸,
照一条天路给予雷霆。
主啊,您的天使在敬礼,
敬礼白昼的缓缓运行。
天上他探索明星的煌煌,
地上他追求绝顶的欢畅,
如今他对我纵感到迷惘,
我很快会使他心明眼亮。
悲剧第一部
啊,我已经孜孜不倦
对哲学、法律连同医典,
令人遗憾地还对神学,
全都进行过彻底钻研!
照旧是可怜的蠢材一个,
又何尝明智稍胜当年!
我愿能攀上峰顶,
笼着你那柔媚的明光,
围绕着山洞共精灵飘拂,
在黄昏之际的草野徜徉,
摆脱开一切知识的瘴雾,
让你的清露沐我以健康!
唉,我还要蹲这囚监?
这些污浊可恨的窗眼!
透过这些彩绘的玻璃,
明媚的天光都变得昏暗。
把人困住的四壁书稿,
直堆到穹隆高高的顶端,
这蠹虫所蛀,灰尘所覆,
外面还熏了一层油烟。
玻璃杯、铁罐四周堆砌,
到处填塞着各种仪器,
中间还夹着祖传的家什——
我的天地哟,这也叫天地!
还用问为什么我的心怀
在胸口憋得百无聊赖?
为什么一种无名的痛苦,
使我的一切生机窒碍?
撇开搏跃生动的自然——
你内心就会产生威力,
像心灵来与心灵交谈。
穷思苦索是毫无用处,
解不透这些神圣的符箓。
在我身旁浮动的精灵,
听见我的话就请答复。
啊哈,立地就喷出灵爽,
在四肢百体中顿时流荡!
人生的福祉神圣清新,
在神经血管里奔腾滚烫。
作符的可是一位天神?
它使我内心的暴躁安详,
在空乏的心里注满欢畅,
还给我注满神秘的本能,
展示出周围造化的力量。
朝霞中涤净尘俗的襟怀!
我已经感到力量的提升,
像新酿的酒浆烧烫全身。
我有了敢于入世的心胆,
去承担人世的苦乐悲欢,
也敢于去和风暴搏击,
嘎嘎的破船中也不惊颤。
云生头顶,
月隐光焰,
灯在熄灭,
雾在蔓延!
阴风从房顶扑下
袭向我身边!
我觉出你在飘荡,应召的神灵,
现形!现形!
啊,我的心憋紧!
全部感官开敞,
承受这新的感情!
我有意全心皈依!
你必须现形!哪怕要我的性命!
抓起书,神秘地念着地神的符咒
红光闪处,地神在红光中显现
地 神
谁在呼唤?
浮士德(背身)
可怕的外观!
地 神
你硬是要把我召唤,
老在我辖境上纠缠,
可如今——
浮士德
从你那一堆小小的灰中
吹出奄奄一息的焰火。
假如你口味就这个水准,
赞赏的会有孩子与痴人,
反正话不自深心流出
绝不会引得心心相印。
假如你说话态度严肃,
辞藻有什么必要追求?
你的话纵说得天花变现,
里面折叠着人世的花边,
也只如秋风吹动败叶
飒飒啦啦地听着心烦!
幻想原先飞翔得勇敢,
满怀希望向永恒扩展,
当幸福被时间的漩涡淹没,
这才满足于狭小的空间。
忧愁又立时巢进心腑,
在那儿搅起无名的痛苦,
不安分地搏动摧戕安乐,
永远隐身于时新的装束,
朦胧中困顿凄凉地瞎跑?
带齿轮、辊筒、曲柄、圆盘
这些机械也竟来嘲讪:
心中的浪涛就逐渐平静。
我已被推向茫茫的大海,
脚下光灿灿波平如镜,
神威压不倒人的尊严。
面对那黑洞不要颤抖,
使拘谨的客人满怀欣喜。
杯上的彩绘精工富艳,
饮者要赋诗来吟咏画面,
再将满杯酒一饮而尽:
我想起多少青春的夜宴。
不想借画面来卖弄机敏,
只给你斟满绛色的汁液,
这汁液使人极易醺沉—
城门前
对着永恒的落日的霞光,
看万壑凝幽,群峰生焰,
银水流向金色的大江。
荒山野岭和一切山沟
再不来阻挡我的仙游。
我赶去啜饮永恒的光辉,
身后黑夜,身前是白昼,
头上青天,脚底是洪流。
美梦正酣时太阳消隐。
当听到没入蓝天的云雀
唱给我们袅袅的歌声,
当看到展开翅膀的苍鹰
盘旋在那峭岩的松顶,
当看到越过旷野和湖泊
有白鹤正向故国飞行:
一个耽于粗俗的情欲,
执着的感官把人间抱紧;
另一个脱出祖传的境界,
顽强地想要超脱凡尘。
风吹凉意,夜幕降临;
人到了黄昏才看重家庭
书斋
肃穆瘆人的警惧
唤出振起的心魂。
狂暴的追求消退,
连同急躁的行为,
对人的热爱沸涌。
对神的热爱涌沸。
照亮逼窄的书房,
心灵在自我省察,
胸怀在变得明亮。
理性又重来交谈,
希望的鲜花重绽,
渴望生命的流水,
我离开了郊野村路,
那里已是夜色深沉,
它以不祥、神圣的恐怖,
唤醒我们善良的灵魂。
粗野的冲动已经睡稳,
收起一切狂暴的行动;
爱人之念油然滋生,
敬神之爱也涌出心中。
先生对言语总是非常藐视,
总是趋避一切外表,
而只探讨深奥的本质。
用地震、火灾、暴风、巨浪,
到头来海和陆地依然无恙!
不知有多少已被我埋葬!
可是却依然有新鲜的血液在循环。
一切燥湿寒暖之地,
都萌发出无数的胚芽!
甚至任何快乐的向往
也被任意的挑剔打消,
活跃的满腔创新的思想
都受到无数俗虑的干扰。
等到黑夜降临,上床就寝,
我又要感到惶惶不安;
在床上也是心神不宁,
许多噩梦使我胆寒。
驻在我的胸中的神,
能深深激动我的内心,
既然有熟悉的甘美的声音
引我脱离恐怖的混乱,
用那快活时代的余韵
诱发残余的童年情感,
因此我诅咒所有那一切,
用诱饵、幻术将灵魂勾住,
而且用诱惑、谄媚的魅力
将它禁闭在凄凉的洞府!
我先要诅咒傲慢的思想,
它紧紧束缚我们的精神,
我再要诅咒迷人的假象,
它紧紧胁迫我们的官能!
诅咒荣誉和不朽的声名,
在梦中进行诱惑的妄想!
诅咒媚惑我们的私有品,
如果我对某一瞬间说:
停一停吧!你真美丽!
那时就给我套上枷锁,
那时我也情愿毁灭!
那时就让丧钟敲响
让你的职务就此告终,
让时钟停止,指针垂降,
让我的一生就此断送!
世界化为无数奔流在飞逝,
我一定要受契约拘束?
凡是赋予全体人类的一切,
我要在我内心里自我体验,
用这种精神掌握高深的至理,
把幸与不幸堆积在我的心里,
将我的小我扩充为人类的大我,
狮子的勇迈,
牡鹿的迅速敏捷,
意大利人具有的热血,
北欧人的毅力。
让你去蔑视理性、知识,
人类拥有的最高的实力,
让你沉迷于魔术幻术,
获得诳骗精灵的鼓舞,
我不用契约已将你驾驭
永远向前直闯,不受拘束,
这种过分轻率的努力
跳越过尘世的欢情乐趣。
我要拖住他过浪荡生活,
再对付他的贪得无厌,
拿酒食对着他贪婪的口唇晃摇;
他哀求疗愈饥渴,也是无益,
以后走上思维之路,
就会踏着慎重的脚步,
不会弄得像鬼火一样,
闪来闪去,东飘西荡。
枯燥的调子已使我生厌,
现在要恢复恶魔的口吻。
理论全是灰色,敬爱的朋友,
生命的金树才是长青。
场景
莱比锡奥艾尔巴赫地下酒室
平时总像有烈火中烧,
今天却像浸湿的稻草。
唱得天花板发出回响,
才算发挥低音的深厚力量。
人人兜着小圈子盘旋舞蹈,
就像戏弄自己尾巴的小猫。
街道
别拿这种清规来打搅!
我跟你直截了当地说话:
这个可爱的妙龄女娃,
如果我今夜不能搂抱她,
我们在午夜就分道扬镳。
森林和山洞
欣然将天和地拥诸怀抱,
超然物外,仿佛升成神道,
以想象之力发掘大地的精髓,
最初是你狂恋的热情洋溢,
就像融雪之后造成河水泛滥;
教堂
愤怒之日,彼日既临,
世界都将化为灰烬
牢狱
地狱在沸腾!
恶魔,
正怒气填膺,
穷凶极恶!
第一幕
百花仿佛春雨似地
在人们头上飞舞飘坠,
原野上的欣欣绿意
向一切众生闪耀着光辉,
先让他的头靠在清凉的枕上,
然后浴以忘川之水的露珠;
只要他养精蓄锐,睡到天亮,
轻风带着微微的凉意,
充满绿荫四合的原野,
黄昏送来甘美的香气,
垂下她那薄雾的罗帏。
低声呼唤甘美的安宁,
让心儿像孩子般睡稳;
再给这位倦客的眼睛
好好关上白昼的大门。
夜幕已经徐徐降下,
神圣的星星互相挨紧,
大的天光,小的火花,
照在远方,照在附近;
这里映在湖波之上,
那边在清夜中闪烁,
一片辉煌华丽的月光
确保他酣眠的安乐。
时间已经一刻刻过去,
痛苦和幸福都已消亡;
你要预知!你将康复;
要信任新的白日之光。
幽谷凝翠,丘陵隆起,
茂林被覆成休憩的浓荫;
银色的麦浪摇曳生姿,
等待收获季节的来临。
你要完遂最大的心愿,
请你仰望那边的朝霞!
你并没有被裹得很紧,
睡眠是被壳,将它脱下!
不要迟疑,要敢于冒险,
众生往往犹豫不定;
大丈夫事事都能实现,
因为他能知而即行。
生命的脉搏清新活泼地跳动,
对那太空的曙光温柔地致敬;
大地啊,你在昨夜也毫无变动,
如今在我脚下又焕然一新,
你已开始用欢乐将我包围,
你鼓励我,唤起我坚强的决心,
使我努力追求最高的存在。——
世界已经在晨曦之中开放,
森林里面鸣响着众生的万籁,
袅袅的雾气在谷中到处飘荡,
可是天光已经向深处射下,
大小的树枝全从它们的睡乡、
它一叠一叠地翻滚,化成千股,
然后又分作千万道急流奔涌,
向空中喷溅出无数飞沫细珠。
可是从这种飞泉形成的彩虹,
在它的四周散作空蒙的凉雨。
彩虹反映出人类的努力上进。
细心揣摩,你就会更加领悟;
皇帝的宫城
如今全国像发烧一样骚动,
一桩一桩的祸事层出不穷。
从这座高殿上面向全国遥望,
就会觉得像在做恶梦一样,
群丑竭尽丑态握揽大权,
非法的压制却在合法地开展,
迷误的世界呈现在我们眼前。
有的抢女人,有的抢牛羊、
祭台的圣杯、烛台、十字架,
长年累月还以此自夸,
逍遥法外,安然无恙。
法庭挤满了告状的人,
法官赫赫地高踞宝座,
骚乱的群众激昂沸腾,
像怒潮一样越聚越多。
可将他的丑事遮盖,
孤立无援的无辜的人,
却要被法庭宣判:有罪!
因此全世界都要解体,
理所应当的,全被抹杀;
请问怎样能够发达?
最后,心地善良的人
就倒向阿谀行贿之徒,
法官不能依法严惩,
就会落得与罪人为伍。
我虽描摹成漆黑一片,
却想用厚幕将它遮掩。
听你的高论,不愧是饱学之士!
你摸不着的,就当它远隔千里,
把握不住的,就当作完全乌有,
没计算过的,就以为纯属虚构,
你没称过的,就说它重量很轻,
你没铸造的,就认为不能通行。
已经到手的,人总会觉得平淡,
他对最高的幸福习以为常,
就得陇望蜀,更作非分的痴想;
他逃避太阳,却想靠寒霜取暖。
第二幕
我把太阳从大海里面捞起;
月亮的盈亏完全自我而始;
白昼在我的路上炫耀光华,
大地迎迓我以万绿和百花。
在那最初的一夜,一切繁星
随着我的眼色而大放光明。
除了我,还有谁能将你们解放,
摆脱世俗狭隘的思想框框?
而我,却自由地依我的心声,
欣然追随我的内心的明灯,
自得其乐,迅捷地阔步前进,
古典的瓦尔普吉斯之夜
恺撒彻夜守望过动摇的指针
摇曳吧,你萧萧的芦苇!
轻轻透气吧,蒹葭姊妹,
沙沙作响吧,袅袅的柳丝,
低语吧,战栗的白杨树枝,
让我重温中断的梦境!……
我被一种恐怖的气氛,
摇撼一切的隐隐的微震,
从枕流的休憩中惊醒。
池水很浅而清澈澄明。
那些壮健的年轻女郎,
手足在水面掩映成双,
使人看得眼花缭乱!
她们亲密地欣然入浴,
大胆地游泳,小心地踏步,
又叫叫嚷嚷而进行水战。
我应该对此感到满足,
应该在这里一饱眼福,
姿态威严而且高雅。
它们亲密地悠然漂荡,
却又倨傲地得意洋洋,
宙斯之双子总是占着优势。
论起当机立断,助人为乐,
这是北风神的二子的美德。
论到深思、刚勇、策略、聪明,
要算伊阿宋首领,妇女也欢迎。
俄耳甫斯,温雅而保持慎重,
弹起七弦琴,谁都甘拜下风。
林叩斯目光锐利,昼夜勤劳,
操圣舟之舵,避开浅滩和暗礁……
诗人不受时间的掣肘。
我无须医治,我的精神健全;
否则我倒像别人一样卑贱。
月光之下高耸着永恒的神殿
你依然呆在神殿之中,
我却喜爱到处周游。
我因循坐守,任岁月如流。
我喜爱敢作非分之想的人。
参加快活的海洋狂欢,
那儿,闪闪荡漾的白浪,
冲洗着海岸,稍稍高涨;
照出双重面影的月姑,
向我们挥洒圣洁的清露。
那儿的生涯活泼自由,
可是我们屹然不动,
哪怕地狱全出现裂缝。
毫无倦容,全力以赴,
世人终当将我赞美;
若不是我震撼摇动,
世界哪有如此之美?
那些群山怎会耸出
壮丽而清澄的碧霄,
若不是我加以高举,
使它像图画一样妖娆!
那时,当着黑夜和混沌,
太古的祖先,发挥强大的力量,
她们是百无一用,
束紧的纤腰,涂脂抹粉的面孔。
她们无一丝健全之处可取,
自然以及她的生动的潮流,
从来不受昼夜时辰的左右。
她有规则地创造一切万象,
规模虽大,也不用强暴的力量。
群鹤的箭雨,杀气腾腾,
煽起残酷报复的仇恨,
激起苍鹭的近亲的愤慨,
你,深思远虑,使人胸襟坦荡,
你,热情洋溢,安然普照四方,
突然裂开,火星飞散!
噼啪地响!咝咝地叫!
其间还夹着惊雷和风暴!——
就是太古的不赦之罪
我们虽素昧平生,初次接近,
我已瞻仰过古老尊贵的神祇
这儿有和风向我吹来,
草木的清香之气使我愉快。
海神的三叉戟是我们给他锻造,
他用以平息汹涌的狂涛。
雷神布满起满天的乌云,
海神会响应恐怖的雷鸣;
上空射出了闪烁的电光,
下面就涌起重重的巨浪;
在其间惊惧挣扎的众生,
外貌庄严,望之如神,
简直可以千古流芳,
可是又像凡间丽人,
优美温柔,使人心荡。
第三幕
但碰到征服一切的美色,
最倔强的男子也立即低头。
城堡内院
我吸收她柔和的辉光;
这美色的耀目的光华,
直刺得我眼花目盲。
我忘记了守望的责任,
忘记吹号的本分工作;
请你从严,让我丧命,
美色能熄灭一切怒火。
嬉戏地探讨调情的学问,
在探讨中悠闲地调情,
却要高高地君临万方。
那里有牧神保护,活泼的水仙
在谷间滋润、爽朗的林莽中栖身,
密密麻麻的树木伸出枝干,
好像对上空怀着向往之情。
古老的森林!挺着雄姿的橡树
将它自己的树枝任意交合,
饱含甘美汁液的婀娜的枫树,
清纯地高升,摇弄着它的枝叶。
在那静静的树荫,微温的母乳
涌出乳房,喂哺羔羊和娃娃;
平原熟食的果实就挂在近处,
剜开小洞的树干有蜂蜜滴下。
这里的传统就是安乐,
阿耳卡狄亚
他从海神那里快速地
盗取三叉戟,甚至狡猾地
从战神的剑鞘里拔去宝剑;
又盗走日神的弓矢
以及火神的火钳;
如果不是他怕火,他还要
偷去他父亲宙斯的闪电;
他和小爱神角力,
用脚绊倒他而赢得胜利;
多么放肆!多么狂妄!
一点没有节制的希望;
就像传来角笛的声响,
震撼山谷,震撼森林;
贴紧她的倔强的胸膛,
再要吻她的顽抗的嘴,
显示我的力气和意志。
你刚刚来到这个人世,
刚刚看到晴和的阳光,
你就登上眩目的高梯,
向往充满苦难的沙场。
你对我们
全不关心?
良缘难道是春梦一场?
出身高贵,能力很强,
生来享受世间的荣华,
可惜!你很早就迷惘,
被夺去你的青春之花。
你的慧眼能洞察世界,
对任何雄心抱有同感,
对好女子无限热爱,
你还写出独特的诗篇。
可是你却奔放不羁,
第四幕
我亲身经历,那时地底的深渊
沸腾膨胀,喷着流动的火浆
我们已经想得伤透了脑筋。——
只有淳朴的大众能够领悟,
不让他们的见解受人干扰;
他们的知识早已臻于成熟:
我可以猜出你的雄心,
你确实有高超的胆量。
你已飞得跟月球那样靠近,
这是你要登天的欲望?
随即后退,翻滚着波涛澎湃,
袭击一片辽阔而平坦的海岸。
我感到讨厌;就像傲慢的人
逞其热情高涨的血气而伤害
尊重一切权利的自由的精神
奔放的元素的漫无目的的力量!
他胸中虽满怀着崇高的志向,
但他要干啥,无人能够推测。
他对忠诚的臣下耳语的指令,
一经实行,就使举世震惊。
反逆皇帝的军帐
战败者倒卧沙场,往往贻笑于千古,
战胜者洋洋得意,赞美宠眷的天主。
那时我佩着这雪亮的剑侍立一旁,
永远陪伴着我的至高至尊的皇上。
今后你要光荣地成为一个模范,
光明而不耍诡计,沉静而毫无诈欺,
我能否对那种盛会将我的幻想驰骋?
我要把严守斋戒当作愉快的义务,
直到我献上珍馐,使陛下满足口腹。
你自己却要有节制,别因为近水楼台
引诱你快活过分而逸出范围之外。
我要把皇家的碗橱装饰得尽善尽美,
一切金银的豪华器皿无不齐备,
还预先为你挑选最可爱的高脚杯:
它用威尼斯光玻璃制成,蕴藏着快慰,
能使酒味增强,却不会使人烂醉。
拥戴他到神圣的祭台上行加冕典礼,
使现在动荡的局势归宿于太平盛世。
表面上显示谦虚,深心里满怀骄矜,
世间一等的诸侯,对陛下低首下心。
忠诚的血液只要在脉管里循环不息,
良心驱使我向你进献诚挚的告诫!
用他追放的电光毁灭这有罪的国度。
因为他尚未忘记,在你加冕的那天,
在那隆重的时刻,你把魔术师赦免。
从你皇冠上发出最初的恩赦的光辉,
覆满青草而变成肥沃的牧场的丘陵,
渔产丰富的明湖,再有那曲折蜿蜒、
流势迅急、直冲谷底的无数的小川,
连同辽阔的溪谷、草地、低地、平原:
陛下玉趾亲临,那将是无上的荣耀
以赞美天主,洗涤我的罪孽之身。
深夜
俯视近处,
看星辰月亮,
看森林小鹿。
我看到万象
凄惨的恐怖景象
从阴暗的世界里逼来!
夜色倍浓的菩提树丛,
我看到那里火星四飞,
由于阵阵串风的扇动,
更加强了烈火的雄威。
潮湿多苔的林荫小屋,
唉!它已经着火燃烧;
守塔人在悲叹;我的内心,
也深恶这种急躁的蛮干。
可是尽管菩提树被烧成
半似焦炭的可怖的树干,
不久却可将望楼建成,
让我眺望无际的天边。
半夜
听袅袅余音,好像说——困隘,
接着是阴沉的押韵——死灭。
声调空虚,像鬼语一样沉浊。
我还没有挣脱到自由的场所。
我真想能跟魔术分道扬镳
山峡、森林、岩石、荒凉之地
森林,它应风披靡,
岩石,它临空凭依,
树根,蟠曲而纠缠,
树干密密地伸展。
水波逐水波飞迸,
深洞可栖身息影。
狮子默然而和蔼,
在我们四周徘徊,
请尊敬清净之处,
神圣的爱之净土。
仿佛在我脚下的岩壁,
沉沉地俯临万丈深渊,
仿佛无数辉煌的小溪,
汇成急湍而浪花乱溅,
仿佛树干向高空生长,
发挥自己强大的冲力,
我四周响着激烈的水声,
仿佛森林岩壑在波动,
盈盈的流水亲切地喧腾,
可是它坠落深谷之中,
是为了滋润谷中的土地;
而那发火落地的闪电,
也是为了要澄清大气,
将它孕育的毒雾驱散。
永恒的创造者正围着我们。
但愿我内心也着火燃烧,
我那混乱冰冷的精神,
苦于迟钝的官能的局限,
正被烦恼的铁链捆紧。
哦,天主!熄灭我的妄念,
照亮我的困乏的心!
这些是树木,这些是岩石,
这是川流,它急冲而去,
以它惊人的滚滚的气势,
缩短险峻陡峭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