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孜恒

孜恒君,姓缪,缪斯的缪,很特别一个姓。我从前不认识姓缪的,以后或许也不会有了。

我和他相识在02年秋天,好像没多久,可是仔细想想,已经是十六年前了。那年入学英语分级考试,我瞎猫一样混进了三级班,跟他成了大学英语的同学。我总是迟到,也很少用功。除了听力,精读课泛读课几乎听不懂。有一次正在望着窗外走神,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他坐在旁边悄悄告诉我答案,奈何我学渣到就算有小抄也看不懂的程度,他也是徒劳。但从此也就认识了。不能免俗的,加了QQ好友。

他是地空的,全称是地球与空间物理。我至今也不知道他们学什么,或许是宇宙起源之类的高深问题。也可见我和他从来也不聊什么学术。我早就忘记我们聊什么了,应该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但也从此成了朋友,上课总坐在一起。后来不上英语课了,见面也就很少。园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图书馆,食堂,或者上课下课的路上,偶尔也能遇到。有时候打个招呼,有时候如果刚好都有空,就更新一下近况。就像很多那时的朋友一样,相识,然后毕业,各奔东西。他去了加拿大,我留在园子里接着读研。有一次他跟我说,他其实也没想好毕业做什么,之所以出国,是因为有一次在图书馆看到我,聊起来说我正在背红宝书。殊不知,我永远没背完第一页。学霸却已经远渡重洋了。

就这样,日子如流水,又慢又快。那时QQ大家都隐身,没事也不好意思拉着一个人侃大山。和孜恒的联系,或许是一年一次,或许是几年一次。记得有次我问他加拿大是不是有枫糖,……这已经是标准的尬聊了,我对加拿大的了解仅止于此。我甚至也不知道滑铁卢大学在哪里。

继续感谢腾讯,有了微信,还可以加QQ好友。我和他又重拾了友谊。那已经是15年了。就是那时候,他告诉我他在美国读博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但是又很幸运抢救及时。他撑过了一个十几个小时的大手术,又坚持读完了博士。现在回国了,在住院。是马凡综合征。百度了才知道血管瘤破裂有多么凶险,他真真是捡了一条命回来。不过他说他是猫,有九条命。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那么高,胳膊和腿像是挂上去的。我以为他又做了手术,很快就会出院。我也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后来,他已经回了海宁,我却兜兜转来了美帝。像一棵连跟拔起来忘了带点泥就换了盆的花,慢慢缓苗。微信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几句话,偶尔聊聊美剧,他给我推荐一些歌。17年春节,他说他还在住院,家人陪他在医院吃年夜饭。我心里一惊,多大的手术也该出院了啊,难道就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可是他不愿细说,我也不敢细问,又迷信总不问就不会有不好的事,他总有一天会恢复健康,报效祖国。

后来,他一直在医院,每天生活无聊又规律。我每天三点一线,充实又无聊。有时候他给我发个消息,我当时忙着没来得及回,事后又忘记了回,可是他还是像十几年前那样并不在意,并没有因此把我拉黑。

直到昨天凌晨,我枕头下的手机忽然震动,而我居然醒了。迷迷糊糊刷开屏幕,看到一条他发来的消息,内容是“吾儿……”我还有点在梦中,以为他从此加入了有娃大军。可是再往下看,如坠冰窟。是他父母发来的他的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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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太残忍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微信会收到这样的消息,更没有想过,最后一条消息,是来自于他的自己的死讯。再也没有了睡意,想和谁说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跟谁说。我们没有共同的朋友。我不知他有没有葬礼,更不敢问,有也没法参加。我终于明白了葬礼的作用,可以让一群人分担他们的悲伤。我的悲伤却无人可讲,无处可去。随之而来的还有悔恨。如果我早知他时日无多,为什么不多陪他聊聊天,聊聊美剧。为什么不听听他推荐的演讲,再和他谈谈感想。我并没有那么忙,我经常连刷一个小时抖音。可是我却没有那么做。我其实一直在骗自己,相信他会好起来。就算他一直没能出院我也一直让自己相信他是土豪所以宁可住在医院里。其实我内心深处一早就知道,我只是不敢面对。

他才那么年轻,寒窗苦读二十年,习得了一身文武艺,又被禁锢在病房几尺天地。

马凡综合征那么多人儿孙满堂。为什么他不行。

我看似开朗,其实孤僻龟毛又任性,认识很多人,却并没有很多朋友。以后或许也不会有更多,更不会再有一个姓缪的朋友。忘记比痛苦更容易,对付悲伤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再想起。可是我想我会记住你,孜恒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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