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若近若离
一列军列从东北穿过草原一路向南飞驰而过。这是不平常的一年,一场世所罕见的洪水几乎光顾了中国全境,从南方的长江到北方的黄河,从松花江到嫩江流域,泛滥的洪水,所经之处如摧枯拉朽一般,沿河沿江流域的百姓在洪灾之下苦不堪言。松花江流域的抗洪从7月初开始,A集团军接到北上抗洪任务的时候,还是华北地区的炎炎夏日,士兵们所携的还是夏季的装备。到了九月初的时候,松花江和嫩江流域的洪水逐渐褪去,被临时抽调参加抗洪任务的军区军医学校的学员郭建随队转战内蒙古某旗继续抗洪任务。
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岑参的这首诗用来描绘9月初的内蒙古地区尤为真切。军列上载着A集团军一个营的兵力,配属了从军医学校和集团军机关医院临时抽调组成的一个野战卫生所,作为大三学员的郭健和护士孙雅丽以及来自基层的卫生员赵思林、钟伟一同组成了这个临时的野战卫生所。负责保障全体参加抗洪官兵的医疗保健和当地一些困难群众的应急性的医疗救治工作。该旗(县)上游的白鹤山水库,自从进入汛期以来水位一直持续峰值库容,不得不在汛期末尾向下游泄洪。但因为连续多日的降雨,下游的河流也是满负荷的状态。河流两侧并没有像样儿的堤坝,一马平川的草原地区,农牧业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这里与东北地区接壤,也是玉米的主要产区之一。一望无垠的玉米地中,玉米已经挂了干缨,一派丰产丰收在望的盛景。此刻的泄洪也是国家防总的无奈之举,若是再出现几次的强降雨,水库将会有决堤的危险。
A集团军抽调了特种兵分队和集团军直属的通讯营组成了一个加强的临时抗洪营,军长指定特种兵大队的赵继明大队长担任这个集成营的营长。卫生所的郭健则是原配属军部首长医疗保健的保健卫生员,此时已经在军区的医学院接受了两年多的专业培训了,在保送代培的学生当中,他是唯一一个可以独立完成普通外科手术的实习医生。孙雅丽是他在军医学校护理专业的学姐,也是一个标致的燕赵美女,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说起话来和风细雨,此时刚刚23岁,当真是青春妙龄。这次来内蒙也是集团军后勤部的临时安排,接替此前已经在抗洪前线奋战了一个多月的赵青护士长。而此刻的郭健已经在抗洪前线奋战了两个月的时间了,从前在军医学校的时候,郭健也是一个学霸,因为首长的关系而进入军校学习的他处处争先,从来都是接近满分的成绩。早三年毕业回到集团军医院的孙雅丽年长郭健三岁,私下里总是称呼他是新兵蛋子。大部队转战过来的时候,孙雅丽已经提前到了这里,带着从其它部队抽调过来的几个战士,早早的等在了政府招待所的外面,这是卫勤人员的特殊关照,也正因为有孙雅丽这位女护士的加入,卫生所驻扎在政府招待所,大部队则要到沿河的重点防守点儿安营扎寨。以排为单位聚集,以班为单位扎下帐篷,虽说只有三百多人的营区,却星罗棋布的沿河绵延了二十多里。
两个多月的时间,卫生所的几个人很少能有洗澡的机会,洪灾所经过的地区,饮用水都是非常困难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三位男同志可以在帐篷中稍微的擦洗一下。同行的护士长赵青则更苦一些,基本上从早晨忙到晚上。上级考虑到赵青的孩子刚满周岁,连续两个月的分离的确苦了家人,艰苦条件下,赵护士长的身体也出现了很多状况。这次派孙雅丽过来接替赵青护士长的原因也正是考虑到了赵青的现实情况,况且,孙雅丽的技术也是数一数二的娴熟。她此行还给三位男同事带来御寒的衣物,大部队的衣物也是军区考虑到条件艰苦,临时从被服厂按照上报的被装型号直接发过来的全新军装。见到这个久违的孙雅丽,郭健满脸都是兴奋,同时也流露出了些许委屈的神情,更仿佛是见到亲人一般的两眼一红,差点儿流出了眼泪。一身破了袖口的迷彩服,衬衫也是烂了袖口和领口儿的。军装上的红牌儿也不那么透亮的红了,沁入了很多汗渍和泥土,红的发黑了。此刻的郭健已经与出发时的英姿飒爽判入两人了。嘴唇开裂,两眼泛红,更是被太阳晒的黝黑,除了手相儿勉强能看着像个医生以外,与其它的战士并无二致。这个“新兵蛋子”居然在众目之下一把就抱住了孙雅丽。必定男女有别,惊呆了一众的人。可是孙雅丽并没有尴尬,反而给了郭健无比温暖的环抱,双手轻拍着郭健的后背,还一次拥抱了钟伟和赵思林。其实这三个汉子都已经眼圈儿泛红了,两个月以来还是第一次入住这么温馨和舒适的招待所,至少有干净的水可以洗去两个月以来的多少心酸和满身的尘埃了。
帐篷中的蚊虫很是犀利,每个战士的身上都是遍体鳞伤的,好在随队带来很多消杀的药品和驱虫止痒的风油精。在此前的一段时间里,风油精都是短缺的物资,卫生所严格控制使用,每个班每个星期只配发一瓶儿,交由班长保管。每个晚上只有一盘儿的蚊香。战士们除了要在白天里拼命的用土和麻袋制成沙包,加固堤坝,还要防止地涌的发生,抗洪的每个官兵在面临地涌发生的时候都会拼命的回填这些沙包。其实当地百姓的生活更是艰苦,起初洪灾发生的时候,就连粮食、蔬菜、食用油和纯净水都是紧俏的物资,战士们还要节省一部分口粮分给当地的百姓。虽然洪水泛滥成灾,但干净清洁的饮用水却不容易制得。平时洗脸都是用脸盆盛着一些裹着泥沙的河水,放在帐篷外面沉淀出一些相对干净的水,用于洗漱,刷牙已经是少有的环节,渐渐的变成了一种奢望。
这次转战内蒙,集团军的首长们显然做了充分的调研,给战士们配足了洗漱和个人卫生用品,这些卫生用品的分发就由卫生所的人来具体负责。不分等级,每人一条新毛巾、一块香皂、一管牙膏、一小瓶碘酒、一小瓶酒精、一瓶风油精。还有两条纯棉的内裤儿,这显然不是部队配发的材质,因为长期泡水和蚊虫的叮咬,很多战士的内裤也得不到及时的换洗,烂囊成了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有几位战士还因此发了高烧,不得不用大剂量的青霉素输液控制,洪灾区域的地方医疗资源也极度的紧张,首长要求部队克服一切困难自行解决医疗卫生问题。轻伤不下火线,是这支部队的优良传统,更何况是集团军的直属部队,有着非比寻常的纪律,这些战士都是军事素质过硬的铁汉子,流血流汗自然不是问题。只是连续两个月没有得到休整,整体的疲惫和疾病不容忽视。内蒙地区的九月已经出现了霜冰,此次转战过来只是坚守一些险要的地方,自然的洪水已经不可能再有了,只是防止水库在泄洪的过程出现一些极特殊的情况。首长要求在做好抗洪救灾和帮助当地居民恢复重建的过程中,要保证三分之一的人开展军事训练。伤病人员就地休整接受一般性的治疗。各个连队报上来的伤病人员总共有二十七个,其中有六个人是皮肤问题,有几个人是手脚受了外伤,就地缝合处理的有9个人。还有两个人是被石头砸坏了脚趾头。此前有一个小腿被沙包砸骨折的小战士,在经过石膏固定以后,这次随军列返回集团军所在地,由当地的驻军医院负责继续治疗。
郭健虽然是一个实习的外科医生,但必定还是一名学员,只是首长的信任委以重任,按照军队的制度,军衔较高的人在战时负责一个单位的整体工作。此前的护士长是少校军衔,而今天的孙雅丽则已经是中尉军衔了,这是野战医院的规矩。在军区直属的驻地大型医院则都是技术军衔,无法从肩章上区分军衔和职务的高低。来不及伤感,郭健和孙雅丽汇报着卫生所的工作和一些病例,当然还有所剩无几的物资储备情况。撤离东北的时候,所有的物资都进行了装箱,招待所的院子里放了十几只绿色的印着红十字的木箱子。每个木箱打开后都可以作为一个简易的医疗工作台,四只箱子加上棉麻垫子就可以变成简易的战场手术台。当然不会有无影灯这样先进的照明设备。手术器械也只是一些柳叶刀儿、止血钳、镊子、缝合线和缝合针。这就卫生所的一般配置。除了紧急情况,卫生所是没有权利做手术的。一些一级外伤的缝合、四肢的骨折固定、内科的感染处理,就是日常的工作。起初的时候,还有地方的老人来到卫生所寻医问药,打针输液。随着洪水的消退,地方病例也基本上没有了。
清点完物资,钟伟和赵思林一一登记,郭健看了看物资清单,原有的抗生素还有200支80万单位的青霉素,先锋五针剂倒是剩的不少,还有103支1克剂量的粉针剂。生理盐水和葡萄糖合计剩下了9箱。碘酒、酒精、双氧水、新洁尔灭这些洗消物资已经所剩无几了,若是再没有补充肯定是难以为继了。孙雅丽带来的物资是一个标准建制营的医疗物资,总计九个箱子。忙了整整一个下午,此刻的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气温骤降到了体感可以发颤的程度,紫霞升腾倒是很有几分诗情画意。几个人累的够呛,如何安排房间,分放这些物资只有等到明天再做打算了。此刻的赵大队长也是特混营的营长,一身泥泞的赵继明进了政府招待所的院子。想来也是累的不轻,因为事出紧急只有一个军事主官,并没有配备教导员和副营长,赵大队长一个人便是全营的主心骨。司务长也是愁眉苦脸,灾区的农产品运不进来,战士们也是苦透了的。司务长老张是个河北人,小个子,大眼睛原本面如皓月,两个月下来眼睛倒是还在,只是皮肤已经黑里透红了,清瘦了很多。一进门拿着两个暖壶,这肯定是给郭建的,物资清单中没有暖壶,郭建还在想每个单位发下去的暖壶去哪里了,幸亏丢失的不是战备物资,否则可是要担大责任了。
“小郭子,这玩意都不记得带着了,是不是打算当逃兵了,若不是我给你们收着,这可算是大过一件了。”司务长边笑边说。
郭建赶忙接过两个暖壶,军品的品质还是很好的,这些日子没人用心的呵护着这两支暖壶,依旧完好无损。连忙谢过司务长,又问道:“天都这个时候了,我们是下连队吃饭,还是招待所里为我们安排饭菜。”
“你们三个还有我和大队长都是沾了孙护士的光,地方上的领导考虑到有女同志,今晚特意安排了饭菜,可是过了今天还是要到一连的炊事班去吃饭的,咱们不能搞特殊化,你和小孙都是党员,要有觉悟的。”司务长一本正经的告诫着我们。一个当了十几年兵的老志愿兵,三级专业军士的衔,和赵大队长的资历相当。只不过赵大队长可是陆军大学的高材生,才会担任特种兵大队的主管,人称“赵阎王。”士兵见到他都会不自觉的后背发凉,郭建也受到了这种氛围的影响。不过这次的任务特殊,与军事训练相差甚远,士兵们也渐渐的淡忘了他的“阎王”称谓。
“不和你们说了,我俩去洗一洗,你们也去吧,一刻钟后咱们在一楼的餐厅吃饭”赵营长不苟言笑的发号施令。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又说道:“房间给你们分配一下,赵护士住在二楼中间的207房间,郭健住在一楼的101,小赵和小钟住在107房间,中间的几间房作为临时的卫生所,明天就要开展日常工作,郭健带着小赵出去巡诊,孙护士和小钟在家里安排物资发放,处理日常门诊。”
郭建好奇的问了一句:“你和司务长住哪间房?”
“我们住帐篷,和你提个要求,你总是吹笛子,弄的四面楚歌,人心浮动,小心我揍你。”赵大队长,人狠话不多,此刻更是一脸严肃的说道。郭建也只能悻悻地的听着,任由他数落了。自从来到抗洪前线,没有书籍、报纸和电视,就是与这污浊的汪洋为伴,再有就是可恶的蚊子和白蛉了。眼前的这位孙雅丽或许也算得上是一道靓丽的风景,至少郭建不会像惧怕赵青护士长一样的猥琐。除了“新兵蛋子”之外,护士长还会把他当成苦力一般的呼来唤去。蒸煮消毒、做敷料,还总是嫌弃他做的敷料包边儿不严格,有丁点儿的线头露出来都会遭到她的当头棒喝。前一段时间她还得了甲沟炎,要她回到军部大院儿再做处理,偏说他婆婆妈妈的,非要郭建给她拔掉指甲,说是回去找别的大夫拔,要是拔不好她也没法子教训那些军医,在这儿若是不把她伺候好了,就好好的收拾他。在出发的前两天,郭建切开了她左脚大拇指两侧的皮肤,这是违规操作的,长到肉中的指甲很深,脚趾一直是红肿的状态,形成了慢性炎症,并不会化脓,但是在护士长一再强烈的要求下,郭建还是给她做了这个小手术。沿着脚趾头两侧皮肤深浅交错的地方打了利多卡因,只是因为怕她疼的叫出声音来,特意分层注射了很多。切开指甲两侧的皮肤,用手术刀和止血钳一点一点的分离指甲和甲床,比绣花更不容易,若是出血多了,护士长肯定会恨郭建很久。好在他的技术还算不错,骨肉分离的非常清晰彻底,没有太多的血从甲床上渗出,从肉中揪出了大约三毫米左右的残甲,这是她总会发炎的原因。胖嘟嘟的脚趾头,即便是长出新甲也不一定如愿以偿,索性给她补了一剂麻药,将两侧多余的甲床切掉了薄薄的一小条儿,大约不会比韭菜叶子更宽。用最小的针和最细的线做了曲线串联缝合。用凡士林纱条盖住甲床,绷带绑紧后,输了两次的先锋五号。临走前再一次给她洗了脚,换了药,渗血已经没有了,也没有肿胀,皮肤的颜色正常。用了氯霉素纱条换下了凡士林纱条,做了细致的包扎,以保证她能穿得上拖鞋。就这样,护士长赵青带着几个重病号返回了集团军驻地。
孙雅丽笑了笑,又道:“我说见到她的时候一瘸一拐的,两个小战士搀扶着她上了火车。”这是今晨在火车站的事儿,因为一直都忙着,孙雅丽并没有时间说起这件事儿。好在郭建总算不辱使命,完成了护士长的任务。回去估计也要休息半个月,才能行动自如,新甲全部长出来怕是要等个两三个月的功夫。
晚饭后,天色已晚,招待所外面的街道上被水冲过的泥泞已经干净了很多,只是依稀可见一些晕痕而已,九月的秋风刺骨的冷,隔着窗子向外看看,依稀跳跃的灯火昭示着他们重回了人间。很累的一天,郭建并没有打算过多的欣赏这并不友好的夜景,只是想着尽快的结束这次任务,或许还能回到学校或者回到集团军机关。敲门声响起,打开房门,孙雅丽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封信。没等他允准就径直的走了进来。脸色似乎凝重了一些,与此相比,他更想看到她的盈盈笑意。
孙雅丽温情脉脉的看着郭建,又带着几分恳切说道:“对不起,我拆看了你的信,当然是首长允准的,因为你门长期在前线,为了不影响工作,这封信并没有转过来,况且驻军随着洪峰行动,我们也不知道该把信怎么邮寄给你,怕有什么情况我就替你拆看了这封信,地址是你家乡的,内容你自己看看吧。”
她的话扑朔迷离,让郭建有些心思不宁。郭建看了看她说道:“你说说内容吧!”心想:“既然已经看过了,也没什么秘密可言了。”
孙雅丽依旧拿着信,见郭建并没有接过去,便又说道:“那好吧,你别担心,应该已经过去了。”
究竟什么事儿?郭建急切的问道,但还是不想自己看信的内容。
孙雅丽道:“姐姐说,你的父亲病重住院了,或许很危险本想着让你回去一趟。”
郭建接着问道:“就这一封信吗?后来呢,你早怎么早不来通知我呢?”一连串儿的问题脱口而出。
孙雅丽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接着说道:“还有一个消息,首长调走了,去了军区,到北京后的首长又马不停蹄的去看望了老人家,已经脱离危险了,普通的感冒引发了陈年旧疾,应该是得了很重的病毒性肺炎,首长找了当地的民政部门,现在已经好转了,应该已经出院回家了,三天前首长给集团军的王副政委打了电话,要过来的人转告你,老人平安无事,这封信寄到了军部勤务班,首长行前特意来了一趟医院交给了院长,大家考虑你的任务时间不定,决定拆看这封信,而第二天首长就往北京去了,听院长说的,首长调到军区了。现在是李参谋长代理军长的职务。我在出发前院长让我转告你,首长特意打来电话说老人没事儿,你放心就行了。”
此刻的郭建不能自持的流出了一滴眼泪,她随手替郭建擦去了眼泪,漏出了嫣然的微笑。
孙雅丽上下打量了一番郭建,怜爱的说道:“新兵蛋子,好像长高了一些,试一试这一身毛衣裤你穿着合适吗?”说着,她从一个乳白色的塑料袋里取出了一身米黄色的拈花毛衣裤,这个季节是该穿上厚一点的衣服了,部队配发的只有绒衣、绒裤,而且还没有带来,到这时候才算事配发了新的秋装,郭建也已经打开了崭新的冬季作训服,正打算明天一早穿上呢,这个季节的内蒙东部的气温早晨起来说不定就见到霜冰了。他有些受宠若惊,忙着套上毛衣,很贴身也很秀气。
郭建接过袋子,看了看又摸了摸毛裤,低声问道:“这是我姐姐织的吗?”
孙雅丽有些无奈,又红了脸,她说道:“是姐姐织的,只不过是你眼前的这个姐姐织的。”说着话,顺势坐在房间的椅子上,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只是此刻的她眼神游离,红润的有些让人心疼。接下来的话让郭建的心如刀绞一般。
她拽了拽郭建,示意他坐下,又说道“你知道,部队在整编吗?”
郭建回道:“我倒是在学校放暑假的时候听人议论过,但这是真的吗?”郭建认真了起来。
孙雅丽接着道:“对的,这是真的,老首长走了以后没有新的军级首长到任,整编工作正在酝酿推进,我可能要转业了,已经打了报告,反正我家就在那里,准备去工人医院继续当护士了。”
郭建些许惊愕道:“这怎么可能,也太突然了一些吧!”
孙雅丽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呢!老首长是最后一任军长,他走了以后,这个集团军就要被拆分到F集团军了,下面的两个甲种机械化师会缩编成两个合成旅,集团军机关的人员,就地转业或者服从部队统一安排,只是你们身在抗洪一线,这个营也是要保留的,据说这是老首长争取过来的,你可以选择继续在部队服役,也可以选择复原转业,只不过你还不是干部,若是不能随着首长一同去新的工作岗位,就要去继续上学,或者按照义务兵复原回家,据说会有一定的经济补偿。”
此刻的郭建心痛已经尽消,突然没那么难过了,他想:“部队更像是一个‘牢笼’,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终究都已经物是人非了,我才只有二十一岁,走就走呗!”而一旁的孙雅丽显然没有郭健这般的轻松,说话间,她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了下来。空气顿时凝住了,许久后郭健问道:“你怎么哭了呢?”
孙雅丽道:“快散伙了难道还不能哭一哭吗?我又不是你,铁石心肠,就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书呆子。”
郭健在进入军医学校代培的时候,孙雅丽已经毕业了,同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人,孙雅丽却是从地方高中考到学校的,高级护理系一毕业就中尉军衔,干部待遇。加上她的家就在集团军驻地,所以毕业后回到了A集团工作。而郭健只是首长身边的一个小兵,因为表现突出首长随了他的意愿,保送他到军医学校代培,需要通过全部考试后,报经集团军政治处批准能进入军队干部队伍。此时的军队改革,无疑是不可能在A集团军直接提干了。其实并不木讷的郭建知道孙雅丽的泪水所带出的情感。只是他无力回天而已。眼前这位姑娘的眼泪更像是滴滴热油一般溅在郭建的心头,引发剧痛。
相遇的时候,虽说已经是秋天,但校园内花木繁盛建兰和月季交相辉映,还是一片盛装之下的蔚然景象。只不过他入学,她调档案,不经意间便有了接触,交谈中的距离越来越近,居然要在一个单位工作,孙雅丽的一句“再见新兵蛋子。”和她回眸一笑的灿烂容颜,又有多少青涩少年可以淡然处之呢?寒暑假的时候,郭建回到集团军驻地,就混在医院中实习,集团军医院在战时是一个庞大的机构,配属的设备也是一流的,在平时可以完成骨科、妇科、心胸外科等很多高难度的手术,其外科水平,丝毫不会逊色于一般的地方知名医院。只是在和平年代,那里的医生护士要论流到军区所属的各级常驻医院去不断的轮训学习,到军医大学去进修,很多人也就几经周折的留在了进修学习的军区以内的各个三级医院。护士相对稳定一些,唯一的区别是在军师两级的医院中,这些军医和护士都有军衔儿,而在军区所辖的三级和总后的医院中的这些医护人员都是文职干部,统一着文职军装,没有军衔体现。
郭建与孙雅丽此刻虽然是医生护士的角色,但当大家脱下军装一同回到地方,将是天壤之别的境遇,况且孙雅丽的家就在驻地,去年暑假的时候,郭建还曾到访过这位孙姐姐的家,富丽堂皇,雍容华贵,家里有很多的产业其中就包括煤矿和商业地产。
一群男人堆儿里的倩影,虽然郭建内心的自卑让他和她之间自然的保持着理性的距离,但还是用刚刚发下来的崭新雪白的毛巾帮孙雅丽擦去了眼泪。并自然的帮她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头发。在部队虽然不能长发披肩,但寻常之下也有不同,孙雅丽的头发很长,只是平时不敢轻易的打开,几个卡子死死的束缚着一头黑发,发髻挽成了一团儿。一天的忙碌,让她的头发有些松散而凌乱。
郭建道:“别想了,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干很多活儿呢!必定我们现在还穿着军装,有一天脱下军装,我认你做我的姐姐就是了,更会永远记着你的温暖,这身毛衣裤的温暖。”
孙雅丽此刻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时间已经将近晚上九点了,她走过楼道的的时候会留下脚步声,这脚步声或许会让楼道那边的赵思林和钟伟浮想联翩。送走了孙雅丽,郭建几乎一夜未眠。心中不停的想着明天将要完成的工作,一遍一遍的梳理着,记得赵大队长吩咐了,明天要带着赵思林去一线看着。准备一些应急的东西,尽管不一定需要,但也要有“武器”在手才成样子。寻思着,背上一个诊箱,带上红十字袖标,还有应急的药品、黄连素、痢特灵、敷料、脱脂胶布。从招待所到大部队的驻地还有十几公里远呢,郭建需要做吉普车过去,说不定晚上也就住在一连的帐篷里了,洗漱用品自然也要带上的。囫囵个儿睡了一夜,清晨五点便听到了赵思林的声音。这小子倒是积极,司务长开车从大部队驻地赶过来,车灯一晃赵思林就知道是司务长来了,卡车和吉普车的声音是不一样的。这个特混营带了两辆吉普车和两辆卡车过来,进入洪区一线的时候,这些车辆留在了安全地带。孙雅丽是这支队伍中唯一的女性,自然要守在家里看家,郭建和赵思林快速的完成了洗漱,上了司务长老张的车。
郭建问道:“司务长,前面的情况怎么样?”
司务长回说:“没什么事儿,估计用不了几天也就该撤退了,地面上已经有冰碴子了,河里的水就那个水位,没高也没低”赵大队长说:“今天安排一半儿的人也就是一连和二连的一个排的人沿河两岸巡查一下,三连进行训练,二连剩下的两个排帮助老乡,收拾一下庄稼,有些地方的庄稼已经没有成熟的可能了,但是玉米即便还青着也该收了,老乡们也都下地干活儿了,部队不动一动也不像话。”
郭建道:“司务长,那我今天就和你们住在帐篷中吧!”郭建这样要求着。
司务长却说:“怎么,你说赵青护士长是只母老虎,难不成浓眉大眼的孙雅丽还能吃了你不成?你们过去也就是看看那几个有伤在身的战士,如果没什么事儿,一会儿还要和我一块儿回来,把绒衣绒裤和冬季作训服给这些战士发下去,然后把这些战士的迷彩服带回去集中起来,当地政府解决了十几台洗衣机,把这些战士衣服都给洗了。还有赵大队长向军部汇报了一个训练计划,我们这些人可能要徒步一百公里到通辽去上车回到军部大院儿,当然这至少也是十多天以后的事儿了。”
赵思林低着头打起了呼噜,可能是昨天太累了,也可能是换了新的住宿环境,还不太适应的缘故。累了一天虽说政府招待所有公共的浴室,但是他也没有洗澡。匆忙洗漱的赵思林的眉毛还是白的,香皂的泡沫都没有洗干净。长期紧张的生活,赵思林的嘴长了口疮,可怜的家伙就连喝热水都是苦不堪言,算起来有一个多礼拜的时间了,吃了很多的符合维生素B也未见好转。此前他是工兵营的营级卫生员,从来就是体弱多病,只是郭建和他并不熟悉,赵青护士长好像对小赵很是关照,或许是出于本姓一家的缘故,或许是因为赵思林的体弱之故。郭建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心里嘀咕着“这家伙比谁起的都早,这会儿居然打起了呼噜,真是个怪胎。”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车子不能再往前开了,要徒步到达宿营区域,天刚亮,营地里四十多顶帐篷看起来整齐而壮观,各连队的炊事班正在做饭,一些褐煤和干柴,炊事班的人也很辛苦,每天都会为干柴犯愁,内蒙的煤炭有好有坏,地方上送过来的这些煤炭可算不得上乘的好煤,烟很大而且发出刺鼻的焦油味儿。这个季节的土豆和萝卜刚刚勉强可以吃,只是郭建担心这些半生不熟的土豆可能会引起食物中毒或者让战士们肠胃不适,特意跑到灶前看看,还是有些鸡架子的,好歹也算是荤腥儿了,早饭就是馒头和这些烫菜了。到这时候赵思林和郭建才想起来没有带吃饭的盆儿和筷子过来。很是尴尬,问了司务长有没有多余的。
司务长无奈的说:“哎,你们呀!哪里就像个当兵的样儿,昨天丢了暖壶,今天居然连吃饭的家伙儿都不带了,到了明天去个茅房就把裤子也忘在茅坑里了,根本不像个当兵的,倒像是地主羔子。”司务长一顿没轻没重的数落。
赵思林这会的瞌睡已经过去了,突然就幽默起来了,他说:“我记得赵青护士长不是你家嫂子呀,怎么就这么像是你家嫂子呢!俩人怎么一路的呢!”赵思林的这番话还真的有些道理。
司务长道:“你个新兵蛋子,少在这乱点鸳鸯谱,赵青算是白疼你这个白眼儿狼了,这话要是让你嫂子听见了,我非得挨大嘴巴子不可,要是让赵青听见了,你小子非得变成红眼睛,耳朵长的兔子不可。”司务长说着话,看着锅里的菜和大笼屉上的白馒头。
郭建好奇的问道:“思林同志怎么就能变成兔子呢?”
司务长又道:“你想想吧!赵青要是听见他这样儿胡说八道,一准儿会骂他是兔崽子,还会揪着他的耳朵使劲儿的往长了拽,这小子一哭,眼睛红了,不就从兔崽子变成红眼睛的大白兔子了吗?我倒是惦记过人家,可被徐大夫捷足先登了,不是吗?可不许再胡说八道了,我家你们的那位嫂子也不是省油儿的灯。你们这些小屁孩儿哪懂得这里边儿的事儿呀!”
赵大队长拎着一把铁锹就过来了对着司务长说:“真是怪了,还真就有的堤坝出了渗水点,折腾了俩来小时,总算有惊无险。”
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了,只要没有人员受伤就是好的,河面有几十米宽,水深倒是没那么歇斯底里,顶多也就一米多深,真要是出了问题,谁都无可奈何。防患于未然是抗洪的关键,此刻已经初见冰霜,要是出问题也是在中午艳阳高照的时候。各连队吃饭的时间由连长定夺,并没有统一的规定。一连长李明是一个山东壮汉,一口气能徒手从外墙角爬上五楼,封神一般的人物,特种兵中的悍将。各个班排都过来分批次打饭了,这饭看着昏头巴脑,吃起来却津津有味儿。守着青樱一片,没有桌椅板凳,每人一个搪瓷饭盆,一双筷子连菜带汤再掐上两个白面馒头就是不错的伙食了,中午一般都是米饭,这种大行军锅经常做出夹生饭来,条件艰苦也怨不得炊事员什么。不知不觉间,早餐就结束了,因为没有太多干净的水,战士们的饭盆也只能用和着泥沙的河水洗个大概,再用大桶中沉淀下来的清水稍微的冲洗一下,日常士兵们喝的水也就是用这口做饭的大锅烧过的开水。郭建和赵思林每天会在这些水中投入十几滴的碘酒,或者是次氯酸钙泡腾片儿。即便如此还是会有一部分士兵不时的拉肚子。
吃过饭,郭建陪着赵大队长在营帐外紧固那些纤绳和地锚,见他起身,郭建道:“赵大队长,我建议你别再对战士进行体能训练了,连续这么多天的奋战,怕是已经到了战士们的极限点了。现在是寒热之交的季节,吃食又这样儿的勉强,再进行体能训练怕是会吃不消的。”赵继明点点头,他显然也不是铁石心肠。他深情的看了看这些黝黑的战士,面露惭愧,心中感慨,嘴上也道:“这哪儿还像是一只铁血的部队呀!”他叫来一连长李明说:“发军装吧…,李明你带上十几个战士开卡车去招待所把战士们的冬装拉回来,今天要全部发到每个人的手中,千万注意别把卡车陷进去了,勘察一下情况才行。”
郭建和赵思林将有伤病的战士集中起来检查了一遍,至少有六个人需要输抗生素治疗的,要把他们带回招待所。心想:“想住帐篷可能不行了。”天气一天天的渐渐的寒冷,虽然补充了物资和冬装,但是这些战士必定是血肉之躯,在净水奇缺的情况下,卫生保健的状况堪忧。赵大队长把郭建和司务长还有三个连长叫到一起,这些人都是党员,这算是一个临时的支部会议。最终决定联系当地的人武部,协调可供战士们休整的住所,另一边要改善战士们的就餐环境和营养水平。两个多月的时间,这些身着军装的人没有权利说:“度日如年”的话,也不能有丝毫的怨言。为了国家和人民,牺牲在所难免。但不能让这些青春年少的战士们,在这苦寒之地落下一生的毛病。会议形成了初步意见以后,报务员给集团军发了电报。一天都在分发冬装,到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集团军发来了电报,同意了临时党支部会议的决定,并已经联系了当地的人武部协调营地。批准特混营在这里原地休整十天的时间,分批撤回。大体的撤退序列是卫生所最后撤离,赵大队长最后撤离,一连最后撤离。物资就地处置,可用物资通过铁路发运回部队驻地,废弃物资登记造册。除器械外的所有医疗物资交给当地政府接收,并同样登记造册,由当地人武部签收。国庆节前要完成撤离,撤离前可以和当地居民举行告别的联谊活动。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大家都在按照集团军的命令,各自忙碌着,在招待所中输液治疗的那些战士洗了热水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阴囊的感染得到了控制,这是最令郭建心安的事,这种因为艰苦的卫生条件所造成的群体性疾病,处置不当会给个别战士造成终生不育的遗憾,而且很大程度上不会得到伤残鉴定。
忙忙碌碌的几天过去了,当地腾出了一家大型国有企业的宿舍,安置了两个连队的住宿,另外一个连队仍然要驻守河堤,直到气温下降到了帐篷所不能御寒的时候,当地的学校决定休课安置这些战士。回到招待所的郭建,似乎已经在忙碌中忽略了那双凄美动人的眼睛对他的关注,和孙雅丽的见面总是来去匆匆,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是的,郭建在逃避孙雅丽的眼睛,却还小心翼翼的穿着那身毛衣裤。他一早就知道这身毛衣裤是出自孙雅丽之手,却故作糊涂的说成是“姐姐的礼物。”出征前夕,在护士办公室的桌子上就已经看到了一样颜色的毛线,那张桌子正是孙雅丽平时经常使用的。只有不停的忙碌可以让郭建不去想孙雅丽这个人,他不知道是该把她定位成一个姐姐、战友、还是携手之人。更清楚的知道,此时的境遇,他们不会任何的结果,他没有爱与被爱的权利。但就连睡觉也舍不得脱下那身合体的毛衣(裤)。
经过修整的部队意气风发,英姿再现。洪水也终于失去了它的锋芒,一切转归平静。到了离开的时候,地方政府的领导到驻地慰问官兵,并改善了伙食,尽管达不到军队四菜一汤的标准,但有羊肉可吃,终于不用在吃那些鸡肋一般的骨头了。当地中学的师生,要为这支英雄的部队举办一个送行的活动,军民联欢是人民军队的传统。这不但不违背原则,还得到了集团军政治部的高度认可。部队也是要出节目表演的。特混营中的一连原本就是特种兵大队的骨干,一套军体节目的排演看的人热血沸腾,前仆、侧倒、空翻、空手格斗,各个都是真英豪。
赵“阎王”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的特种兵又回来了。
郭建看着这些英武的战士若有所思,赵继明突然发声道:“郭建,过来。”
“大队长?营长?我该叫你什么呢?还是阎王更贴切一些。”郭建诙谐的附和着赵继明,边说便朝着赵继明走来。
赵继明却道:“少跟我废话,你那破笛子呢?给我们来个节目,军地联欢,你总要添砖加瓦才行。”
郭建道:“不是说四面楚歌吗?你倒不如去找一下孙雅丽,她的琴声能让你的骨头都酥了。”郭建的确不想在人前卖弄,那笛子只是他一个人疏解烦恼,发泄心中苦闷的道具而已。而孙雅丽从小家教森严,在他家有一架白色的钢琴,一曲梁祝曾经将郭建带入了化境。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赵营长反问。
郭建又回道:“当然是真的,我听过她演奏。”郭建的话竟然红了他自己的脸,很少有人知道孙雅丽有钢琴的功底。那是来自西方世界的高贵的玩意儿,一般人家儿根本就买不起这东西。如何就能有幸被郭建听了琴声呢,这岂不是说两个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吗?郭建心里正后悔着想着:“一张破嘴,没个把门儿的。”
赵继明也并不问太多,既然这是一项必须完成的政治任务,素材越好,回响越好。电视台的要来报道。一介武夫现在正需要孙雅丽的那双纤纤玉指,翻飞出天籁之音。
一头雾水的孙雅丽听到赵继明的呼喊,急忙跑了过来。
赵继明道:“小郭子说你会弹钢琴,学校正好有钢琴,说是一个大企业去年捐赠的,你过去看一看能不能用,给联欢会添个彩头儿。”随着孙雅丽一同出来的赵思林和钟伟跟着起哄。钟伟说:“大队长,我会打鼓你要不要?”而赵思林则说:“孙首长只会乱弹琴,倒不如你耍大刀好看。”钟伟接着调侃赵继明说:“对,对,对阎王耍刀,地动山摇。”
赵继明狠狠的对他俩说道:“滚蛋,我一刀劈了你们这俩小兔崽子。”特种兵大队没人敢和赵大队长开这样的玩笑。哪个不怕死得要是这样调侃阎王爷,那等着他的一定是四百米障碍或者负重五公里的体罚。
孙雅丽看了看郭建有些累怨的说:“你那烂笛子呢?不是很能吹吗?。”复又看着赵大队长道:“他也出一个,我就去卖艺,好歹有个伴儿。”
面面相觑孙雅丽和郭建此刻都明白彼此出卖了对方。这也是自从第一晚泪染新巾后,两个人的再一次碰撞交流,郭建低下头,明白了自己的冒失,而孙雅丽见他现出愧意反觉得自己过份,俩人分了眼神,一同看向赵继明。
赵继明却说:“好吧,就这样定了,这是命令更是政治任务。”赵继明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的命令着郭建和孙雅丽。
次日在中学餐厅聚餐结束,一众官兵和当地中学的师生一同布置会场。司务长已经将所有需要发还的物资全部送到了火车站,手里还拿着一叠车票,这是准备好了一切,郭建要了一张车票,上面只有站点没有乘客的名字,明天下午三点的两节车厢,后天一早抵达驻地。这两个多月的煎熬和荣誉共存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将车票还给司务长。郭建一个人兀自的默默离开了,他的心空了,因为他在这次任务结束以后,便只有一个选择,家贫父病无可托付,他必须复原回乡。带着永远的遗憾,离开军营,军营是个大熔炉,有残酷也有温馨,有铁骨铮铮也有温情脉脉。也是一个梦尚未起航就即将破灭的地方。一时精神出窍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违反了纪律,未经批准不得随意外出,此刻的郭建已经在门口外站着了,猛然回头,他最不愿面对的那副姣好的容颜就在他的背后。此刻转身,便不可能擦肩而过,他的内心正在经受着煎熬,无比的孤独落寞。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彷徨和迷茫。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决定,只有钟伟和赵思林躲在这一双男女背后的窃窃私语,还有司务长那略带诧异又羡慕的眼神。在常人看来天做的珠联璧合,郭建却从不敢面对。尽管他的内心有一团升腾着的火焰,却不得不将其尽可能的掩藏,直到那团火焰渐渐熄灭,或许那火焰并不能熄灭,他只是将火的温度化进了自己的血液。
终于得空儿孙雅丽逮到郭建道:“你怎么回事儿,一字千金,就不能和我说句话吗?”孙雅丽的这一问,疼了郭建的心。刚来一线的时候,那一个拥抱的余温未消,此刻的自己却冷若冰霜。他们不是普通的士兵,一个是可以谈婚论嫁而又秀色可餐的干部,一个是首长爱重的玲珑剔透,天资聪颖的门生。
司务长看着郭建和孙雅丽并肩站在院中,小声的说话,便走近了道:“明天要走了,出去走一走也行,不违反纪律,不准外出的规定也不是给你们定的”
“好,那我出去看看,买一点儿东西”孙雅丽这样附道。
司务长又说:“你俩都你去吧!别单蹦儿了,安全一些。”司务长的用心他们都清楚。但是,司务长也知道郭建之所以能出出类拔萃,就是他处处谨慎从不授人以柄的性格做就的结果。在军旅中男女关系是最大的忌讳。司务长这样认为郭建,其实他错了,此刻的郭建知道,他和孙雅丽的这戏邂逅也是一次诀别。既然自己决定了返乡,他们之间就算情深似海,也是万水千山无可弥合。更何况,郭建深知他是配不上孙雅丽的,青春的懵懂而已,在这个环境中有首长的光环,郭建自然熠熠生辉,一旦脱离了光环的映射,他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无论是双方的家庭还是出身都有着天壤之别。他用毕生的努力也不可能换来她想要的生活和幸福。既无可能,又何必招惹呢。为了不再伤害一个柔弱多情的女人,郭建决定在回到驻地后再和她彻底的谈清楚。在这个满目苍凉的世界里,他们此刻是最亲近的人,若是将她的内心在这里打翻,郭建便不再是那个让她心安的人。也没有家人可以给她抚慰。因为有爱所以尽可能的不去伤害。想到这些,郭建还是陪着孙雅丽在街上走了很远的路,谈到了艺术、医术甚至是盘发的技巧,唯独没有谈到将来。
他们或许明白,此刻只是彼此保护着对方罢了。
孙雅丽道“你喜欢什么,我卖给你,姐姐的礼物”孙雅丽这样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这个看似健硕而优秀,实际上内心不堪一击的郭建。
而郭建却说:“明天你先弹琴吧,我们回学校看看钢琴。”他岔开了话题。此刻的孙雅丽似乎明白了他的内心,不接受就是不愿意留下伤痛。倏忽间的沉默,郭建也看到了她的心疼,于是转了话锋道:“毛衣已经很暖和了,我一直都穿着呢!”他就是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人,一句话便抚平了她内心的涟漪。这一圈儿居然走了一个多小时,孙雅丽手上戴着一块正方形的瑞士梅花金表,时针指向了傍晚六点。他们必须回去了,因为这个刚刚过了洪水的街道上,没有满脚的泥泞就是对他们的友善了,更别指望能找到一个吃饭的地方了。
夜晚来临,郭建坐在招待所的那张破了一个角,漏出锯末渣子的老旧的米黄色的写字台前,左侧是一个空堂儿,右侧则有三个抽屉,从第一个抽屉中取出一叠信纸和钢笔。他实在不忍心拒绝,也根本不能拒绝这份纯洁的感情,至少他目前认为那只是一份感情而非爱情。但是他却没有勇气决绝的伤害一个,他主动拥抱过的,又给他在戚风切切的岁月里送来御寒毛衣的姑娘。除了年长他三岁以外,容颜姣好,眉清目秀,皮肤白皙,身材高挑,更兼家境殷实。若无心何来如此关爱备至,又何以千里送暖,忖度了很久,他终于下笔写下了一封书信,信中写到:
雅丽:
见信如面,思侬不已。我的不辞而别,不值得你原谅也不会得到我自己的原谅。我和你犹如月宫仙子与凡夫草莽。你之所见,谦卑恭顺一切皆是假象,是为了谋得一席之地的惺惺之举。然而我的良心未泯,家中父母无依,若我再罔顾孝道,或以逶迤换得真情,纵然可换得一时愉悦,却难以一生如一。因为无力爱你,所以只得远离。不求你的原谅,唯愿夜夜为你祈祷。纵然心碎一时,却不敢让爱我之人一生怅惘。
我走了,带着你的味道和永生的容颜,带着拥抱过你的温度,和附着在体表的、深入筋髓的爱走了,我失去了一个挚爱,却在自己的内心钻下了一个窟窿,镌刻下了她的名字。若有来世,我愿碎骨以报。我会一生去寻找你,却不愿再找到你。在我以后你依然风姿绰约,能得万千宠爱。此生铭刻,却无颜以见。走了,我们都伤的不轻,留下我们或许遍体鳞伤。在还未发生的时候,那伤痛或许还能愈合。或许我们的缘不在今生。前世相依,来生寻觅。当廊下风铃响起,那风是你,那铃音是我。
在你给我毛衣的那一刻,便知道了那温暖的出处,只是过分的自卑心让我无力承受这份戚风切切中的暖意,穿上它们的时候,我的心几近融化。我是无耻的,接受了你的爱意,却隐藏了自己的内心。放荡坦言,我对你无比不舍,不仅仅是你那娇好的容颜,更为你无惧天差地别,不存世俗的美丽真心。可我不配拥有,只配远远的守护。不,或许我不配守护着你,我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爱,是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你,我是一个被丝线掉在房梁上风铃,没有根,没有魂,只要有风他就会响起。做玩具、观赏可以,但因为风铃没有根和魂,自己不会发声,更不能安稳,你不容易抓住,也靠不着它,用力大了,丝线就断了,此刻就连玩具也不是了。
爱是一种给予,此刻的我无可给予,血再热也会有凉下来的一刻。告别是我最深的爱意。你若爱我就请接受这份告别。你若恨我就让我别再轮回。心疼的那些日日夜夜里,我愿意承受心被撕裂的感觉。撕裂的疼让我在心底里见到清晰的你,感受到你温暖的怀抱。
这封信他写了两个小时,该是熄灯的时候了。郭建将信折好,放在左胸前的衬衣口袋里。这一夜,他伤过心、流了眼泪,但依旧没有改变什么,依旧那么的决然。早晨的阳光将郭建从睡梦中惊醒,他睡过头了。尽管不在军营,但仍旧该早些时候起来。连日的折腾和这份伤心似乎哪里不妥,他发烧了。敲门声响起,“听这声音如此轻盈,怕是她来了吧!”郭建心里这样想着,还是起身去开了门,此时的他就连站着都有些困难了。天气变化的太快,几天来的忙忙碌碌,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搬了多少东西。身上还是那一身毛衣裹着,这边儿天气不好,白天有十几度的时候,夜晚可能会是零下几度吧。战士们一般都会在夜晚和衣而卧。踉踉跄跄的开了门,果然是孙雅丽。今天的她居然穿上了马裤呢的冬装,只是没有戴帽子,条令改了,在没有正式场合的时候,士兵和军官外出和日常生活当中可以不戴帽子。看着郭建略显迷离泛红的眼睛,她不由自主的摸了摸郭建的额头,果然是发烧了,距离下午的演出还有一段时间,除了整肃行装的大部队以外的人都在和地方上的领导忙碌着,布置着现场,一派祥和喜气的节日氛围。距离下午两点的集会演出还有一段时间,分成三个驻地布置,自然嘈杂了一些,其实也就是挂一些条幅,搬一搬桌椅板凳,但这么多人的来来往往,定是一片喧闹,三个会场意味着每个节目都要演上三遍才行。孙雅丽叫钟伟拿来了生理盐水和输液器,打开了四只先锋五抗生素,这种抗生素是不会轻易出现过敏反应的青霉素类药物的替代品,尚属比较新的抗生素,耐药菌株很少。化学名称叫“头孢唑啉钠。”娴熟的动作,迅速的配制好了药剂,一针见血的给郭建扎上了皮针,又叮嘱钟伟去给郭建弄些大米粥和鸡蛋。
此时的郭建的确高烧的不轻,体温计量过了体温居然有39度还多。浑身瘫软的认人折腾。孙雅丽在滴壶中加入了退烧的地塞米松。大量输液以后,因为抗生素的作用,病原体被大量杀死,免疫系统在清除它们的时候会产生更高的热量,这时候用地塞米松做一下免疫抑制是必要。一瓶子液体的一大半儿进了体内,郭建也顿时感到了轻快,还冒出了细汗,这时孙雅丽打来了热水,耐心的给他洗了脸,奉上白米粥和鸡蛋还有咸菜。
日悬当空,司务长、一连的李明、二连的两个排长、还有赵继明都来看郭建了,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角色,但连续工作了两个月的郭建也的确受累不少,这些官兵基本上他都一一的照看过,感冒发烧不在话下、脚气、痤疮也治好了不少,更难的还有三连的一个小战士居然疝气了,郭建给他做了复位,还亲手缝制了一套束带。在战士们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赵继明对郭建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整体都划归F集团军了,还有一个坏消息,你们学校被裁撤了,或者说你们这批学员肄业了,王副政委来电报说明了这些情况,集团军整体裁撤,你要去广阳继续再读两年的书了,这是苏军长的安排,你小子的面子可是够大的,王副政委要我们站好老部队的最后一班岗。”郭建并没有太兴奋,而是关切的问道:“三连的那个疝气的小战士,已经回驻地了吧?”
一旁的钟伟答道:“早就回去了,特殊安排的还跟着一个轻病号呢!”
“下午两点的演出你还要再唱歌的哈”赵继明这是得寸进尺。却难掩他心中的喜悦之情,一连两个月的风餐露宿确折腾的不轻,现如今终于告一段落可以回家休整一番了。身心俱疲的官兵们虽然不能像地方百姓那样在休息的时候睡到日上三竿,喝到酩酊大醉。但管理可以适度的放松,非战备状态下的探亲休假人员的比例也会相应的增加。很多官兵可以一解思乡之苦。中秋假期在即,在这里搞个联欢活动也算是大家提前过中秋了。
郭建却看着赵继明道:“还是算了吧!我这嗓子肯定是唱不了的,破笛子也没什么好听的。倒不如让李明连长弹个吉他,领着大家合唱一首“军中绿花”吧。”郭建有气无力的应付着。出了一身的汗,显然不太妥当。孙雅丽安排一行人散了,为了能让郭建尽快的恢复体力,又拿了一瓶葡萄糖生理盐水和一小支补钾的针剂。换上了一瓶新的液体,估计这一瓶子输完了,也就快到两点了,可是补钾的液体不能输的太快,郭建说:“钾就别加了吧,这样输下去太慢了”
孙雅丽却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此刻是病人,服从命令才是唯一的选择。演出是给别人看的,又不是自己非要去的,拖后一点儿能怎么样呢?明天还要返程,在此之前还要再给你输一次液体和抗生素。回去后到家里去给你做点好吃的,准备去广阳报道吧。”孙雅丽一副长姐的关切,一连串儿的话,让郭建有些难以招架。
在哪里不是风刀霜剑、勾心斗角的世道儿呢,现如今老首长走了并没有将郭建带走,合并进入F集团军后,距离老家只会更远。更何况,李参谋长和老首长素有嫌隙,此刻他掌政F集团军隶属于南部某军区了。郭建因为出色的军事素质和玲珑的性格,更重要还有他的那双灵巧的双手,不管是扎针输液、还是日常发报、抄收电文、平行文书、拆卸枪械、熨烫衣服、包饺子做饭都是全能的料子。在配属给集团军首长的勤务人员当中,还经常被王副政委借走整理干部档案。若不是早就知道首长即将升迁,郭建也不会提出要出去上学的要求。原本保送直接进入陆军大学的,可是郭建不愿意进入陆军大学,在勤务人员当中,他是唯一敢于和首长提要求的人。况且和李参谋长人缘极差。但凡是参谋长组织的会议一概不用郭建参加、记录。这在郭建的心理上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却又因为首长的关系,不能主动接近参谋长。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首长走了之后的郭建等几个人或许就变成了前朝余孽,定然不会有好的去处。好在王副政委托着算是勉强能够修成正果。在首长身边的这些年,一字一句都是珠玑要义,话里话外都要深刻领悟。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郭建早已厌弃了。刚刚二十岁出头的他已经练就了一双识人断物的火眼金睛。
眼前的这位姐姐,更会是他一生的痛,但是他再也不想唯唯诺诺的活着了,“姐姐虽美,秀色终不可餐,金枝玉叶固然鲜有,但却不敢高攀,脊梁与爱情,我该何去何从呢?”郭建的心理不断的翻滚,眼睛不敢直视一直坐在他床边的孙雅丽,可偏偏就被孙雅丽定睛的看着,孙雅丽似乎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但她却不敢相信,就这样草草收场。从小到大,她还几乎没有品尝过被人拒绝的滋味儿。这些年因为同为首长提供保健支持的关系,寒暑假是孙雅丽最为放松的时光,因为她可以将首长交给郭建照顾。在首长身边,经常会被要求做一些她不会做的事儿,每当看到首长些许失望的表情,那种挫败感便会油然而生。集团军整编,她可以留在部队,但在第一批征求意愿的时候,她就选择了转业。这“姐弟”两个怕是拥有相同的性格特征,都不愿意看别人脸色活着,更不愿意唯唯诺诺的做人。
但孙雅丽是一个不太会生活的人,郭建的千手千眼,任劳任怨正是她所向往和想要的一剂人生的良方。富家千金自然不会穷困潦倒,但那个家必定不完全都属于她。一个八面玲珑又富有超级弹性和悟性的夫婿或许更胜过家庭的荫佑对她的意义。
液体一滴一滴的掉在滴壶中,溅起散乱的几个小水珠,屋内的氛围宁静的能感到呼吸的逐渐急促,而孙雅丽目不转睛,就这样用她目光牢牢的锁定郭建。
“你该去吃饭了,早餐吃的晚,还输了这么多的液体,我的午饭就不用管了,别等司务长叫你,那样不好。”郭建终于说话了。
孙雅丽起身出去并无只言片语,她知道就是拔个针,这对于已经度过了虚脱期的郭建来说轻而易举。但是她要守着他,用目光虐待郭建,也是她管用的做法。那双澈如清泉的眼睛,谁能受的住电光火石一样的刺激呢!孙雅丽并未搭言,就这样悻悻而去。
郭建的内心依旧翻滚,正如他还没有交出去的信一样,他喜欢这位“姐姐”但是他却也知道未来遥不可期,他要付出常人百倍的努力,才能博得一席之地。他心中的光亮不是萤虫之光、也不是皎洁的月光,而是要像太阳一样的光耀四方。但是低头看看,这件穿了半个月还是舍不得脱下来的毛衣,一针一线都是爱的体现,一个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如不是军旅生涯的锤炼,她怕还是一枚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千金小姐呢。却为了他这样一个从最低处爬出来的惨淡的生灵而夙兴夜寐,手指磨出了茧子,织就了这身毛衣毛裤。况且这毛线还是精挑细选的双股细线,花纹虽然平淡无奇,却也饱含了真情实意。若是她的眼泪真如细雨般染颊。“你可真是罪无可恕了。”郭建在心里想着,内心在极度的挣扎中,但在他的脸上并无一丝呈现,永远都是面带三分微笑,难觅内心世界的那般老成持重。年仅二十出头的他,内心却是沟壑纵横,更兼一些胜天半子的骄纵。郭建依旧在那三分微笑中享受着内心的煎熬。渐渐的他似乎又有了一些成就感。“不,这不是成就,我不是征服者,她也不是我的猎物,至少也是我的好姐姐。”瞬间升腾出来的心安理得的“成就感”被内心的良知陡然斧正。
郭建自己拔掉了扎在左手上的液体,起身顿感精神抖擞,这液体还真的就这般的神奇,穿好橄榄绿色的厚涤卡布的冬季作训服,让自己再一次精神起来,心里想:“不就是一支曲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这样忖度着,找到了那支紫竹的长笛。孙雅丽送给他的那支精致的B调竹笛,音调仿佛太高了,况且他并没有带着。这支紫竹的笛子,通体光滑还是在东北的时候从一个街市上,花了十块钱买来的。战士们的情绪并不太高,好像是这突然冷下来的天气,驱散了人们的一些热情,好在还是湛蓝的天空,西伯利亚吹来的风,渐渐的犀利了一些,这一个多小时的户外演出,分出了三个场地。左顾右盼郭健还是没有找到他想要找到人,招待所的一端有些鲜红的血迹,从钟伟和赵思林的房间流出来的,他兀自的发呆,房间里也并没有声音,只是这条血线很清晰的在这个房间结束了。敲敲门,房间里还是没有声音。他并未多想什么,只是感觉有些奇怪和异样。
操场上只有一连长李明对着士兵在发号施令,士兵们整齐的站着欢送的横幅也不见了,郭建有些纳闷儿的同时,连长李明说:“入列走吧,活动改成了政府礼堂,地方的催书记指示的,天气渐渐的冷了,政府礼堂本来也是演出的地方,虽然有些拥挤,但必定是室内,领导们也好说上几句,地方不大所以咱们这边的在最前面作马扎。”郭建刚想要问李明连长,楼道中的血迹是怎么回事儿,李明便发出了出发的口令。“我的马扎子呢?”郭建急问到。
李明道:“给你带着呢。”
旗政府就在招待所的西侧,出门入门的距离而已。横幅上写着“欢送我们永远的亲人—抗洪抢险的英雄子弟兵” 。仪式相对简单,士兵们顺序进入礼堂,礼堂内响起了“打靶归来”的老歌儿,这是部队在集会时的传统,热场的程序歌曲。门前站着的都是领导干部,护士孙雅丽也在其中,只是郭建并没有发现,大半天都在房间中度过,见了阳光的眼睛,正有些扑朔迷离的感觉。因为李明和郭建走在队伍最后,排长们在队首。队伍的行进序列也挡住了郭建的视野。行至门口,孙雅丽用手势示意郭建出列。大队长赵继明则是一把逮住了郭建,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把他从队伍中拽了出来。
孙雅丽直视郭建,又道:“小赵总是流鼻血,你此前没发现吗?”
郭建回道:“我只知道他总是嘴里烂,长口疮,吃了很多的复合维生素B也没见好。”
孙雅丽道:“上午晕倒了,也流鼻血了,并不发烧,但还是挺吓人的,保险起见我带他到那边医院的检验科做了检查。”
孙雅丽所说的“那边儿的医院”正是在政府的西侧,刚刚从洪灾中恢复开诊不久的旗医院。此前进入街市中的洪水裹挟着泥沙,也涌入了医院。不久前部队派了一个排的战士帮忙清理淤泥,整理卫生,一些设备已经损坏了,X光机也是刚刚修好的。而检验科的设备也是相对简陋的,显微镜和亚甲蓝这种常规的血液细胞镜检还是可以实现的。
郭建问道:“怎么回事,查出什么了吗?”
孙雅丽却回说:“你知道赵青护士长一直都很关照赵思林吗?”
郭建道:“这我倒是能看出来了,可这有什么关系那,难不成是她家的亲戚?”
孙雅丽回道:“当然了,赵思林是赵青护士长的堂弟。”
郭建惊讶道:“真的吗?可是有一天早晨,赵思林还说司务长惦记她表姐呢,司务长还说赵青白疼这个白眼狼了呢!”
孙雅丽道:“这有什么,司务长本来就惦记过人家的,据听说只是据说下手晚了而已。”
郭建对着司务长道:“司务长,这事儿徐大夫知道吗?”
司务长表情严肃了起来,他道:“别瞎说,我先进去了,你们赶紧说说正经事儿吧!”司务长一转眼就进了礼堂。此时的门口儿只剩下了赵继明、孙雅丽和郭建三个人。
等过了嘈杂孙雅丽看着郭建又道:“很多的幼稚细胞,似乎不太好。”
赵继明却问道:“这病严重吗?说起来挺吓人的。”
郭建沉默了片刻说:“现在也不是没办法,但这若是真切的,他可能就要面临复原回家了,军队治疗倒是可以,但似乎也没这么好办法,回到地方倒是可以做骨髓移植吧。”
孙雅丽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他的家庭条件似乎并不太好,记得去年探亲回来,给我们带回来了一些核桃还有小米这些土特产,据说父母都是农民,才会把他送到部队培养,赵青一直都很关照这个小表弟的,可是眼下她也面临转业了,我们都是第一波儿填写的转业志愿,徐大夫则要下沉到下面的师医院,现在是旅了”
郭建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曲终人散了而已,只是赵思林就没那么幸运了,但也不是无药可救,现在的赵思林还是现役,并没有退役,回去后我们马上办理相关手续,将他送到军区总医院,军区总医院没有整编合并吧?”
孙雅丽道:“现在好像没有,我在那边实习的时候,也听到了一些消息,据说第一步是战斗部队的精简整编,下一步就会是军区变成战区了,如何整编合并那不是我们能打听的事了,当时闹的沸沸扬扬,各个科室还专门开会做了批评教育。”
其实,这些都是真的,郭建也早就知道了消息,只不过他心机深沉,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问的话也从不打听。但是,自从首长走了以后,他一旦到了军区就一定会有一波涟漪被激起。
赵继明道:“就这样儿吧!回去以后和赵青护士长怎么说就是你们的事儿了”赵继明总结了一下就进了礼堂的门,还是一转身又说:“你们俩的节目准备好了吗?”这个赵大队长倚仗着自身过硬的军事素质,未来可期,前途无量,但就是这匆匆的一转身,让人总是不想见到他。
演出开始了,报幕员好像是当地政府的一个女秘书,只是带着一些内蒙古独特的普通话口音。第一个节目便是特种兵的表演,郭建并没有多少的兴致,那种反人类的训练虽然练就了这些小伙子一身的钢筋铁骨,但当郭建与他们相生相伴了这两个多月的时间后,他才知道这些战士,哪一个不是伤痕累累,遍体鳞伤的呢。其实他更会期待那一架钢琴所发出来的天籁之音。跳动的纤纤玉指曾经让他意醉神迷。 这丫头除了不会生活以外,还真是个让人魂牵梦萦的情愫种子。蒙古族的歌曲更是让人不能不记得,这是刚刚度过了一场洪水危机的灾区,诚然这个“灾区”算是好的,比起南方的暴雨滂沱带给人们的灾难不可同语。这一年的南方处处险情,时刻都是让人惊心动魄的洗礼。考验着人们的胆略和毅力,更可以在民族的基因中刻上一种这个时代所特有的坚毅。
“葬花吟”——红楼梦中的名曲,曹雪芹的心音,花开花落就是人生,葬花的人怜惜短暂的人生,满心留恋却又无可奈何。大观园中的风刀霜剑更是让人备受摧残。不是某一个人单纯的心机带来的雨雪风霜,而所有人编织的一张遍布蒺藜的网,困住了所有人的心和所有人的身形,动一动就会牵动整张大网中的铁蒺藜刺向自己。
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郭建演绎了这支曲子,催人泪下的旋律中,尽是离别的不舍、哭诉和无可奈何,曲目不长,他只好演奏两遍,台下的人竟然会在悠扬的笛声中泪光乍现。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满心纠结,遍体鳞伤。曲笛声结束,台下的人竟浑然不知,他的独奏已经结束了,直到他已经在台上鞠躬转身。人们才给出了吝啬的掌声。赵继明还真的把军中绿花编进了节目。整场的旋律总是那么的压抑和不舍,这或许正是人们想要的气氛,想要表现的别离之苦吧。
她的琴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和旋帮她掩饰一些弹过了的音符,再续旋律并不那么生硬,显然她脑海中的音阶和旋律相近的曲目很多。回想起两年前的节奏,郭建不禁在内心生出:“斯人已逝,广陵散绝矣。”的感叹,琴音中难掩她的心神不宁。这也让一直在彷徨的郭建,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左侧胸前,衬衫口袋中的那封一字一泪的信。放弃很难,坚守同样太难。每个人的世界都有着自己的节拍和旋律,不能琴瑟和鸣亦不能举案齐眉。她是琉璃世界的白雪红梅,而郭建却时刻想着他想要的光耀万千。但这封信,怕是会让孙雅丽的心更乱,不辞而别似乎更合乎情理,一切的波澜都是内心澎湃的结果。若是心静便可超脱,何必再去招惹呢。乱了就乱了吧,总有云开雾散,波澜散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