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人世间 ‖ 父亲的平凡人生

       

        我的父亲是一位平凡的农村老大爷,走在大街上和其他人没什么分别。

        大爷再老,也曾经年轻过。人生潮起潮落,时光精雕细琢,父亲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像树皮一样纵横交错。

        年轮是岁月留给大树的记忆,皱纹是时光留给父亲的沧桑。将记忆的沧桑写成故事,就是一部厚重的书籍,里面承载了父亲为国家、为公家、为大家、为小家所做的点点滴滴。

        父亲出生的时候,正是共和国为开国将帅授衔的那年,或许天意如此安排,父亲此生注定要与军队结下不解之缘。

        在广袤的江汉平原上,碧山之南,涢水以西,有一个傍湖而居的村庄,就是父亲出生的地方。村庄很小,用当地的说法叫湾,湾是湖北农村最基层的行政单位,隶属于乡镇下一级的村管理,正式名称叫组,当乡镇还是集体公社时,村就叫大队,组就叫小队,父亲的村庄就是八队。

        建国初期神州大地一穷二白,江汉平原的农村绝大多数都是黑瓦灰墙的土坯房,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通讯基本靠吼,娱乐基本靠手。

        父亲小时候兄弟姐妹众多,日子过得很清苦,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爷爷奶奶能够将一帮孩子养活已经很不容易,而且还供他们上学读书,也算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为国家效力

        在那个上山下乡热火朝天的年代,作为家中的长子,父亲十七岁初中毕业之后就参军入伍,到新疆天山脚下去驻守祖国的边关。父亲说,由于路途遥远,当时从湖北坐火车去新疆整整花了五天五夜时间,光是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火车就走了两天两夜。

        我童年听到最多的,是父亲给我和弟弟讲述他当兵时的往事以及新疆那边的风土人情。每次父亲说到他经常背着钢枪骑着骏马在天山草原巡逻的时候,我们都无比向往。还有紫水晶般漂亮的葡萄,蜂蜜一样甜的哈密瓜,是我童年记忆里对新疆的最初印象。父亲偶尔心血来潮,也会露上一手,做一顿山寨版的新疆抓饭,让我们解解馋。

        父亲后来成了老兵,有时会和其他战友一同出差,押解犯人或者护送要员到全国各地,那时就不方便携带步枪了,上级会给他们配备盒子炮挎在腰间,也就是我们在影视剧中经常看到的那种战争年代风靡一时的连排长专用利器,二十响的驳壳枪,没想到文运时期军队还在使用那种老古董。有一次父亲出差途中刚好路过家乡,借机风尘仆仆地回家探亲,全副武装的父亲引来了许多羡慕的目光,这是属于他们那个年代的衣锦还乡。

        军旅生涯中的父亲也有许多传奇经历,和一些老革命发生过交集。他当年在开国上将王震某位儿媳的手下学过军医,可惜学艺不精,就会一招拔火罐;也曾经在执勤时受到前来视察的中央委员苏静敬礼致意,苏静是原八路军115师侦察科科长,后来主导过和平解放北平的谈判工作,被林彪誉为“一个苏静可抵十万兵”;还护送过蓝飞凤从新疆乌鲁木齐到福建惠安,蓝飞凤是革命家陶铸手下的得力干将,曾任中共惠安县委书记与红军独立师政委,领导过惠安起义。


        为公家出力

        父亲在新疆当了五年兵,改革开放那年退伍回到了农村老家,和母亲结婚后,第二年我就出生了。

        那时还是集体公社时期,整个大队有九个小队,我们八队是其中最大的小队,人口占整个大队的四分之一,有好几百号人。父亲先是在小队做会计,两年之后分田到户,集体公社不复存在,改称为现在的乡镇和村委会,八队的生产队长和会计父亲一肩挑,同时还兼任村委会的民兵连长,农忙时带领乡亲们进行农业生产,农闲时就教大伙打枪掷弹。我小时候除了玩泥巴,玩的最多的就是各种枪支的子弹和子弹壳。

        父亲做生产队长时,多次组织社员们前往市郊的解放山工地,义务帮助公家兴修水利。解放山水电枢纽工程是一项大工程,相当于家乡的三峡大坝,即可灌溉农田,也可水力发电,修建多年才圆满完成,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我们八队也有自己的水利工程,那就是村庄里面那口人工湖,是乡亲们自己挖掘而成,平时养鱼,旱季用来灌溉农田。因为湾里有几户人家姓高,湾名叫做高家湾,而那口人工湖,就简单粗暴地叫做高家垱。

        高家垱这个名字实在俗气,我后来根据这面人工湖北半部分像太阳、南半部分似月亮的独特造型,将其命名为日月湖,并作诗《题日月湖》为证,在小伙伴中间广为传播:

        山明水媚楚天舒,

        桃花岛上好钓鱼。

        何处风光惹人醉?

        天然农场日月湖。

   

        为大家助力

        父亲也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平时别人需要援手,找到父亲时,父亲都会帮忙。比如说修建鱼池,翻新房子,或者经济上的小困难,只要找到父亲,都会完美解决。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村里很多乡亲都曾找我父亲借过钱,我父亲通常都是二话不说,尽量提供帮助,以解对方燃眉之急。

        因为我农村老家的房子是在马路边,平常一些跑江湖的小贩,或者到田野间打猎的猎人,经过我家门前时,总会试探性地询问能不能给一顿饭吃,我父亲都会爽快地答应,并且会到隔壁的豆腐店买几块豆腐,称几斤千张,再拿出坛子里面腌制的腊肉,做一顿远比平时丰盛的家常饭菜,请对方一起用餐,不收任何酬金。

        有时候一些小贩感觉过意不去,会留下一点随身贩卖的物品,我父亲也会笑纳。我就用过一次别人赠送给父亲的袋装“海飞丝”,简直不要太水货!

        武汉疫情期间,父亲作为一名老党员,也向灾区人民捐过款,虽然不多,但代表了一份心意与祝福。


        为小家努力

        农村的生存状态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几分耕耘,几分收获。为了家庭,父亲一直很努力,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年轻时的父亲,不仅身强力壮,手脚也勤快,干起农活毫不含糊,仿佛有使不完的劲。

        记得在我两岁左右的时候,刚刚分田到户没多久,家里的收入有了盈余,父亲就跑到城里去买了一台14英吋的黑白电视机。那时几百人的小队,就三户人家有电视机,而且都是相同的品牌、款式和颜色,可见当时物资匮乏,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每天晚上放电视时,左邻右舍都跑过来看,挤满了整个屋子,这情形就如同后来城镇里面的录像厅一样。小时候我对家里挤满了人见多不怪,因为父亲也经常召集大家到家里来开群众会议。家里的墙上永远都挂着中国地图,每当有人想出远门的时候,都会来查看一番,这时父亲就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卖弄自己的地理知识,让来人了解方向和距离。

        解甲归田,铸剑为犁,在种田这方面,父亲绝对是种田好手产粮大户。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的时候,农村的万元户还挺稀少,勤奋务实的父亲已经完成了那个目标。

        江汉平原的农村以种植水稻为主,但在河滩的斜坡上也会有少量旱地,早先我家的责任田就是如此。通常情况下,旱庄稼的收成没有杂交水稻高产,所以我父母为了增产创收,决定将河滩上那些旱地都改造成水田,这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一项大工程,那时候山东蓝翔估计还没有成立,挖掘机尚未普及,只能依靠人力一锹一锹地挖,一担一担地挑。

        我那勤劳的父亲母亲像愚公移山一样,顶着烈日,冒着酷暑,将原本倾斜的土地整平,改造成水田。当时我还很小,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些端茶送水的事情,因此父母艰苦奋斗的身影,在我的脑海里记忆犹新。

        河滩边的责任田改造完成之后,村里人都敬佩不已,连声称赞我父母吃苦耐劳的精神,因为乡亲们也有这样的旱地,只是他们都懒得花费力气去改造,任其保持原状。事实上这次改造工程非常成功,每年几亩田杂交水稻的产量不容忽视,从此家里的存款像芝麻开花节节高,在村里也算是殷实户。

        记得上学时,有些同学因为家贫拖欠学杂费,经常会被学校老师驱赶回家找父母要钱,而我和弟弟从未有过这样的遭遇,因为父亲每次为我们报名都是一次性付清学费,无形之中维护了我们两兄弟的尊严。

        父亲很节俭,既不喝酒也不抽烟,只是在陪客人的时候才打几圈麻将。农闲之际,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书或者钓鱼。父亲总是记得自己有两个儿子,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存钱,好为儿子们成家立业打下基础。

        后来正是在父亲的帮助下,我和弟弟才得以娶妻生子,并全款在家乡的城市买了房子。父亲给我们的从来都不比别人少,而我们却没能成为他的骄傲。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在替我们负重前行。

        随着年轮的增长,如今父亲真的老了,腰身变得不再挺拔,走起路来步履维艰,满头像钢针一样坚硬的头发也都染上了白霜。就像《父亲写的散文诗》里面唱到的一样:“我的父亲已经老的像一个影子!”虽然父亲从没喂我们心灵鸡汤,但我们的骨头却遗传了父亲的硬朗。

        左手是岁月,右手是时间,一圈圈转着的是年轮,往事并不如烟。当用文字将那些轻飘飘的旧时光串起,却又如此沉甸甸。

        父亲是一部震撼心灵的巨著,读懂了他,也就读懂了人生。为国家效力,此生无悔;为公家出力,此生无怨;为大家助力,此生无求;为小家努力,此生无憾!

        这就我的父亲,一位平凡的农村老大爷,平凡才是人生的常态。路遥说:“习惯了被王者震撼,为英雄掩泪,却忘了我们每个人都归于平凡,归于平凡的世界。”



作者简介:真水无香,名天然农场,忙时码砖,闲时码字,代表作《遇见漓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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