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焕胜先生

        新建老师在朋友圈新推了一篇散文《门卫焕焕》。

        焕焕即郝焕胜先生，是我高中时的英语老师。火光电石。读高中时的几件有关郝焕胜老师的小事一下闪回我的脑海。

        我是一九九七年至二零零一年在延长县高级中学读书的，共经历三位英语老师。大勇老师是第一位，年纪三十左右，面貌记不清了，只记得大勇老师上课只看教室顶棚四十五度角的电灯，满嘴英文，不说汉语。我听得懂的只有关于上课和下课的几句，整节课呆坐着，什么也干不了，只想睡觉，又不敢睡，个中滋味非经历者不可知。庆幸得是，一学期后，大勇老师调走了，我和我的同学们轻松了一些。据说，大勇老师现在西工大附中任教，聚全省英才而教之，名满三秦。我的第二任英语老师是哲老师，年纪也是三十左右，脸大眉浓，肤色如古铜。哲老师的课，我喜欢，因为哲老师一节课可以用三分之二的时间论自己的人生经历与感悟，而且用的是母语，我和我的同学们都兴趣盎然。可惜的是一学期后，哲老师又走了。后听说哲老师成了延安一所私立学校的董事了。

      焕胜先生是我的第三任英语老师。先生当时说是三十左右，但看上去如四十多一般，身材瘦小，衣着随意，背略驼，走路左右微晃。我清晰的记得初次正式见面。上课铃声响毕了，焕胜先生从门口进来了，头发长且久未见水的样子，三根五根地成群结伙，各自倔强地立着，如一班不团结又不学习的学生。眼睛藏在一丛荒草下，虽小却清澈的如一泓泉。络腮胡子如荒野营养不良的野草，占据了面部近二分之一，本就不甚宽阔的脸愈显狭窄了。也许是毛发抢占了太多的营养，先生面部肤色呈灰黄色。嘴里咬着一支带过滤嘴的烟，烟燃过了一半，烟灰也快有一公分了，却不掉下来，颤颤巍巍，让人担心，烟嘴被咬在牙间，可能过于用力，已经扭曲，开裂。

        “呃，呃——学校这学期安排我给大家带英语课，呃，英语这一学科呢……”

        规规矩矩的自我介绍后，就开始上课了。先生的英语课一开始就抓住了我。照例，英语内容我依旧听不懂，但先生的英语发音我喜欢，很有延长方言的特色，听起来亲切。先生又很性情，情绪易波动，因此，他的英语听上去就抑扬顿挫，激昂处如醉汉排侃，婉转时又似怨妇暗泣。我整节课竟然没有睡意，几乎是看了一场英语单口相声。

        一周后，先生上课讲解英语课程只占一半时间了，另一半用来谈文学。这另一半很是精彩，深受我等同学喜爱：先生评点国内外作家作品，抨击文学界不良风气，讲说古今大家的趣事轶闻。开心处眉眼含笑意，妙语连出；愤怒时发须皆贲张，语调激越。有时也说到他的创作，得意时，先生就当场吟诵一些他的作品，还讲解自己创作动机与情景，我就赶紧写在英语书的边角，我不懂诗，但可以感受到先生的激情。现在，先生吟诵过的诗句我大都不记得了，仅记得先生那时刚刚出了一本诗集叫《人生自有风景在》。我自小爱看书，可以说是嗜书如命了，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写书的人，我的老师竟然出了书，我自然很是崇拜。然而，我生来胆小，尤其是惧怕老师，因此，我虽然非常渴望读老师的大作，却一直不敢开口借。后来，在县邮政局的玻璃柜台里看到过先生诗集，苦于囊中羞涩，没敢要售货员取出观赏，只是隔着玻璃默默注视了一会儿，可能是时间有点长吧，还被那位女性售货员讽刺了两句，只好脸红脖子粗地逃离了。先生的诗集，我至今无缘拜读。

        焕胜先生面对的是一群来自山岔沟壑里的农村娃，谈不上文学素养，因此，先生从不让我们评价其作品，只是自得地吟诵啊，讲啊，说啊。现在，我想，焕胜先生当时可能只是需要诉说，我们能不能听懂，无所谓的。新建先生说到的焕胜先生要他作诗评的情形我没遇到过，也许在焕胜先生看来我们还不懂文学，当然无法评价了。没有作评价的压力，所以我每天盼望焕胜先生上课。我想，我的同学们也和我一样，证据是，虽然先生经常上课拖堂，但班里的同学从不厌烦。

      焕胜先生上课一般很准时，偶有迟到，也不会超过一分钟。有一次例外，是早上第一节课，八点上课，八点过五分了，还不见先生来。课代表起身准备去老师宿舍看看，先生就匆匆的从门口进来了，一边走上讲台，一边说着歉意的话：“对不住了，同学们，昨晚来了文友，喝了点酒，睡过头了。一睁眼，就七点八十了……”教室里轰地爆笑了。先生很是惊异，不过，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说法，也就笑了。然后，上课，谈文学，说创作。一节课很快就结束了。多年后，几个同学和我聊起高中老师的点滴，有人还说见了焕胜先生一定要请教七点八十究竟是几点么，至今都没弄明白哩。

        高中毕业后，求学，工作，结婚，生子，一波一波的人生大事按部就班。我几乎没了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到处点头，到处哈腰，身不由己地裹挟在生活的洪流中，或快或慢地前进。我再未与焕胜先生谋面，今日才从新建先生文中得知，焕胜先生先后管过校图书馆，校史馆，做过校门卫，但先生仍热爱文学，常常强与新建先生讨论。

        新建先生的大文忽然唤醒了我记忆深处的焕胜先生。焕胜先生的痴和纯如一盏灯，照耀在我的生命中。这几十年来，我一直勤勤恳恳地读书，教书，即使在生活朝不保夕时，即使在教育环境日益恶化时，也不曾想过放弃，因为我喜欢与书为伍。我想，这一点，一定是受了焕胜先生的影响。

        焕胜先生教我的英文我几乎忘光了，或者准确地说，我压根儿就没学会过，但先生的为喜爱的事努力奋斗永不放弃的精神却在我的生命中铭刻。

        感谢先生，千次万次。

                                                                                                                                                                                                                2018.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