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您走了,却把京剧留给了我

那一天爷爷领我去把京戏看,看见那舞台上面好多大花脸红白黄绿蓝颜色油的脸,一边唱一边喊哇呀呀呀

去年,我年迈的姥爷过世了,我没留一滴眼泪,也未曾对此感到悲伤,却开始爱上了他生前最爱的京剧,就像他最后送给了我他最珍爱的一件礼物……

“慢慢腾腾咿咿呀呀哼上老半天”,我想这就是大家渐渐不再喜欢京剧的主要原因了吧,毕竟快节奏的生活,实在让我们没耐心听锣鼓家伙,辨红蓝脸谱了,何况那一句话还得拉个老大的长音才唱的完,墨迹的要死。那时候我常常在我姥爷脚边捣乱,那大胡子老生每唱一句,我就对着字幕给大声翻译出来,等上半天才听那人唱了下一句,再得意洋洋看着我姥爷:“你瞅瞅那老头儿说话多慢”。

小时候讨厌我姥爷看京剧,其实就是想让他把电视让给我看动画片,“大人就要让着小孩子,再说了京剧有啥好看的”。后来姥爷就被我给逼到老年活动中心(那时候都叫做老年会)去看京剧了,享受的呦,那叫一个摇头晃脑,那时候他还是颇有威严的会长呢,看!多明显的假公济私呢!可就是这样我也不放过他,使劲儿摇晃他的椅子“姥爷姥爷!姥姥叫你回家吃饭!”姥爷在这种时候永远磨磨蹭蹭不愿离开。哎……后来长大了,想想那时候看京剧不爱回家的姥爷和现在呆在车里不愿回家的中年男人们多像呀,可我连这点自由也给他剥夺了。

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

过年时候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我姥爷就更惨了,虽然我不捣乱了,但是我舅舅要偷遥控器看球赛,我妈要藏遥控器看电视剧,我姥姥呢,则是把我姥爷直接拽起来干活儿去,我姥爷那是十八班武艺全都使出来了,一边防着遥控器,一边抱着电视机,还得哄着我姥姥,可笑坏我了。

“爸你看了那么多京剧你也不会唱,有个啥用嘛,你会唱?那你唱个来听听啊。”这时候,我姥爷的神情就暗淡了下去,不一会儿就让出了遥控器。从前我不觉得,可现在,我能感受到那是的他心里的悲凉了,大家欺负他唱歌跑调,更在嘲笑他的爱好和他的热情,可那是他爱的东西,也是他的活力所在啊。当我懂了他的落寞,我也不再气他讥讽我看青春偶像剧啥也记不住了。慢慢的,他老了,疾病缠身了,再给他放京剧,却是看不清也听不见了……

跟着我姥爷那么多年,我也能有模有样哼出几句京剧了。“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在大街前”“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人一走,茶就凉”。一天晚上偶然哼起来,我妈就让我继续唱下去,她很惊讶,问我为啥从来不唱给我姥爷听,我只是不愿意,却说不出所以然。

姥爷他每次看到唱着京剧的小孩子就眉开眼笑,其实我也挺羡慕那些孩子的,眉眼间有股子玩泥巴的小屁孩没有的英气,身板笔直,一抬手,一开腔,都是那么气宇不凡,我想我是吃醋了。


那老旦当初还只是踱来踱去的唱,后来竟在中间的一把交椅上坐下了。我很担心;双喜他们却就破口喃喃的骂。我忍耐的等着,许多工夫,只见那老旦将手一抬,我以为就要站起来了,不料他却又慢慢的放下在原地方,仍旧唱

这是鲁迅在《社戏》中的一段描写老旦的文字,周先生小时候是极怕那唱个没完没了的老太太了,其实我也是,不一样的是他最爱小丑,而我最爱老生。挺着大肚子。腰挂大玉带,一双厚底靴,走着四方步,大方又稳健。对那身行头,我最好奇的有三个问题腰带为啥不掉?胡子是真是假?大袖子甩出去咋个就能平整整的叠回来?以至于每次看京剧只看大胡子,直到长大了,才欣赏得那鼻腔共鸣中的字正腔圆,铿锵有力的唱腔里满腔的正义,一动一静的威严间偶尔带出来的一点诙谐和顽皮。

姥爷去世后,我耳边常响起京剧的声音,咿呀呀,铿锵锵,我竟忍不住去搜京剧来看了。“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那一句咬定了牙关为哪桩,真真是余音绕耳,久久不去。我,时隔二十五年,终于爱上了京剧。

私以为,要看一段京剧,尤其对于新人,真的要从一个京剧的开头看起,不要看选段,一节一节看下去,你真的会慢慢沉浸其中,故事往往不复杂,但每一个画面的唱念做打都是把剧情揉碎掰开了呈现给你看。惊奇于小小的舞台,却演的来众生百相,渣男,受贿,恶婆婆,想看什么便有的什么。

电视上的京剧节目,没有观众,没有后期,更没有配音和剪辑,冷清的像它墨绿色的幕布,孤独的像独坐倚上的老旦,越来越冷。它的确不适合排解无聊,更不是解压的好用途,可当有一天你闲下来,泡杯茶,端正正坐个椅子上,耗下一个下午的时间,你一定会忍不住跟着摇头晃脑,走上几步,让这瑰丽的文化,押韵的唱词,精彩的故事,牵动起你的情绪,此后许久,耳边都是铿锵之音,脊梁也不自觉从现实的重压中直将起来。

谢谢您,把京剧留给了我,我会好好珍惜它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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