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又是一个深夜。
一张无形的黑色巨网封锁着夜空,因此这个深夜没有月光,亦没有星光,只有穿过黑色巨网的小雨。
夏日的小雨落下来,反而让天气变得更加闷热。
百里扬花早已受不了,不停地擦着面颊的汗珠。这个用树枝简搭成的简单藏身处勉强只能容纳下他一个人,现在因为多了一个人所以显得既拥挤又发闷。
陆盛雪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以为百里扬花有什么好办法能够不动声色地进到三江门,才故意装得贪财的样子和他同行,却不料这一等就几乎是一天。
百里扬花告诉他要等到三江门守卫轮换,那时候守卫是最为松懈,才有机会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到达他的“计划”地点。
只有等,等到百里扬花发出命令,谁让他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呢。
百里扬花带来的酒只剩下了一小坛,陆盛雪发现这个少年喝酒也属于厉害角色,从今早一直到现在他已喝了三大坛。
他见过喝酒最厉害的当属谢长空,他想要是谢长空见到这少年一定会很喜欢他,一定能成为很好的酒友。
百里扬花本想请陆盛雪喝上一坛子,但是陆盛雪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只喝了一口就把酒坛又扔到了他手里。
百里扬花小声道:“喝酒可以壮胆,你只喝了那么一点,难怪胆子那么小。”
陆盛雪道:“等拿到了东西,你想喝多久我都奉陪。”
百里扬花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急性子,做这样的事胆子要大可是耐心也很重要,我花了一年的时间计划和摸清这里的守卫状况,这个破小棚子都快成了我的家,我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一旦失手等待我的是什么你应该也清楚。”
陆盛雪道:“那你看出了什么?”
百里扬花道:“我只知道每天守卫会轮换三次,可他们轮换的时间并不固定,时早时晚,没有规律可循。”
陆盛雪道:“没有规律那就不遵守规律。”
百里扬花道:“没错,既然不知道具体时间,那我们就等,早晨和黄昏已经换了两次,最后一次一定是在晚上,现在已经是深夜,这坛酒喝完已是差不多。”
陆盛雪道:“夜越深人越疲惫,守卫越是松懈。”
百里扬花道:“但一定要是在鸡鸣之前,我可不想再等下去。”
陆盛雪一点也不着急,现在他就在三江门不远处的一个小窝之中,关注着三江门的一举一动。
他很沉得住气,这个时候越急越乱,越乱就更加容易出错,这个道理他再明白不过。
白天百里扬花给他看了三江门的分布图。
说是分布图倒不如说是一张简易图更恰当,那并非建筑原图,图中只画了一些重要的地方,细节并未画出来,一看就知道画得很匆忙。
虽然百里扬花没有说是从哪里来的,但是陆盛雪仍然可想到,他既然能从别人手中得到“梦中眠”,也就能够让人给他画一张内部简易图。
图中重要的地点他都记在了心中。
雨势已渐渐变大。
陆盛雪忽然间很想江清月。她现在在做什么?也在想他吗?是不是也和他一样的心情?
进去之后一定要先找到她,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不用怕,告诉她什么也不要管,告诉她很想她。
可是那之后呢?他又该做什么。他不想让她为难,不想让她伤心,不想让她受委屈。
但他要报仇,就一定会让她为难,伤心,委屈。
他想要是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又该多好。
陆盛雪又陷入了沉思和迷茫。
他又想起那张图中标记的“经房”,江云风曾说江泊渚近几年来一直把自己关在那经房之中。
也许先去经房,先找到江泊渚是最好的选择。
雨愈下愈大,大雨敲打在树叶,树枝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声音很杂乱而稠密,就像是陆盛雪心中难以诉说的心事,他听着,静静地听着,竟刹那间就陷入了其中,连百里扬花喝酒打嗝的声音都听不见。
他当然已经听不见,因为百里扬花的酒已喝完,嗝也没有再打。他拍了拍陆盛雪的肩,又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上自己。
陆盛雪回过神才发现守卫正在进行轮换。
两人什么话也没有说,脚步皆很轻盈,地上的树枝竟都没有被踩断过一根。他们的速度也很快,眨眼间就已掠到一处围墙的角落。
这角落是一个死角,三江门的灯光一点也照不到,如果守卫不亲自走过来绝对不可能发现有人藏身在此,两人贴墙而立。
百里扬花道:“你这个人胆子虽说小了些,但是动作还算麻利,我没有找错人,你果然很适合与我做搭档。”
陆盛雪笑道:“知道财宝离自己只有一墙之隔,任谁动作都不会迟钝。”陆盛雪转着头看了看,问道:“你的‘计划’呢?”
百里扬花道:“这儿呢。”
说着他已弯下腰,手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突然一块四四方方的土坯就被他揭了开来。
土坯肯定不会那么轻松就被揭开,因为那是一块木板,一块早已被人放在地上的木板,木板原来上面铺了很厚的一层细泥和树叶,所以才不会引人注意。
木板揭开,百里扬花又在那地上狠狠踩了一脚,脚到之处的土块竟然塌陷,露出一个一人宽的洞口。
陆盛雪叹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要花一年的时间来‘计划’了。”
百里扬花道:“每天晚上我只有在他们守卫轮换的时间挖一点,这墙远不止你看见的这么高,它埋在地下的部分少说也还有四五尺,我得往下挖四五尺绕过墙根再往上挖四五尺。”
陆盛雪道:“他们有先见之明,知道江湖中会出现你个‘百里探花郎’,所以预先防备着。”陆盛雪现在才真是由衷地佩服他,道:“如此的毅力和耐心,我想你绝不止是想拿些财宝那么简单,要是只想图财根本用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打三江门的主意。”
百里扬花只是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说,纵身一跳,人已消失在漆黑的洞口。
黑暗让人感到无所适从,污浊的空气让人缓不过气,黑暗和缺氧会让人陷入无边的无助,近乎于死亡的恐惧。不过是一墙之隔的距离,陆盛雪却觉得很远很远。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和镇定。此刻正在他前面和他一样匍匐前进的少年却一点也感觉不到他呼吸困难,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对这个少年,陆盛雪更加刮目相看,这样的地方他竟然坚持了一年,这不像是一个只贪图钱财的少年能到做的事。
那他为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